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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马蹄声疾驰在石板道上。
杨复恭一马当先,冲出了开远门。在他身后,还有大群狼狈出逃的骑士,林林总总几百人还是有的。
大势已去矣!
杨复恭仰天长叹,本以为西门思恭老迈不堪,精力不济,又失了圣眷,定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谁成想,此人手段老辣,人脉深厚,借着定难军逼近长安的有利时机,说服了一众中官,联合起来反对自己,比如韩全诲、刘季述、第五可范、仇承坦等人。
韩全诲,中官韩文约养子。刘季述,中官刘行深养子。
当年懿皇驾崩后,就是韩文约、刘行深、田令孜三人拥立今上。
后来田令孜一手遮天,韩文约、刘行深二人被边缘化,失去了权力,陆续致仕。但他们的养子依然“以良胄入侍,充白身内养”,进入了宦官系统——其实并不是每个宦官养子都愿意当内侍,但他们的养父不愿放弃宫中的阵地,宦官世家的权力总要有人来继承。
第五可范,祖上第五守亮(时名第五守进)在贞元年间代霍仙鸣为神策军中尉,第五国珍在元和年间又为神策军中尉(后改名第五从直)。
仇承坦不用说了,祖上仇士良那可真是太威风了。
这四个人,目前当的都是鸡坊使、御食使、宣徽南院使、十五宅使之类的非核心北司职务,但潜在势力庞大,西门思恭拉住了他们,便可做很多事。
“大人,西门文通率兵追出来了,快走吧。”杨守信赶了上来,急道。
“废物!都是神策营军士,人还那么多,半天拿不下西门文通,养你们何用?”杨复恭痛骂道。
杨守信、杨守立等人不答,只簇拥着杨复恭往前奔逃。
后面不断传来惨叫声,不断有假子落马,一些军士也趁机逃走,显然不打算和杨复恭一条道走到黑了。
“去洋州!”杨复恭咬牙道。
京城内,西门重遂在军士们的簇拥下,来到了昭阳殿。韩全诲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脸上挂满笑容。
嘲讽、打骂乃至囚杀天子,对宦官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百余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哪个天子不是由他们扶立的?大行皇帝下遗诏都没用,他们可以自己写一个,群臣敢反对?也不看看神策军掌握在谁手里!
“圣人可还好?”西门重遂在殿中坐了下来,问道。
“似是吓坏了,不言不语,孟才人在里面照顾。”韩全诲答道。
“南衙那边有什么动静?”
“几位宰相一直要见圣人,皆被挡下了。”
“然后呢?便罢休了?”
“……”韩全诲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唉!”西门重遂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定难军数万人尚在城外,南衙官员既见不到圣人,定会去勾连外镇兵马。那邵树德素来爱惜羽毛,说不定就让他们说动了,举大兵入城,神策军可保得了你我?”
“这……”韩全诲也有点慌了。
西门重遂立起身,看了看关着圣人的殿室,便道:“将圣人放出来吧。既已诏夺杨复恭各职,他便已是死狗一只,翻不了身了。现在要做的,是善后。”
所谓的“诏”,当然是矫诏了,宦官们也不是第一次干,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韩全诲囚禁圣人,或者说将圣人“保护”起来,也是宦官们的常规操作。顺宗、文宗皆被囚禁过,宪宗、敬宗更是直接被宦官杀死的,武宗的死很可能也与他们脱不开关系。
至于传皇位给谁,皇帝更是很难有决定权,基本都是宦官集团一手操办,有人甚至还在皇帝临死前嘲讽皇帝,矫诏传位给他人。
宦官如此“神勇”,自然是因为他们掌握着兵权。但现在形势可不一样了啊,定难军还在城外呢,得稳住他们。
“走,去见一见灵武郡王。”西门重遂下定了决心,说道。
渭南大营内,邵树德见到了去而复返的宰相韦昭度、张濬。
对于长安发生的厮杀,他也很是吃惊。这帮太监也不看看场合,心里一点逼数都没有。
“还请灵武郡王速速发兵。西门思恭、杨复恭之辈,调动军士,互相攻杀,将圣人当做奇货,抢来抢去。今杨复恭已遁,西门思恭叔侄尚在北司,若调大军入城,将其围杀,当可为国除一大害。”韦昭度慷慨激昂,面色红润,不断劝道:“事成之后,灵武郡王但有所请,有司无不允准。”
邵树德吩咐亲兵给二位宰相上茶。
刚听闻时很吃惊,现在想想,似乎又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没死,也没被废,只不过被西门思恭一系抢到手里了罢了。其目的也很简单,隔绝中外,矫诏杀杨复恭,顺便再找找有没有看不顺眼的南衙朝官,一并矫诏贬谪、赐死。
想通了这节,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很简单了:迅速平息事态,将影响降到最低,然后诛杀杨复恭党羽——长安城内的自然让西门氏去办了,他赶紧带着大军西去洋州,离长安越来越好,免得万一圣人出个什么意外,给自己栽个弑君的帽子。
但在走之前,该捞的好处还是得捞。
“大帅,神策营左军中尉西门宫监来了。”亲兵十将李仁辅突然进来禀报。
韦昭度、张濬二人面色一变。
邵树德暗中鄙夷了一下。自甘露之变,宦官仇士良大杀特杀之后,就把南衙官员的脊梁给打断了。从那之后,国家权柄日益向北司倾斜,南衙朝官们对北司宦官是既痛恨,同时又害怕。
宦官,与武夫们一样,他们会掀桌子,会杀人,文官们最怕遇到这种人。
吩咐亲兵将两位宰相带到另一处营帐后,邵树德让李仁辅将西门重遂请了进来。
“西门宫监做下好大事。大明宫前箭矢横飞,杀人盈野,还是北司官员气魄大。”邵树德端起茶碗,笑道。
“某这便是来给灵武郡王赔罪的。”西门重遂苦笑道:“杨复恭势大,要想扳倒,必得让圣人下旨,只能出此下策了。”
邵树德冷哼一声。
他知道西门重遂说的是实情。杨复恭为何这么快崛起,并且权势熏天?还不是圣人鼓励、支持、纵容?
圣人不想看到西门氏一家独大,他对西门氏也不信任。于是扶杨复恭起来,抗衡西门氏。换自己在那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
“事已至此,某也不想多说了。下面需得办好善后。一、圣人不可废黜;二、夺杨复恭及其党羽本兼各职,武定军三州,令各刺史、镇将攻杨守忠自赎;三、募关中民户垦荒河渭之事,继续进行,不得拖延;四、不许报复南衙诸官。”
“灵武郡王所言四事,本是情理之中,莫自当遵从。”
“还有一事……”说到这里,邵树德有些踌躇,稍稍压低了声音,问道:“凤翔朱玫,可有好去处?”
西门重遂面色一凛,想了想后,便道:“光启元年诛杀田令孜后,其兄陈敬瑄一直在西川任上,无朝廷诏命,自领节度使,朝廷一直想要征讨。不如,令朱玫率军入蜀,征讨陈敬瑄?”
历史上其实是宰相韦昭度入蜀平乱,结果便宜了王建。贼王八已经被斩于渭水,此人当不会再出现了。
如果换朱玫入蜀,他应当是愿意的,毕竟蜀中富庶,不比凤翔镇强?但若要把西川帅位给朱玫,邵树德却不愿意。
或许,可以让朝廷任命朱玫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取代高仁厚。东川镇有五州之地,凤翔镇有一府四州,看似差不多,但富裕程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西川镇嘛,朝廷拿在手里好了,就是不知道拿不拿得稳了。
至于说派定难军入蜀平乱,邵树德想都不想就否决了。蜀地天然容易离心,在自己不可能亲自南征蜀地的情况下,派哪个大将过去都不放心。
万一人家打下了西川、东川四十余州,还能再听话吗?别说家人,这年头抛弃妻子求富贵的多了。做了蜀王,大不了重新娶妻生子好了,有多大事?
“有没有更好的地方?”邵树德想了想后,觉得让朱玫去东川太便宜他了,又问道。
西门重遂苦思冥想,半晌后摇了摇头,道:“便是有,朱玫或许也不愿意。荆南刚被秦宗权的人马攻破,听说城内只余一百多户。山南东道还在秦宗权部将赵德諲(yīn)手中,山南西道又是诸葛侍中的,能比得上凤翔一府四州地位的,怕是只有淮南、镇海等镇,可朱玫愿去吗?”
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啊。
你想让朱玫走,给出的地方至少不能比凤翔镇差,而且还得人家愿意去。
到山南东道去与秦宗权拼?到淮南与杨行密、孙儒、朱全忠拼?到镇海与孙儒、钱镠拼?都不太可能,更何况也都稍远了一些。
唯有入蜀,才可能激起朱玫的兴趣。
“先收拾好京城的残局吧。”邵树德说道:“朱玫那边的口风,我再去谈一谈,说不定他压根就不想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