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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微凉回到病房时,查纤纤还没有醒过来,林岚侧坐在一旁的矮椅上,见她回来,疲惫地扯了扯嘴角,“你回来了。”
“嗯。”想到她昨晚又陪自己在医院里熬了一晚上,查微凉不免担心,“阿岚,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纤纤我自己照顾就行了。”
自己回来这三天里,林岚就来医院陪了她两个晚上,查微凉每次劝她回去休息,就被她一句不痛不痒的“没事,我不困”堵回去。
每次看着林岚眼下越来越重的还眼圈,查微凉心里都实在过意不去。
林岚笑了笑,不料这次倒答应得很干脆,“也好,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打我电话。”
“嗯。”
这天晚上,林岚也没再如往常一样,天一黑就来医院里。
查微凉晚上喂了小家伙一小碗白米粥,给他念故事,哄他睡觉。之后自己困了,就趴在铺边上睡了一晚。
早上醒来去水房打水的时候,查微凉看见林岚憔悴地靠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窗户开着。林岚眼睛颤抖地闭阖着,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嘴唇冻得乌黑乌黑的。
“阿岚,阿岚……”查微凉伸手去摇她。
林岚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半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啊?天亮了啊?”
带着血丝的双眼含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查微凉被惊了一跳,“你来医院多久了?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里面去?”
林岚笑了笑,“我没来多久,刚想在外面坐坐再进去的,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顿了顿,“纤纤醒了吗?我去瞧瞧他。”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查微凉看她动作僵硬,伸手去扶她,然而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林岚自己也吓了一跳,飞快地缩回手,掩饰地将椅子上的打包的面食拎起来,晃了晃,“对了,你门还没吃早餐吧,我带了两份过来。”
查微凉伸手,托着盒子底部将东西接过手,触手又是一阵冰凉。把塑料袋掀开一瞧,面汤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林岚看着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微光,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谎话露出了破绽,尴尬地笑了笑,“对,对不起啊,忘了拿保温盒。都冷了。我,我还是再去买两份热的吧。”
接着,不等人说话,抢过查微凉手中早已冷掉多时的盒子落荒而逃。
望着那抹细瘦的背影,查微凉陷入了沉思。
林岚也不知自己在逃避什么,只是每次被查微凉那双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她都有一种已经被看穿的窘迫感。好像再多一秒,就会彻底绷不住心里的恐慌和难过,在她面前大哭出来。她已经这么艰难,自己又怎么能让她担心呢。
林岚昨晚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比邻的市一医院。她本来,本来是要去看看他的。只是情况很不好,她还没靠近病房门口,就被人赶了出来。
林岚一路走着。一边回想着这几天来发生过的一幕一幕。她没法忘掉那个孩子凶巴巴哭吼着想要冲上来与自己拼命的模样。
也同样,没办法忘掉他一身是血倒在雪地里的模样。
“这位小姐,您要些什么呢?小姐,小姐?”
听见有人在唤自己,林岚才回过神。原来已经到轮到自己了。看了看窗口中冒着徐徐白雾的早点,要了两碗粥,一笼包子,一笼蒸饺。
护士例行的查房之后,查纤纤就醒了。
小家伙睁眼看见查微凉,还有些害怕,想要撒娇,怕妈妈还在因为他之前的任性生气,就不敢靠过去。
直到查微凉伸手抱了抱他,才敢将小身子软软地靠近妈妈怀里,伸出小手将妈妈环住。
查微凉心里酸酸涩涩的,想到这几天来小家伙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揉了揉他软软的发顶,然后,便听着埋在她怀里的小家伙怯怯地,软软地叫了自己一声,“妈妈。”
天色阴阴的,很快又飘起了雪。
查纤纤体子弱,伤病之后就十分惫懒。查微凉抱着他坐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雪,他便又靠在她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查微凉替小家伙盖好棉被,自己对着一片雪景发呆。
楼下的雪地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
仔细一瞧,却是之前在游乐园见到的易凡琪的姑姑,易凡琪小姑娘,另外一个,则是拎着塑料袋的林岚。
窗户关得严实,查微凉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距离有点远,只听得见隐约的略显拔高的嗓音。查微凉模糊地觉得几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几人僵持了一会儿,小姑娘突然跑过去,劈手打落了林岚提在手里的袋子。之后对着林岚又踢又打。林岚僵着没动,她姑竟也没管,只任小姑娘撒气似的发泄着。
过了不久,雪地里又走出来一个男人。
查微凉瞧了一眼,是自己去南方之前,带着小姑娘找上门来的男人,好像是小姑娘的爸爸。
不过相较与之前表现出来的邪魅轻佻,男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好像冷了许多,带着一股子隐约的阴狠。
男人没说话,朝林岚客气又冷淡地点了点头,旋即拉过易凡琪,将不依不饶的小姑娘抱进怀里,低声对一旁的妹妹吩咐了句什么,扛起又踢又打的小姑娘往隔壁市一医院的方向走了。之后,她看了林岚一眼,也离开了。
雪地里很快只剩下林岚一个人。她抬起头往四周望了望。那一瞬间,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一样。
查微凉什么时候走下楼的自己也不知道,待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将林岚紧紧抱住了。半响,手臂上才传来林岚微弱的力道,林岚微微挣扎着,查微凉听她叫自己,“微凉。”
查微凉缓缓松开手。
林岚对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早饭打翻了。”
查微凉看着她红通通的双眼,里面白茫茫的一片白雾,什么也没有,女人只是机械地说着一切。
“没事。纤纤睡下了,我也不饿。”查微凉搓了搓她冰凉的手指,“这里冷,我们先进去吧。”
之后,林岚待在病房里,就一直神思恍惚地坐着。
查微凉叫了她几次,她都像未听见似的,只怔怔地掉眼泪。
查微凉看不过去,伸手摇摇她,看她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才试探着问她:“阿岚……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林岚迷茫地看着查微凉。
查微凉抿嘴,顿了顿,“上次带着易凡琪来家里那位。”
林岚“哦”了一声,摇摇头,“没有,我们之间没问题。”
查微凉想到雪地里那个气势突然狠戾的不近人情的男人,“你们最近好像不常联系?天天见你往医院跑,好像都没时间去约会。”顿了顿,“我可以照顾好纤纤,你不用管这边的。多抽点时间陪陪他吧。”
听见这句话,林岚扯扯嘴角,却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他啊?”嗓子略微哽了一下,“他最近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查微凉拉住几欲躲闪的林岚,“阿岚,我刚才都看见他了。”
林岚去掰扣着自己臂膀的双手,“我,我不知道,微凉你别问了好吗?不要问我了,我心里好乱……”
“你应该多笑笑,我不喜欢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是吗?”林岚嘲弄地笑了笑,“我也、不喜欢,我也……很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
“阿岚,我不是逼你,可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查微凉静静看着林岚,“行尸走肉,一具散发着体温却没有灵魂的尸体。阿岚,曾经是谁教我面对困难不要退缩,要勇敢面对的?”
林岚皱了皱眉,疲惫极了的样子。半响,才低声道:“是我。”
“对啊,是你,林岚!”
林岚蓦然抬起头来,杏眼艰涩地眨了眨,“可是微凉,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们努力就可以改变结局的。我以前一直觉得,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收获,但我现在不信了……有些努力、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泪水珠子般成串掉落下来。林岚眼眶发红,双瞳微微外凸,就好像被人逼急的兔子一样,查微凉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愧疚,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对不起阿岚,对不起,你别哭了。我不问了,不问你,你别这样了,嗯?”
林岚陷进了自己的世界了,双眼怔怔地看着查微凉,“你不是问我们怎么了么?我这就告诉你……我和他,”林岚吸了吸鼻涕,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们只是、大概……这辈子大概没法在一起了。”
查微凉惊异于她这番难过却肯定的话,张了张嘴,半响,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不久之后,当她在医院大门外再次看见那个路过的冷硬的男人,忍不住冲过去质问对方,才终于彻底明白林岚话中的意思。
虽然的确长得很像很像,那个人却实实在在不是带着女儿上门来堵林岚的男人。
查微凉不会忘掉自己质问他时,男人狭长的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嘲弄。他勾着唇,只是浅淡地看着她,“我想查小姐一定是弄错什么了。”
“什,什么意思?”她当时这么问。
然后他轻声笑了笑,问她:“查小姐现在有空吗?方便的话,跟易某走一趟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男人带着她进了市一医院的住院部。他们一起站在vip重症监护病房外,透过齐腰的透明的大玻璃,之后,她看见了里面挂着氧气罩,手背上插着针管的男人。
“他……”查微凉看一眼旁边的男人,怔得说不出话来。
“呵。”男人耸了耸肩,讥讽的勾了勾薄薄的唇角,“现在查小姐也看到了,你口中那个‘戏耍’了你朋友感情的‘狼心狗肺’的男人,应该就是里面那个。冤有头债有主,查小姐还有什么想骂的,尽管对着他骂吧,不过他现在听不见。以后听不听得见也难说。”顿了顿,狭长的双弯了弯,眼底却不带半点笑意,“不过如果查小姐需要的话,易某可以免费在舍弟醒来后帮你转达。”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
“所以说不知者无罪嘛。”男人语间带着浓浓的讽刺。之后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将话吞了回去。
查微凉看着他,“抱歉……”
“道歉的话就不必了,查小姐已经说过了。”男人带着三分笑意的俊脸蓦然沉下来,“对于此事,易某言尽于此。查小姐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烦请去问林小姐吧,虽然这么说不太厚道,但……她应该最清楚发生过什么。”
查微凉沿着走廊怔怔地走到电梯门前。脑子里还在盘旋林岚当日看见她时说的那些话:
“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他的话,带着他们两个去滑雪,是我错了。我错了……”
微凉,我,我对不起你,也对、对不起他。”
“都怪我太粗心大意,要不然,他不会……”
“微凉,我,我好怕,我从来没这么怕过、”
林岚说,“他啊?他最近不太方便。”
她还说,“可是微凉,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们努力就可以改变结局的。我以前一直觉得,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收获,但我现在不信了……有些努力、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你不是问我们怎么了么?我这就告诉你……我和他,”林岚最后告诉她,“我们只是、大概……这辈子大概没法在一起了。”
之前乱七八糟听起来毫无逻辑的话一下就变得再明晰不过。男人变成那样,一定和林岚有脱不掉的关系。而她大概也明白,男人如今的情况糟糕到了什么地步。她想要照顾他,只怕他的家人也绝不允许。
想到林岚近段时间来的频频失神,看着她一点一点憔悴下去,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心里就难过不已。
电梯门“叮”得一声响起,缓缓打开了,里面渐渐露出两张熟悉的脸孔来。
眼眶红红的,脸上的泪痕也还没来得及擦干净。
查微凉赶紧垂下头,朦胧的视线中只隐约瞥见里面有一双男式皮鞋,一双女式低筒靴,犹豫了一会儿进了电梯。
伸手去按关门键,却有一双手从她右后方先她一步触到按键上。门很快关上了。她的手来不及退缩回来,碰到了另一双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很明显,是一只男人的手。
那双手顿了顿,没动。
查微凉有些尴尬,不敢回头看,伸手抹了抹眼角,顿了顿,道:“抱、抱歉。”
那只手动了动,然后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只手食指第二个骨节处的浅色月牙形伤疤。
查微凉怔得抬起头,就从电梯光可鉴人的镜面上看见了一双狭长微挑的鹰眼。
电梯暖黄暗沉光影下,男人紧紧抿着薄薄的双唇,俊脸微微绷着,西装外披了件大衣,略松,比起两人上次在南方见面那次似乎瘦了些,脸色苍白诡谲得有些吓人,连微昂的下巴看起来也带着几分不自禁的柔弱。
而在她静静注视男人的时候,男人也半阖着狭长的双目,一脸阴郁地从光洁的镜面审视着自己。
他的一旁,是妆容一丝不苟,着装无可挑剔的秘书linda,虽然年纪已经到了三十好几,看起来却比自己的模样顺眼多了。
查微凉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微微凌乱,脸上带着尚未退去的失落和骤然升起来的惊慌失措,通红的鼻尖以及鼻翼两侧急促地抽动着,因为疏于打理而微微干裂暗沉的双唇微微张着,本就因为失眠而浮肿的双眼因为刚刚哭过更是难看得要死,整个面部表情看起来既丰富又可笑。
这样的自己,在他眼中一定很可笑吧。
查微凉难过地低下头。
电梯门响了一声,门又开了。
查微凉松了一口气,双腿反射性往边上挪了两步,给将要进来的人挪地方,然而不知怎么的,却踩到了linda。
查微凉难堪羞窘得不行,赶忙回头道歉。
linda没有生气,反而十分理解地冲她笑了笑,又对着男人点了点头,绕过她身边,从电梯里出去了。
直到电梯门再次关上,查微凉才反应过来,开门键根本就是linda按的。
电梯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封闭的空间里,似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皮鞋踩实的声音让人心悸。查微凉慌张的抬起头,只见男人已经走到了身旁。身上腰上一紧,就被男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男人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细细摩擦着,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双手密密匝匝环着自己。被包围在他的气息里,查微凉双眼又控制不住地难受起来,心里酸酸的,臌胀着。
身体颤抖着,本能地也想伸手环抱住身前这具并不健壮但却让她安心无比的胸膛。然而抬起头,双眼在接触到门外几双目瞪口呆的眼神时,跳得砰砰直响的心脏瞬时紧缩起来。
这里可是医院,医生,护士,病人,家属,来来往往,行人众多,他们不该这样。
查微凉白了一张脸,伸手去推拒身前的胸膛。
男人不悦地哼了一声,手里紧紧箍着怀里的人不放,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过去,瞬时吓呆了门外站着的一票人。趁着那些人犹豫的一瞬间,男人眼疾手快地按下了关门键。
之后几次,也都如此一一效仿。
查微凉吓得不敢动,最后只能安安静静地缩在他怀里,任他紧紧地拥着自己。
海子吹着口哨左摇右晃地钻进大厅的时候,正瞧见一对男女相拥着从电梯里走出来。他眼睛尖,远远的,一下就认出来男人正是席遐迩。
看着男人怀里靠着一个身材高挑细瘦的女人,他不由睁大了眼,黑亮的瞳仁转了转,就拔动双腿自动自发往两人靠过去。
卧槽!那个女人难道就是他那个平平安安在众多媒体下躲藏了七年至今未曾蒙面的席嫂吗?
海子双眼冒着熊熊的八卦之光。
尽管席遐迩挑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盯着他,如鹰般犀利的视线像利箭似的快要将他身上盯出窟窿来,也还是不能打消他脚下大步往前的,激动得差点飘忽起来的步伐。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还甚为无耻地咧了咧嘴,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脆生生地喊:“席哥!”
席遐迩漫不经心地搂着查微凉的后脑勺,轻轻将查微凉按进自己怀里,双眼半阖着,薄唇间露出些许森寒的笑意。
她被他拥着,看不见这一切,耳朵里嗡嗡的尽是男人一下又一下规律的心跳,听见那声模糊的“席哥”,身体僵了僵,之后却难得十分配合地缩在他怀里,甚至主动伸手抱住他。
海子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心里又高声吼了句卧槽!
然而在瞅到席遐迩唇畔那么笑意,立马吓得缩了缩脖子。
这种笑容他有幸见识过两次。
一次是男人坐在noble昏暗的包间里逼问刘小易的时候,另一次则是上次叫他收拾王磊的时候。
靠!不是吧?
席哥这副神情是要告诉他,他若坚持过去,他海子就会成为他接下去要收拾的人了?
男人脚下不停,唇角保持着那抹笑,仍旧用冰寒的目光盯着他。
海子觉得自己身上的皮已经快要被那视线剥了一层下来。
又不死心地瞧了瞧他怀里的女人一眼,看见那头极有特色的已经齐肩的栗色短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张冷艳但只要一笑起来就十分明媚的巴掌小脸,不太明光的脑子终于察觉到什么。
双脚抖了抖,终于没再敢往前踏一步,讨好地笑了笑,“嗖”一声灵巧地钻进一张宽大的海报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