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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如此,在演武场上见着元徵时,雁卿心里还是立刻就欢快起来。
下方阵列整齐,少年们身着戎衣跨在马上,个个挺拔冷峭。头顶蓝天,马踏黄土,旗帜当风飒飒而响。这样的气氛下,便往日里看着寻常的少年,也英俊耀眼起来。
赵文渊在高台上与他们誓师,雁卿就跟着她阿娘立在后头——台上也只她一个小姑娘,其余的全是族中耆老尊长。
外人看着难免不像话,赵家人却都肃穆恭敬——雁卿幼时经历过晋州一役,她和鸿哥儿被抓做人质时,顶住了不肯在阵前哭泣哀求。自那年在晋州林夫人抱着她阵前誓师,赵家武将就不再将她当寻常闺秀。便譬如主母掌祭,长女主祠,武将家的女人原本就不同俗流。雁卿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上,也有某种心照不宣的含义。
雁卿隐约能体会到这种含义,便不急着和七哥打招呼,只安静端庄的站在高台上。待有人奉酒上来,她便捧上前呈给赵文渊。赵文渊奠酒成礼,礼毕,便一把将雁卿托起来,令她坐在自己一侧肩膀上。
虽是突如其来,雁卿却并不害怕,就扶着他的头盔坐稳。
演武场上青天黄土,风卷尘沙,刀刃铮鸣。她坐在高处,看底下少年严阵以待,旗帜猎猎卷飞。忽听赵文渊志得意问道,“看我阵中少年如何?”雁卿便道,“威武雄壮!”
赵文渊见她答得像模像样,便哈哈笑起来,中气十足的道,“有没有什么要对他们说的!”
他无所顾忌,底下观礼的耆老尊长们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这样的场合令一个不足十岁的稚女说话,以为赵家演武之礼是孩童的家家酒吗?且若是林夫人也就罢了,雁卿痴儿之名谁不晓得?万一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或是怯场不语了,岂不要折损斗志?
正纷纷想着救场乃至于敲打赵文渊,却忽听台上女声稚嫩,清晰响亮的一气而成,“扬我军威,保家卫国。必胜!”
莫名的竟有种激荡人心的气势。
赵文渊目光黑亮如烧,振臂一挥,“听见了没——必胜!”底下少年们齐声吼道,“必胜!必胜!必胜!”
得说赵文渊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因他拉了一群久经杀阵的大兵来,这吼声便如洪钟震响,气势恢宏。地面都在震动,身处其中,胸腔里仿佛有一把火烧起来,少年们个个热血沸腾。
连幕后观礼的女人们都仿佛受到了感染,心中激荡起来。
誓师礼毕,少年们列阵离开,回头各自去做准备。
雁卿回到林夫人身边去,林夫人递了碗水给她,她便接过来一气饮尽。林夫人悄悄的打量着她,见她面色红润,目光黑亮宁静,手上连颤都没颤一下,竟是气息如常。便也暗暗称奇——这样的场合换做大人都难免要怯场,雁卿却能泰然处之。
说真的,赵文渊忽然就将雁卿托起来,凌空就问了这么两句。林夫人自己也是暗暗捏一把汗,不想雁卿却说得很好。
见雁卿喝完了水,林夫人就轻声问,“三叔教过你?”雁卿疑惑的抬头,林夫人就道,“——适才的话,是怎么想出来的?”
雁卿就眨了眨眼睛——她以为她阿娘在考校她的功课,便只好仔细的搜刮理由,“他们就是很威武雄壮啊。习武从军,正是为了扬威立功、保家卫国。将士出征,也自然要祈愿他们战胜归来。”总算是搜刮全了,便缓缓解释,“不过,我们是自家演武,没什么功劳可立,且不出征也无所谓归来——所以就剩下扬威、保家卫国和战胜了。”
说完了就目光炯炯的仰望着林夫人。
九岁的孩童,又素有痴儿之名,能答道这一步已十分令人惊喜了。林夫人素来待她严厉,却也不吝表扬。便摸了摸她的头发,微笑道,“说的很好。”
台下阵列已各归各处,接下来便该是少年们表现的场合了。
雁卿惦记着去给鹏哥儿、鹤哥儿壮行助威,和元徵碰面。林夫人见她心都飞了,就笑道,“去吧。”又点了两名侍女跟着她。
这厢林夫人考闺女,那厢就有族中老人去堵截赵文渊了。林夫人瞧见了便暗暗笑着摇头——果然不片刻,那老人便让赵文渊给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退下来。林夫人便悄悄对翠竹道,“郎君回府后记得提点我一句,要让他压着三郎去道歉。”翠竹抿唇一笑,道,“我看是四老爷自找的。哪有阵前训斥主帅的?孙武操练宫女,还因军令不行斩了两个美人呢。他这可是公然蔑视。”
林夫人轻笑道,“以为人人都是军中出来的啊!”就有想起太子来,叹道,“世情可比军情更险恶莫测,难以应对。”
雁卿下了高台,便骑上她的小红马,一路去寻两个哥哥去。鹏哥儿和鹤哥儿却不是一个阵列的,雁卿去时,鹏哥儿已先去场上演练了。鹤哥儿望见她来,怕她让旁的少年给冲撞了,忙驱马来迎她。
雁卿已帮两个哥哥求了护身符,昨日晚饭时已送给他们了。此刻前来,也不过是说些祝福勉励的话。
与鹤哥儿碰了面,便敏捷的停住她的小红马,黑亮的眼睛一弯,笑道:“二哥哥要努力。”
鹤哥儿就道,“你才学会骑马,要练就到空旷的地界去练。这里人这么多,你还非挤进来,万一被蹭着,可别哭鼻子喊疼。”
……他真是回回都不说好话。
幸而雁卿会过滤性翻译,晓得他是关心她,就抿着唇羞涩的笑道,“我会小心的……二哥哥也要努力,别输得太惨。”
鹤哥儿:……
“我才不会输!”
雁卿就嘿嘿的笑着,“那就赢漂亮些。”她因还要去找元徵,便不久留,“我先回去了。”
拨马就要走时,却听鹤哥儿又道,“回来。”
雁卿疑惑的回头,鹤哥儿就道,“这是谢家三哥哥。”
雁卿愣了一下,便顺着他的目光跟着看过去。
因迎着旭日,先叫日头晃了一下眼。雁卿便抬手一遮。自下先看到乌云踏雪的骏马。那马有油黑的皮毛,雪白的四蹄,矫健沉静的踏在黄土地上。依稀可见马上身影挺拔又优雅——只日光太明,那面容却看不真切。
雁卿略疑惑他何时来到鹤哥儿身旁的,自己怎么竟没留意到?过了一会儿才记起,这少年似乎是和鹤哥儿一道过来的。只她光想着鹤哥儿了,虽看着了却并未入心。
她就十分的羞赧——这毕竟是失礼的。换成是自己,就这么让人无视了,心里大约也要恼火吧。
似乎是察觉到日头晃眼,那少年便在晨光里驱马上前。人与马在日光里割出清晰的形和影,自下而上的从明光中缓缓走出。那马背上的少年终于现出了真容。便如利刃裁玉一般俊朗利落的身姿,面容亦好。清黑斜飞的眉,目光明如晨星,却含了温和又调侃的微笑。
很奇怪的,瞧见他的笑意,心情就自然而然的舒缓下来。虽羞赧依旧,却又有相逢的喜悦悄悄满溢——这谢家的三哥哥必是待人十分真诚的,雁卿天性便觉着他十分可亲。
已灿烂的笑起来,脆声道,“三哥哥。”
谢景言点了点头。才不过相逢,都还不及寒暄,那边便有令官敦促他和鹤哥儿归队。原来外间正在比试骑射,眼看要轮到鹤哥儿和谢景言了——赵文渊不肯拉谢二来助阵,却拉了他儿子来演武比试了。
雁卿便道,“旗开得胜!”就告辞要离开。
却不知怎么的,已拨转马头,却又不自觉的回过身来看。
鹤哥儿和谢景言果然依旧望着她,显然是要看她平安离开了才要回头去准备的。
雁卿心里便一暖,又高兴,又似乎有些羞涩。待又要招手走时,就见谢景言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你如今可还做噩梦?”
雁卿就摇头,略有些得意的,“我有护身符,从来不做噩梦。”
谢景言便又弯了眼睛笑起来,道,“去吧。”
雁卿驱动她的小红马,只觉得这一日马蹄轻快。毫不费力的须臾就跑出很远。心里也仿佛有鸟鸣花开,悄无声息的便愉快起来。
绕过一层厚重的围帐,在不远处的坡地上有一处台榭。元徵正和几个长辈在那里聊天。
这一日他也来了,却是作为贵宾受邀来观礼的。
——他虽说过这些年都勤习骑射,然而毕竟身子底子差了,技艺只怕很平庸。偏偏他身份又尊贵,若输得太难看大家都不自在,又怕万一伤着他,因此赵家就没让他上场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