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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水皖水一线牵,江南江北二重天。
又是一天的清晨,对于皖城的百姓来说,建安二年十一月十八日这一天与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分别,城头上的旗帜是“高”是“刘”根本无暇去关注。
二个月前袁术曹操在寿春一带的大战使得淮上百姓纷纷南逃以避战乱,其中的一部分人向东渡江迁到了孙策占据的吴郡、曲阿;另一大部分人则附依往庐江郡袁术故史的刘勋处。以至于在这短短的一二个月时间里,皖城因为迅速吸纳了大量的流民而呈现出了一种畸形的繁荣,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刘勋的实力也随着一大批青壮人口的到来迅速膨胀起来。
而在这种虚假的繁荣背后,是稻谷一斛五十万,豆麦一斛二十万的物价,还有街上插着草标卖儿卖女的衣不蔽体的贫苦百姓。
很显然,刘勋事先没有充分估计到袁术惨败的后果,面对府库空空军中无粮的窘况,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南下豫章,劫掠粮食以备军用。
现在,除了刘勋府中不时传来家眷的嚎哭外,面对一夜之间城头变幻的大王旗,皖城的百姓平静的接受了,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各人都在忙活着自已一天的生计。
也许是这些南来的流民早已习惯了争戳,习惯了流血,或许他们的心早已麻木了。
接近中午时分,甘宁领着他的锦衣健儿也来到了皖城,一晃已是数月不见,高宠急领着徐庶到城门处相迎,与豫章一别时区区百来人相比,甘宁的部下看样子总有一千多人了,这江北一行人数竟扩充了约有十倍。虽然同饮的是一江水,但一南一北差异之大还是令高宠始料不及。
甘宁带回了孙策大军的最新消息,孙策在闻知高宠抢先袭取皖城后,大军留驻在巢湖石林、舒城一带,暂时尚无什么异动。
一路之上甘宁还简短的描述了庐江的风土人情,高宠听罢略皱起眉,问道:“兴霸、元直、子扬,依汝三人之见孙策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甘宁道:“宠帅,我与孙策军数番战,知其军律严明,士卒骁勇,彼既有取皖城意,岂肯白为他人作嫁衣?”
徐庶依旧是一身朴素的葛袍,显得长袖飘飘,听罢高宠问话,施施然道:“甘将军言之在理。那孙策自过江东以来,挥师所向敌皆披靡,几无人敢挡其锋,而今江东皆平,袁术衰败,孙策早有图庐江之心,现被我识破先取了皖城,孙策必不肯干休。”
刘晔一捋须然,点头说道:“以晔之见,孙策目下有三种选择,其一是见阴援待击皖城的时机已失,就此退兵回江东去;其二是乘我军初占皖城、立足尚不稳之时,变援击为强攻,集中所部兵力作血战计;其三是继续实施调虎离山之计,用计谋诱使我军离开皖城,然后乘虚袭取之。”
虽然只是在神亭岭见过匆匆一面,但对孙策高宠并不陌生,先前每每提及这个名字,高宠总免不了有些个紧张,但如今真正需要面对时,高宠心中竟有了一种英雄相惜的痛快之感。
在江东能够一捋孙策兵锋的,除了我高宠,不复再有其它人!
若我高宠处在孙策的地位,我又将会如何行事呢?
依着孙策之性情,兵发而无功其必不为,至于倾主力与我军激战皖城,此为两败俱伤之计,徒便宜了刘勋这头困兽,孙策岂又肯为之,今其驻留舒城、石林不退,必有图谋。
风呼呼的作响,将城头上的杂草吹得弯下了腰,唯一凛然不动的是一旁深嵌入城墙缝隙中的小树。甘宁他们说得对,孙策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而面对着拥有二万大军的强敌孙策,究竟是做低头弯腰的草,还是傲然屹立的树,是裹胁了民众南避豫章,还是坚守皖城抵御呢?
脚踏在皖城并不巍峨的城墙上,劲冷的北风从淮上吹过来拂过脸庞,高宠忽然有了一种接近中原的感觉,一种将自已真正的投身到乱世洪流中的激动,这是他所渴望已久的。
如果说豫章是一个箭靶的外环的话,那地处江淮的庐江郡至少是接近到了八环的距离,高宠知道越接近争夺的中心,面对的艰难险阻将会更多。
乱世逐鹿,唯英雄者竞相趋之。
如果退避的话,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既然选择了去做,就不要瞻前顾后,高宠的脸上有了一种决断后如释重负的轻松。
孙策骁勇,周瑜多智,因此如果有别的办法,象无功而返、血战夺城这二种选择他们是不大可能去做的,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攻敌之必救,但是高宠现在这一点兵力是不可能做到全面防御的,唯一能做的只有先猜透敌人的意图。
从豫章到皖城,一个个城市、一座座关隘从高宠眼前闪过,哪里才是孙策的目标呢?
是石印山的驿道,还是虎林的阡陌小径。
或者是二年前周瑜孙贲兵败沉戟的番阳。
这些地方虽然是局部争夺的好点,但还不足以有攻敌必救的成效。因为,无论是出石印山,还是取道虎林,对于高宠来说,还尚有太史慈这一支援军可以调用。
除了一个地方。
“彭泽,对就是它!”高宠低喃出声。
徐庶听言,脸色一变,道:“彭泽孤悬江中,素为豫章之门户,往来之要冲,一旦失陷则我军全局被动矣,今若孙策分兵攻袭彭泽口,鄱阳湖南有刘勋大军断路,太史慈顾雍皆救之不及,唯有北救——。”
彭泽,才是这一条战略锁链中最薄弱的一环。
对于高宠来说,彭泽若失,则辛苦构建的包围圈将支离破碎,已入笼中的刘勋会从这里北窜,更重要的是连接南北的通道被断,位于江北的这三千兵卒将陷于孤立无援的窘境;对于孙策来说,占据彭泽不仅能切断高宠军的南北联系,更会成为西进江夏的支点。
甘宁谏道:“宠帅,宁有一计,可退孙策。昔日吾在江夏时,与水军大都督苏飞有旧,现可修书一封,言孙策为报杀父之仇尽起大军西征黄祖,若能说动江夏军出兵援我彭泽,则彭泽无忧矣!”
这时刘晔道:“黄祖目光短浅,性情反复,非可信之人,今若将重任寄望于江夏,则若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一旦有所闪失,悔之晚矣。”
徐庶甘宁刘晔对战局的分析都有其道理,高宠思虑再三,揣度良久,尤自举棋难定。
甘宁的建议从短期来看,确是最佳的选择,如果江夏黄祖能出兵彭泽的话,高宠只需屯兵守住皖城即可迫退孙策,但是从长期的战略来看,其中确有极大的隐忧。
其一是黄祖出兵的可能性有多大?万一黄祖不顾大局,仍记挂着前番兵败的旧仇,不肯应充出兵的话……;其二是黄祖即便出兵了,但若坐山观虎斗,待我军与孙策杀得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坏了大事。其三就是渡过此关后,倘若黄祖军滞留彭泽不退,岂不是在家门口养了一只恶狗,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况且眼下也不是与刘表翻脸的时机。
一念至此,高宠转身对甘宁道:“兴霸,你速领三千精兵赶赴彭泽与文响会合,如果刘勋大军从彭泽北窜,坚决堵住它,如果孙策军沿江而上,汝两人可伺机击溃之。”
甘宁疑道:“然吾若领军一去,皖城空虚岂不正中了孙策之计?”
高宠大笑道:“兴霸可尽管往彭泽去,皖城我自有退敌之策。”
皖水的上游,是潺潺从高耸入云层峦叠嶂的天柱山中涌出的一股清流,在缓缓经过皖北低落的丘陵后,逐渐与桐柏山间流出的潜水相交汇,待到了皖城这一带,隐约已有大河奔流之概。
甘宁的船队停靠在皖水边,刺绣的锦帆迎着阳光猎猎而动,站立船头的是铠甲鲜明的三千精锐之士,他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奔赴另一个战场。
“宠帅,皖城这里是否多留一点兵力,以便……。”刘晔欲言又止。
“子扬,是否在担扰皖城不到千人的部队无法抵挡孙策大军的进攻?”高宠的声音是如此的平静,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刘晔看了高宠一眼,只见高宠逆着阳光而立,身影倒落在水面上,长长的,定定的,更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粲傲不驯。明明知道皖城现在面临的严峻形势,高宠却依旧把精锐之师派往彭泽,难道他不知道身处绝地的危险,难道他当真有破敌的良策?
虽然与高宠结识已快一年了,但相处日久,刘晔觉得自已越来越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了,一方面他很是佩服高宠面对困难时的勇气和自信,另一方面却也为高宠现在不顾生死的一意独行而担扰。
在豫章这段日子里见到的一切,让刘晔相信自已的选择没有错,这个叫高宠的年轻人或许没有汉家皇族的血统,没有令人折服的威望,没有世代三公的身世,没有……,然而,即便有再多的没有,在刘晔心中已认定了高宠是他值得一生去追随的主公。
能够恢复汉室强盛的,不是那些割据一方的强豪,而是眼前这个身单力孤的年轻人。
是的,他的所作所为与那些个割据一方的诸侯是如此的不同,在高宠的住处你找不到华丽的绵缎,找不到负责禁卫的森森士卒,有的,是一如春风拂面的笑容,更有把酒言欢三百盏的豪情。
天已渐暗,太阳已躲到了不远的山际后,乌云渐又笼上头顶,甘宁的船队终于起锚出发了,在瑟瑟的寒风中,这些个将士尽管衣衫单薄,但胸中却是热血奔腾,不能平息。
“宠帅,只要我甘宁还有一口气,彭泽就不会失的!”甘宁站在战舰的船头,对着高宠大声道。
“人在彭泽在!”刹时间,数千将士齐声高呼,声震如雷。
火光在黑夜里跳动着,时不时的“爆”出一两颗油花,映得眼前一亮。送走甘宁以后,高宠就一直没有说话,究竟应该如何抵御孙策军的进攻,在他心里是根本没有把握。先前的那点自信是硬装出来的,因为如何不这样的话,高宠知道依甘宁的脾气是绝不会离开的。
忽然,高宠脸上一凉,象是有一样东西落到了脸颊上,用手一摸,却是什么也没抓到,间或一会儿,又有一下,凉凉的,透着冬天特有的寒气。
“下雪了!”随行的亲兵叫了起来。
雪,高宠抬起头,向漆黑的天空看去,只见火光照映中,漫天的大雪纷纷落下,如一层层厚厚的棉絮向广阔的原野铺陈开来,先落下的沾着泥土化了,马上又有后来的补了上去,渐渐的地上被一层白色而覆盖。
在建安二年十二月七日这一天,皖城,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冬雪,在民间谚语里,被称之为“瑞雪”,是吉祥喜庆和丰年的预兆,若是在太平盛世,又有多少一辈子辛苦耕作的老农会笑拢眉头,舒开久结在额头的眉结,但在人命如草荠、强者生存的乱世,这一场雪是祸不是福。
天气一下子冷下来了,在一眼望去渺无人烟的舒城道上,不时传来远处野狼绝望的嗥叫,那声音凄厉异常,久久回荡在空寂的山谷中,不肯消散。
厚厚的云层压迫着天际,冰雪还没有融化,在道旁的山坡上,一个身体瘦弱衣衫褴褛的少年乞丐正揉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然后伸手扒开地上的积雪,将雪下尚没有回黄的野菜一一挑起,装到身旁的破篮子里。
“嗤——。”一块棱角锋利的结冰将少年的手扎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流了下来将雪白的雪染成一片红色,显得异常醒目。
少年却似视而不见,继续扒了积雪,寻找了那一点维持生命的绿色,与活下去相比,流这一点血实在算不得什么。
忽然,一阵整齐划一的“沙沙”声从远处传来,少年惊愕的抬起头,却见在舒城方向,一支军队正在开过来,看人数估计约有三千众,在周围白雪的映衬下,帅旗上那个鲜红的“孙”字显得异常醒目。
队伍越来越近,面对面的可以看见士卒脸上的疲惫之色,在帅旗下一员身披着毛绒绒锦貂战袍的少年骑上高头战马之上,看年纪却是甚轻,只在十五六岁左右,再往脸上看去,面目端是俊朗,眸染碧色,显出十足的自信,间或碧色一闪,透出一股子凌厉的杀气。
在他的身后,还有两员偏将相随,左首一人中等身材,年约有三十上下,而右首一人也为一员小将,身着玄甲,手持长刀,极是英武。
“少将军,弟兄们已连着疾行了大半夜,甚是疲乏,是否稍稍休息片刻!”那年长一些的偏将道。
那少将军剑目一竖,碧目中寒意大盛,大声道:“不可,战场之上胜负只在一息之间,将军之能非处此境地不能显其强,邓监军万不可心存慈悲,故孙子曰:兵贵速而不贵久。我等此番雪夜攻袭皖城,当在出奇不意,攻其无备,今若因已之私而延误歼敌之机,岂不痛哉!”
“可是,我们与主公大军之间的距离已拉大到了百里之遥,孤军深入可是兵家大忌呀!”那姓邓的偏将低声支吾道。显然他已被主将的那一股凌厉的气势所震慑住,只是碍于监军的职责尤在作着无助徒劳的辩护。
“邓当,汝是在番阳给高宠小贼吓破了胆不成,想那皖城之敌兵不满千人,今以我这三千铁甲精兵,难道还能怕了小贼不成?”那少将军年轻气盛,不由得怒喝道。
“仲谋勿怒,我姐夫其实,他并不是这个意思——。”那年轻一点的小将见两人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对劲,忙出言劝解道。
“子明,汝到前面去,打探一下皖城方向有无异动?”那少将军这时大概也察觉到话有些说过头了,缓了一口气吩咐道。
“遵令。”
应罢,右首小将已拍马闪出阵中,双腿一挟马腹,向前阵疾驰而去。
这一支军队正是孙策攻袭皖城的前锋,由孙权担任主将,吕蒙为副将,邓当为监军。此番出征皖城,这先锋的位置争得极是激烈,其中不仅有程普、韩当、黄盖这些个老臣,更有周泰、董袭、凌操这些个投效不久的将领。
而争夺的结果是这些人谁也没有轮上,最终的胜利者不是旁人,乃是孙策的弟弟孙权。
在孙策开拓江东的过程中,尽管武将的能力和文臣的智慧共同帮助孙策平定了江左,但在孙策的个人魅力影响下,武将的地位无疑比文臣来得更高一些。所以在江东,孙权要想赢得尊重,只有孙策之弟的名份还不行,还必须要在战场上立下功绩才行。
这一次出征皖城,是孙权自生以来第一次独立的领兵打仗,孙策为自家兄弟着想,这第一仗要的当然是一场体面风光的胜仗。
然而,自渡江以来,孙策在江东兵锋所指,几无敌手,象山寇叛乱的之类的小阵仗只能算是皮肤之痒,孙权自然是不屑去的。
环视四周,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年前击杀了孙贲的高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