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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杨玄笑的很谨慎,尽量不去撩拨林洪先。
“还有一日就到朔方了,到时候我送你一件东西。”林洪先亲自动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或许一路上仓促,这船上并没有下人。
既然杨玄善于退让,那这本不复杂的事情也不会酿出多少火药味来,两人之间很好的达成默契。
一个承诺换一个承诺,看似杨玄很被动,其实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吃亏了。
至于林洪先所说的东西,杨玄也没有开口去问,对方既然刻意卖关子,那就顺着他这一丝性情捋就行了。
林洪先走后,杨玄在床上坐了半天,瞅着蚊帐上的缠银的铜钩发呆。
腰腹那一块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也不知道林小缘给他上的什么药,又痒又麻的,就跟少女指尖在那不停的撩拨。他用手轻轻按了按伤处,内腑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有表层的皮肉还有种钝器击打过后的沉痛,想来四五天时间足够他完全恢复。
卧床数日,杨玄心中早有些烦闷,可迫于林洪先的忠告,他又不能指望着林小缘继续来陪他说话。
他必须习惯这种寂寞的生活,或许这与以前的日子并无差别,但人生又哪能只如初见呢?
拖着有些无力的步伐,杨玄踏着鞋跟走出舱房来到了甲板上,时辰已经有些暗了,天边没有熏蒸的云霞,没有婉约的月色,只有黑夜幽深的肃静,却给人一种很安定的感觉,不会那么明亮让人无处躲藏,也不会过分美丽,让人找不到应景的说辞。
天黑了,该睡了,就是如此简单,简单的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然而在这种时候却还不睡觉的无非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夜里的贼,一种是辗转反侧愁煞了的可怜人。
然而杨玄跟这两者都不怎么沾边,他纯粹就是白天睡多了,导致晚上精力过剩睡不着。
他站在船头,看着被船舷压碎的流水,天上虽然没有月亮,但在这空旷的天地里,总不会太过黑暗。
河风如雨,吹拂在身上都带着一丝湿润的凉意,唯独腰上的缠着纱布还是热乎乎的,杨玄解开衣带,露出坚实的身躯。开始撕扯那些惹人厌烦的东西,然后一缕缕的全部丢到了水里,直到全部干净这才罢手。他满意的在船舷蹭了蹭沾了膏药的指尖,但心里并不如预料的那般畅快,又掂起脚冲着河里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道:“你头大啊,你喝酒我就只能吃米饭?”
“米饭……米饭……去你大爷的米饭啊!”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跟林洪先到底犯哪门子的恩怨,难道就因为对方的那句忠告,显然不应该啊,但他又找不出更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算不得理由的理由。
“大半夜你不歇着,在这干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带着疑惑的的声音,软软糯糯透着一丝慵懒。
杨玄转过身看着似乎刚被吵醒还在揉眼睛的林小缘,本来有些恼火的心思一下成了窘迫。他赶紧将敞开的衣襟拽了过来,又用极快的速度系好了腰带,虽然有时候礼数对他来说就是个屁,可总不好厚着脸皮跟姑娘家这般坦诚相待。
“睡不着,就起来走走。”杨玄讪讪笑道。
林小缘抬着眼皮,眼眸中闪过一丝怀疑,道:“我刚可一只听你在念叨米饭?你是不是饿了?”
杨玄面露尴尬,打了个哈哈,摇头道:“没有,怎么会。”
林小缘白了他一眼,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我饿了。”
杨玄毫不费力的就寻着了下楼的梯子,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本能,爽快道:“我去给你煮面!”
也不知道杨玄是刻意还是无疑,将其中的两个字咬的极重。
一碗面,一碗汤,可惜杨玄手艺有限,哪怕再温馨也让人吃不出珍馐的味道,杨玄收拾残局,有些不欢而散的感觉。
其实也挺好,不会让人轻易感动。
杨玄一夜睡到天亮,没有辗转反侧,也没有呢喃呓语,只是第二天醒来还是瞌睡的不行。
他站在船舷用蘸着青盐杨柳枝漱口,远处已经隐约能看见蛰伏在渭水边上的那座雄城。
几朝几代以来,朔方一直都是汉人和蛮人、夷人激烈争斗的大战场,那岁月都无法坍塌的城墙上到处都是战争呕心沥血的杰作。
争端不止,战火不休。
但无数人还是对这里趋之若鹜,正如一个贩卖兵器的商人说的话:“战争是件好事,同样一块铁,铸成犁头只能卖三两碎银子,但是锻造成杀人的刀剑,价钱可就多了几倍了,而且后者的需求往往比前者更为迫切,不怕买的人跟我们谈条件。”
与异族的战争自从未停止过,因此渭水也被历史赋予了任重而道远的责任。
这条温婉的长河虽然是自西向东而去,可为了满足西线战场的粮草供应,每天都有无数的粮船逆流而上。
船到城郊,水道已经变得复杂起来,一路岸上都有管辖不同的水路衙门以及所属的港口,寻常的商船一般到这就不敢往里走了,可林洪先这船却没有停靠的意思,一路跟着那些运军粮的船队,直接进了城中的内河,最后在粮草转运司的港口停了下来。
一行人下船之后,岸上却早有转运司的官员在那候着,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消息。
那转运司正使是一油光满面的中年人,穿着翠色缎子裁制的锦袍,也没穿官服,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个和家境殷实的土财主。粮草转运司的正使虽说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小官,可八十万边军每年所需的粮草可都由它手上经过,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份额,当然粮草他是不敢去贪的,可运这么多粮得要多少船,而这么多船真正是用来运粮的又有多少艘?
这就是一个无法下定论的事情,所以他完全可以利用‘闲船’平日里拉些私货,用公家的衙门给自己赚银子。
而这种事情他一个人肯定遮掩不住的,所以很早以前他就用三成的干股为代价搭上了林洪先这条线。别看他如今家产万贯,家里几房美妾,官场上也是处处受人恭维,可不管做什么还得看这位爷的脸色喜好,谁让对方有个好爹呢。
“这船以后就搁你这了。”林洪先摆手打断了对方的琐碎到方方面面的问候。
“要不要配几个船夫,我这地方可不缺行船的老手。”转运司正使贺光笑眯眯的问道。
“这你别问我。”林洪先让开一步,露出了一行人中不怎么起眼的杨玄,指着说道:“问他。”
杨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那贺光应的极快:“那就请这位公子做决定了?”
“这关我鸟事!”杨玄不知缘由,随口嚷了一句,觉得自己又被林洪先莫名其妙的戏耍了一记,心里不怎么畅快。
当然这句粗鄙的话并没有任何明显的针对性,只是有感而发,但在贺光听来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因为在他心里林洪先的形象已经被习惯性的神化了。如今杨玄这大咧咧的言辞,毫无疑问是刺激倒他心里所能承受甚或者能想象到的底线。
但林洪先并根本没有为此生气,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反感,因此在贺光心里,杨玄身上也蒙上了一层神化的光辉。
贺光或许早已经习惯了低头哈腰的生活,耐心听着两人说话,脸上笑容近乎谄媚,态度十分恭敬。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要送你一样东西么?”
“就这船?”杨玄笑道。
“对,就是这条船。”
“我要这船有什么用?”杨玄白了他一眼,其实他更想说“我要这船有屁用”。
“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用不上。”杨玄斩钉截铁的说道。
“用不上也不能扔了,这可是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
“看在这三千两的份上,那这船我要了。”杨玄态度转变的极快。
看到两人吵熄了火,贺光才敢上前插嘴,冲杨玄问道:“那公子,需要我安排些船夫么?”
“不用,搁这晾着就行了。”杨玄解气的说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问道:“你这停船不收银子吧?”
“公子说笑了。”贺光打了个哈哈,可瞧见杨玄仍旧一副认真无比的架势,他只好同样跟着认真,摇头道:“不收。”
杨玄心中默默思忖,片刻之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被杨家逐到西郊农庄,如今在朔方城中已经没了自己的根基,许多事情做起来都不是那么方便,譬如如今回城赶那清明祭祖的事情,让他回侯府去住,他还真拉不下那个脸面,毕竟是让人灰溜溜的赶出去的,这般一声不响的回去指不定有多少等着看他笑话。
而这行船无疑可以当作一处落脚的地方,住店还担心杨默半夜去打他闷棍,在这有转运司的照拂,安全绝对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