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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爽的葬仪由幕府掌书记蒋德温操办。
大帅发达后,青州老家一大帮子人过来投奔,基本都住在南郑,得有数百口。
除这些亲族外,幕府将佐、州县官员也纷纷到场。这些都是有眼色的人,除了拜见新主诸葛仲方外,也三三两两跑到邵树德面前示好。
牛礼、王虔裕二将,更是直接站到了定难军一群将佐里面。诸葛爽已死,他俩将离开山南西道,到邵树德帐下效命。至于节度掌书记蒋德温,本来还想继续辅佐诸葛仲方的,但估计不太受待见,说不得,最后还是得跑路,投奔灵夏。
蒋德温还是有些才华的。昨晚他亲自拜访,与邵树德一席长谈,其中提到的两个问题及其解法,深合邵某人之心:钱和粮。
蒋德温认为以粮为本。粮食不足,军士粮赐不够,就会造反;粮食不足,便养活不了不事生产的工匠;粮食不足,商业也无从谈起。
邵树德问了下蒋德温的过往,得知他是青州平卢军牙校家庭出身,不过不喜学武,故从文。家中有千余亩地,打小便对农事很感兴趣,对农业乃立国之本有着很深的认识。
邵树德对他讲了今年灵州刚刚大规模铺开的三茬轮作制农牧业混合经营模式。蒋德温听了后,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肯定了一点:可防虫。意思是轮流种植不同作物的农田,有利于防病虫害,这倒是邵树德未曾想到过的。
几以为他是穿越者!
两人谈了很久。蒋德温对商业也不排斥,似乎国朝的文人都不怎么排斥商业,涉商诗一直是诗坛的一大流派。
蒋德温认为商业是来钱的主要手段,但前提是农事不能荒废,且还要大力发展,粮食大有余裕的情况下,才谈得上其他。
邵树德深以为然。先来农业革命,这是一切更高层次活动的基础和前提。完成了这项革命,才可以谈货币革命、商业革命。货币、商业革命不完成,自然经济无法向商品经济过渡的话,工业革命就没有生存的土壤。
所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先解决粮食产量问题。
路祭、出殡仪式结束后,邵树德翻身上马,谢绝了出丧宴,直接策马返回了城内。
出征四五个月了,也到了该班师的时候。这一年年过的,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以前总笑话别人穷兵黩武,但严格说起来,定难军不穷兵黩武吗?之所以财政还没崩,看看这些年有多少次大军外出“就食”就知道了,无非是让别人来承担这个代价罢了。
陈诚刚离开华州,赵光逢去了长安,身边就一个笔杆子卢嗣业,居然没幕僚了。也罢,没幕僚谈事,就看书。《隋书》读完了,就读《周书》,后周(北周)与国朝很相像,读着也挺有意思。
七月初十,邵树德带着大军走原路返回凤翔。
临走之前,兴元府大小将佐皆出城相送。有诸葛大帅生前的意志,还有征讨洋州、诸葛仲保带来的威势,山南西道十一府州应是稳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出什么问题。
拟派兵留守的四个地点,让邵树德有些犯难。
别看如今坐拥六万大军,但要守御的地方太多,兵力一分摊,真的没几个人了。
河渭镇驻兵1.55万人,山南西道和兴、凤二州再派驻个万余兵马,就只剩下三四万人了。以后再出征,扣掉留守的一两万人,竟然就只有两万机动兵力可用。兵虽精,但人数是个大问题,如之奈何。
总不能学朱全忠,打哪都倾巢而出吧?之前他攻朱家兄弟,后方乏兵,刚拿下的郑州被秦宗权攻陷;这次南征蔡州,听闻前阵子刚拿下的许州、汝州等地,又被北蹿的秦宗权部属抄掠。
也不知道朱瑄、朱瑾兄弟在做什么,就不知道抄朱全忠的老巢吗?就这么害怕被报复?你们不主动进攻朱全忠,待秦宗权被灭后,人家也会主动来打你们。
好吧,也许还有深层次的原因。这年头大多数藩镇军士,对出镇作战都抱有很强烈的抵触心理。能把部队拉到外镇去打仗,战斗力还不明显下滑的,那都是有本事的大帅,因为这显示了他们对基层部队的把控能力。
朱家兄弟,兵变上台,应该没朱全忠那种白手起家的威望,难怪,难怪!
八月十五,大军抵达凤翔府。这一次,邵树德没有驻扎在城外,而是入住府城。
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罢武定军,属州进行分割。
同平章事、邠宁节度使折宗本移镇凤翔,还给他加了个侍中的荣衔。该镇名字里去掉了“陇右”二字,辖凤翔府、陇州、洋州、兴州、凤州,实力比起之前略微有所下降。
定难军供军使李延龄任邠宁节度使,加同平章事。
复置陇右镇,在原河渭五州的基础上,加了三州,共八州之地。
武州,咸通年间曾收复了一部分,州治仅在皋兰镇上,实在可怜。朝廷也不好意思认为武州收复了,就这么糊涂地放着。后世直到昭宗龙纪元年,募民屯垦,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于是将其改名阶州。
根据目前得到的军报,杨悦还在武州境内追剿吐蕃部落,收复了不少土地。前阵子的陇东山之战,斩贼首千余,奏捷文书发到河州之后,萧遘迫不及待又向长安奏捷,于是朝廷以为全境收复,便将武州纳入新陇右镇的属州之中。
武州之事,让泾原镇的程宗楚略略有些不爽。之前定难军收复渭州之后,朝廷便罢泾原镇之渭州,将其属县(平凉)并入原州。今武州又在纸面上收复,泾原镇那个只辖一县(萧关)的“假武州”又可以罢废了。
总算朝廷还给程宗楚面子,没有罢废,而是将故武州改名为阶州,隶陇右镇。
陇右镇辖八州之地,从地盘上来说是一个大镇了,不过萧遘比较恭敬,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从哪来的,依然大事奏报邵树德的行营,今年也开始上供了,基本上仍被定难军牢牢控制在手中。
邠宁、凤翔、陇右、山南西道这么一番操作,邵大帅的影响力又大大增长,财政问题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此番南征,可当得上圆满二字。
不过他仍然对陇右镇有些不太放心,于是准备设立天雄军。
该军曾在咸通年间出现过,当时秦州收复不过十余年,边疆局势不宁,于是在陇山以西设天雄军,有军使一员,同时兼任秦州、行成州(当时成州尚未收复)经略使,算是一个小藩镇。
尚延心归朝后,一度将其实控的河渭诸州也纳入天雄军的名义辖区之内,并将其升格为天雄军节度使。当是时也,天雄军、凉州、归义军三镇,是朝廷经营河陇故地的三大支柱。
不过到了这会,天雄军早已经是凤翔节度使辖下的一个小军府,兵也被朱玫带走了。邵树德重建天雄军,其实也是考虑到秦、成、阶三州新隶过来,需大军镇守,待人心稳固之后,便可以将其调走,地方上靠州兵守着便是。
八月十七日,邵树德在凤翔府遇到了带队归来的陈诚,于是设接风宴款待。凤翔府新主人折宗本、一同路过的李孝昌二人作陪。
“陈副使,先饮了这杯再说。河南之行,你居功甚伟,某都记着。”邵树德亲自走到陈诚面前,向他敬酒。
亲自带人深入河南险地,募得民人四万有余。随后又冒着朱全忠大军随时南下的风险,至汝州、许州募得万余兵而归,其中甚至还有四千余户新卒的家属也一起跟了过来。
功劳,不仅仅是在战场上。幕后的很多工作,其重要性并不比打打杀杀低多少,因此邵树德敬的这杯酒是真心实意的。
陈诚同样心有余悸,饮下酒后,叹道:“幸好没有过于贪心。总计募得一万二千四百余人,本还想再等等,可朱全忠大军来得太快,只能走了。大帅,淮西其实是个好地方,然纲纪紊乱,贼兵横行。朱全忠将其扫平之后,若招募亡散之民人,好生安稳个五六年,定可为其征战提供大量兵员、钱粮。”
“河南太远,够不到,不过现时也可以给朱全忠添些麻烦。”邵树德坐了回去,笑道:“李克用估计更忍不住,想给朱全忠来下狠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亲自下场。”
薅朱全忠的羊毛确实爽。前后募了两次兵,得两万三千人左右。第一批万余人要么被补入各部,要么组建天柱军之用,现在还有挑剩下的三千五六百人,由都教练使朱叔宗管着,成立了一支名为“续备军”的部队,训练不辍,作为衙军的补充部队。
此番募得的蔡兵,同样编入续备军,如此便有一万六千人了。续备军,月领粮赐一斛、一年发三次赏,比起衙军来大大不如,但他们从河南来,要求并没有那么高,再加上暂时不用打仗,倒也不至于闹事。
“大帅,李克用怕是有心无力,只想骗咱们下场呢。邢州孟方立,在河东军退去后,便一直在整备器械、兵员,八月秋粮收获之后,说不定便会有动作。”陈诚说道。
“李克用也太没用了,打个邢州,来来回回这么多次,就是啃不下。”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折宗本突然说道:“贤婿,不妨出兵大同,与赫连铎盟誓,一同南下抄掠忻、代。”
折宗本说的是从云朔之地南下,这是对的。而渡过黄河攻击河东,那是作死。
“外舅……”邵树德有些哭笑不得,道:“李克用有六万兵,还可以召集蕃部,咱们一定能打赢吗?就算打赢了,朱全忠兵进河东,抢在咱们前面占领最富庶的那些州县,咱们只得了人烟稀少的代北郡县,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贤婿此言也有道理。”折宗本饮了一杯酒,笑道:“如今看来,起势最快的还是朱全忠。若真如贤婿所言,击破秦宗权,收编十余万蔡贼,那还真不好办了。”
“外舅新得凤翔,人心未固,兵更是被朱玫抽调了七七八八,唯大散关镇将杨晟手下还有三千余人。凤翔五州,还需要整顿一番。某率大军班师之后,亦需重新整编部伍,待这些完成之后,再图其他吧。”邵树德说道。
“便依贤婿所言。来年,咱们再看。”折宗本举起酒樽,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