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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李柃和九公主就赶到了城外的温泉行宫。
此时消息还没有传开,只有九公主和几名受看重的王子,重臣赶来。
见了面,也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赶到寝宫内。
往日莺莺燕燕齐聚的奢靡场景不再,玄辛国主硕大的身躯如同肉山斜躺在软榻上,因为过于肥胖,他甚至连躺下来都困难了,只能保持着这般的姿势。
李柃等人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御医指挥太监们给玄辛国主抬脚,肥硕的右脚末端是个已经病变的足部,大脚趾出现了明显的溃疡及坏疽。
玄辛国主没有气力,微微喘着气,连话都难说出来。
“王上,王上!”
见众人进来,一名宫女连忙凑到玄辛国主身边,轻轻摇晃他的身躯,可是对方只眯着眼睛看了进来的众人一下,却没有什么反应。
御医说道:“王上神志不清,想来没有什么知觉。”
旋即吩咐宫女:“再给王上喂点水喝。”
宫女照做,不久之后,果然见玄辛国主睁开眼睛:“水……水……我要喝水……”
宫女看了看御医,只得再给玄辛国主添了一杯。
但玄辛国主很快又微闭双目,迷迷糊糊想要睡去。
丞相急得满头是汗,各王子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九公主自幼在仙门福地清修,对玄辛国主这个俗人也不是很待见,但毕竟是生身之父,见状同样紧蹙眉头,有些纠结。
好一阵后,丞相打破沉默道:“就没有点儿百年灵参之类的灵材吗,好歹要醒来说句话呀。”
御医听明白了,无奈摇头:“方才就已经用过,但没有效果。”
李柃突然道:“我手里有一份得自散修坊市的奇物,或许会有用。”
九公主看向他,面露惊喜:“是那个茶芜断续膏里面提取出来的香粉?”
李柃道:“正是。”
御医忙道:“驸马爷,你有办法?”
李柃道:“我也不知道,试试看再说吧。”
当即从怀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茶芜香,让人找来铜炉,将其置于中层的银叶上,以香炭余温熏烤,然后又让一名宫女轻轻扇风,借明面上的风力暗运神念,搬运香魄融入玄辛国主身躯。
他做得非常熟练和隐秘,就连近在咫尺的九公主都无法察觉,空中有许多无形之物在翻腾,被玄辛国主的身躯吸收。
“好香啊,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闻香,尽皆精神一振,只感觉其质馥郁绵柔,有种让人如同沐浴在温水之中的舒适之感,全身都开始暖洋洋的。
玄辛国主终于缓过劲来,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
“真的醒了!”
众人尽皆面露喜色。
但李柃却心中一沉:“竟然没用……”
血砚宫的资料之中,把人的寿命分为天寿与人寿,简单而言,就是天地二魂和血魄命元的分法。
好比说鬼魂也有天寿,鬼神亦非长生。
看起来,它是死后再续,意志能够长存,但这终究并非正道,除了三灾八难,还有天人五衰,寿终之际,便是大罗神仙也得毙命,岂是药石或者等闲灵材能够抵消的?
李柃主动展现此物,也是突发奇想,他并不能够确定,此物是否会对这种弥留之际的病人有用。
结果到了这时才发现,原本就已经不健康的身躯消耗了太多的生命元气,外来补益一时半会难以吸收,已经来不及了。
他得有这份寿命去慢慢融炼和吸收这些阳魄正气才行,如若一直强行熏染下去,说不定要将其身躯转化成为不腐的肉灵芝。
如此肥硕的一堆肉灵芝……
李柃想想都感觉恶寒,不动声色驱散茶芜香,停止了作为。
天命难争,唯有修仙……
果然,修仙问道才是正途,余者皆下品啊。
但无论如何,玄辛国主精神都好了许多,开始回光返照。
他眯着小眼看了看众人,思维清晰,口齿伶俐:“很好,你们都来了。”
“父王……”
“王上……”
玄辛国主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人过五十知天命,自己身体什么状况,本王早已清楚,趁这机会把事情交代了吧,也省得麻烦。”
说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二王子:“我死之后,国王你做,一应事宜照旧,遇事多听听丞相和臣民的意见。”
二王子面上正悲切,听到玄辛国主之言,忙应道:“儿臣谨记。”
“老六,老七,老八,你们和我一样,都是贪图享受的性子,我名下不要紧的珍奇宝物你们看着分了吧,还有其他宗人想要的也分点儿,不要整天想着吃独食,但是灵材得留给老二收买散修,你们也谅解一下。”
被点名的几位王子面上不知是喜是悲,连忙谢恩。
玄辛国主又看了看九公主:“老九,你自幼就是有福的,能有个前程,不像我们凡夫俗子……”
他说到这里,轻轻一叹:“凡俗之物就不多说了,我还留了几份灵材给你,李柃你也挑些香炉,香料去,我手里头好像还有件法器炉子,到时候宫里府库找找看。”
其他子女同样分了些财产和土地,这是属于王族的资源,即便玄辛国将来没落,来个改朝换代,都仍然还可以缩在自家封地内做城主,当豪强,不至于沦为平民百姓。
如今的许多王公贵族,各地诸侯也是这般过来的。
末了,玄辛国主又道:“那些没有名份的姬妾宫人都放出去,给些金银,各自归家吧,没有家的你们也可以收了,不必顾虑人言,总比殉葬好。”
玄洲各国是有殉葬制度的,因为长生不朽并非虚无缥缈,而是真真切切的修仙道果,凡人王侯心生羡慕,却又不能实现,不得已在墓葬制度上追求和效仿。
事死如生,是王公贵族丧葬的一大原则。
这也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众人了然,尽皆应许。
大小诸事其实早已经安排好,玄辛国主命人取来以前写好的遗命,再次用印确认,就和众人拉起了家常。
不久之后,他迷迷糊糊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李柃作为外姓人,没有必要过多掺和,不久之后就和刚刚升格为长公主的妻子出了宫,让继位的新王忙碌后续之事去了。
他和原国主没有什么亲情,对其病逝也早有准备,对此并无太多感想,只是隐隐担心,眼下国内受灾严重,各地官府乏力,草莽豪强,死得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二王子若不能尽快执掌朝政,安稳人心,接下来恐怕还得有一大堆麻烦。
马车中,九公主依偎在李柃怀里,轻轻说道:“没想到父王就这么走了,这几年他的病情一直严重,我却没有怎么探望,会不会过分了一些?”
李柃道:“人是有局限的,你好些年前就已经没有了母妃,在仙门福地修炼,不待见他也属正常。”
九公主叹息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用,不过,我倒是稍微有些理解,为何老祖至今仍然念着旧情,要看顾玄辛王族了。”
李柃道:“是吗?”
九公主道:“长生不易,子女后人是道统和血脉延续的寄托,唯有如此,才能对抗死亡。”
说着却是抓住了李柃的手,紧紧攥着,沉默起来。
李柃也不知道九公主在想些什么,但见她恹恹的样子,只能将其搂紧,无言安慰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新王登基,大赦国内,接连推行一系列减负恤民的政策,倒是显示出了几分胜过其父的勤政。
只可惜南方早已糜烂,局势非但不见丝毫好转,反而雪上加霜。
前段时日,深受各方关注的砚山城竟然打赢了官军围剿的关键一役,赢得大好局面。
那些效仿分裂的城邦,郡县也纷纷得势,气焰大炽。
更为让人意外的,还是先王第三子,早早受封爵位的淮江郡王竟然公开站出来质疑新王,各种篡改遗命,私通宫人,违背人伦,捕风捉影的帽子扣了上去,闹得朝野震动。
就连李柃家中,都有一位青袍莲冠的中年修士递了淮江郡王的拜帖求见。
李柃和九公主摸不准对方来历,但见事涉三王子,商议一番,还是出面见了。
此人气质翩翩,温和儒雅,一副饱学文士的模样,感应到了一大群人在一墙之隔的侧间也不在意,拱手为礼道:“在下道号青松,本是闲云野鹤一散修,最近心血来潮,夜观天象,发现玄辛国有大凶之兆……”
李柃冷冷一笑,打断对方道:“青松道人是吗?莫要把我当成无知愚民,什么夜观天象,大凶之兆,此等推演天机之术,连大修士都难掌握,你一介散修何来这等本领?”
青松笑道:“那可未必,天地造化,奇遇予人,岂唯大修士所独享?我等散修常年寻幽探秘,游历闯荡,虽无大道可期,亦有各自机缘,就是一些凡夫俗子,同样可能拥有先祖所遗的异能,在下自问,对于望气相人还是有颇有几分心得的。”
“哦?”李柃闻言,似笑非笑,“既然如此,敢问道友有何高见?”
青松道人自信一笑,说出的话却骇人听闻:“以在下浅见,玄辛国气数已尽,很快就要亡了!”
李柃面色一变:“大胆!玄辛气数乃是仙门仙师所定,岂是你一介散修能够妄议?”
青松道人道:“那也未必,我等亦是玄辛国境内的修士,如何议论不得?”
李柃道:“来人啊,给我把这个故弄玄虚的妖人轰出去!”
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不少护卫冲了进来,剑拔弩张。
青松道人哈哈大笑,身躯飞腾出去,竟然在脚下生出了一团宛若棉絮的白色烟云,似虚还实间,稳稳踏立。
“李驸马凡胎肉眼不识天机,以为本道人是妖人,本道人并不怪你,但以我观之,阁下却是个有气运的,他年说不得要乘风化龙,一飞冲天。
今日话不投机,暂且别过,他日有缘再叙罢。”
说完,飘逸潇洒的驾云而去,只留下一大群护卫大眼瞪小眼,对此毫无办法。
“那好像是夫君生云香所炼的蜃气云,这人是从何得来?”
不久之后,九公主走了出来,神色凝重的挥退旁人,悄然提醒道。
李柃道:“我看出来了,所以才没有强令护卫攻击,这个人来历只怕有些问题,说不定是和上次渚元国人拿我一样,出自同宗同门所授意!”
九公主道:“我也担心是这样,三哥怎会和这些人厮混在一起?”
李柃不以为怪:“可能是单独许给了他什么好处。”
九公主闻言,轻轻叹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还真可能就这么简单。
正所谓君权仙授,一个王朝的正统性能否得到广泛承认,就在于其依仗为靠山的结丹真人是否足够强力。
黄云真人作为老牌的结丹修士,自然是足够强力的,她的血裔独享玄辛国祚三千年,可以说是势运昌隆。
但正所谓过犹不及,一人门下掌控某地太久,无论对宗门,还是对自身,对他人都是不利的局面,仙门也要引入竞争机制。
这次黄云真人闭关潜修,成则元婴高人,败则老朽残修,不死也只剩下几百年可活,无论如何,都要让出玄辛之利,供年轻修士上位。
前些时日,李柃和九公主还笑谈到,大不了这玄辛王朝被取代,换成其他结丹真人的亲眷来执掌,可见他们内心深处都已经意识到了这大玄辛迟早要完,只是时间问题。
但真要被外人戳破,可能会在自己这一代人看到,还被居心叵测之人上门试探,还真难以风轻云淡。
李柃见九公主面怀忧色,安慰道:“先问问看仙门那边有什么说法,老祖或许会有提点。”
结果一问之下,老祖也沉默了。
良久才幽幽说道:“宗内的确有人想要趁我闭关夺取封国,没有想到,竟然上门试探。”
“不过眼下还不打紧,此事原本就与你们夫妻无关,他想要知道的,不过是你们有无野心,是否会变成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