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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没多久就过来了,意气风发的从长乐宫的大门进来,远远见着我,就朝我伸出手臂,笑道,“我的之之回来了!”
我没动声色,在他就要抱到我时,我一躲,到了阿娘身后去。
阿爹的笑一僵,就僵在了他好看的脸上,手臂也硬在了空气里。
阿娘暗地里拉了拉我,我撇撇嘴,看了阿爹一眼,将目光垂到了地上去。
阿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便坐到了阿娘身旁,转而去问墨夷,“怎么今天才回来?”
墨夷一笑,就要答。墨夷是聪明人,想来他的回答总会合适,我这时却心理极不平衡,就哼哼着就抢了他的话,“今天才回来,不好么?”
阿爹的脸又一僵。
然后,场面就此冷了下去,就只剩了阿爹和阿娘两人互暖……
阿娘一面同阿爹互暖,一面在暗地里狠狠掐了我的腰一把,疼得我低叫出声,立刻就从她身后跳出来。阿爹眼睛一亮,就要来拉我的手。
我缩了缩,躲到了墨夷身后去。
阿爹眼神一暗,就命人去将一无师太请了过来。
我正正疑惑,他请一无师太过来是什么意思,阿爹却慈爱笑着告诉我,“我为之之举办的佛法大赛,一无师太便是胜出那人。一旦宫中祠堂准备好,一无师太便为我儿连续诵经一百二十日,祈我儿同夫君百年恩爱。”
阿爹从进来起,就一直在讨好我。我这人最见不得别人对我讨好,谁讨好我,我就心软。
我这时一听,心肠都软了,却又想到阿娘刚刚见面时,对墨夷说的,吟妃是一无师太的人。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沉,问阿爹,“那你答应师太什么了?”
果然,阿爹脸色一僵,眼睛里,尴尬。
却是阿娘轻笑着将话题带了过去,又警告地瞪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少管娘家事……
我忍不住悲从中来。
因为我是水,现在水大概也蒸干了,所以阿爹就可以说话不算数了吗?
我全程没怎么出声,这门回得……委实尴尬。
后来,阿娘眼见我一直在拖大家的后腿,大约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便一把将我揪到了园子里去,将我训斥了一番。啊,说什么,我恃宠而骄啊,我不听她的话啊,一连串数落一番,最后总结:你再这样,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我哼哼,“你本来也不想我回来,是不是?”
阿娘一时语塞。
“我都知道,你和墨夷可有默契了……你们都不想我回来,说什么添乱,其实就是怕我见到吟妃吧?你想我回来时,我没赶上,现在你就希望我永远别回来。可是你看,现在你说了也不算了,我让墨夷带我回来,他就听我的,所以,以后……我不怕你了。”
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不怕你了”,并且,我在说这话时,小拳头还捏了一捏,抬眸,直直地望进了阿娘的眼睛里。我想,我那时的模样,看起来,大抵就是示威的。
我后来回想,也委实没有想清自己是凭什么来的。想我那阿娘欺压了我十八年,我一夕嫁个人,就要和她叫板,凭什么?
且不说墨夷不过是这几天新婚,对我言听计从,表现良好,来日方长,还说不准他是否就真是从此听我的了。即便是他真的听我的,他也不一定斗得过阿娘啊……
我后来苦苦思量一番,终于顿悟,想来,彼时,我大约存的是一份坐山观虎斗的心,想让压迫我的两座大山自相残杀……
当然,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却说阿娘见我对她叫板,当即一愣,旋即,就轻轻笑了出来,又摸了摸我的头发,问我,“我儿喜欢上墨夷了?”
我当即一囧……这是从何说起的呢?”
阿娘又径自掩唇轻笑,“想来也是,若是不喜,怎会在房中流连那么多时日?”
她真是……正正戳中我心中的痛啊!
我拒绝和她谈论这个话题,她自己打趣了两句,无趣,又问我,“墨夷对你好吗?”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又斟酌道,“比婚前对我要好了许多。”
阿娘一怔,随即一笑,“这就好。”
半晌,她又感慨,“我就怕他对你不好啊……”
我见她语带凄凉,仿佛是六月的天气,前一刻还阳光火热的,转眼就乌云密布了,一时忍不住狐疑。
阿娘望着我,问我,“告诉我,墨夷今天帮你教训吟妃,你开心吗?”
总算说了点我喜欢的,我狠狠点头,“当然!”
阿娘微微一笑,“墨夷心思太深了。他这么做,既是在讨你的欢心,也是在做给我看。”
我一愣。
“墨夷知道我一直在附近看着。”
我这才恍然,怪不得刚才墨夷就是要将吟妃送宫正司,也不怕真送进去了,他自己下不来台。原来,他早就知道阿娘就在附近,阿娘会给他台阶下……
可是,我仍旧疑惑。我问阿娘,“讨我欢心,这个我懂。但是,他要做给你看什么呢?你都已经把我嫁给他了。”
阿娘微微一笑,又摸了摸我的脸,“他做给我看,他可以保护你,让我放心把你交给他。”
我和墨夷同阿娘阿爹一起用了午膳,之后,阿爹有事要处理,便先行离开。临去时,阿爹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
我一心软,便送了他出去。
无人处,阿爹抱着我,对我道,“之之,对不起,但是,吟妃怀孕了。一无师太亲自进宫跪求阿爹,赦吟妃回宫,阿爹……只是将她留在宫中,并没有再宠幸过她。”
我觉得,这个世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我即便懂得阿爹对吟妃的执念,也不懂一无师太这是为了什么!
在我心中,一无师太是个真正无欲无求的方外之人,自我有记忆起,我们一家人,我,阿爹,阿娘,哥哥,那么信任她。她曾经说过,她这辈子绝不会再出拢慈庵半步,然而如今,为了吟妃,她竟然打破誓言……
这到底是吟妃的人格有问题,还是我的眼睛有问题啊?
我回到阿娘身边,告诉她,“不必让一无师太为我祈福了,让她回拢慈庵吧,我不需要她为我祈福。”
阿娘了然,点点头。
我又看向墨夷,问,“你会不高兴吗?”
墨夷一笑,摸了摸我的头,“我的幸福,有你就够了,不必他人。”
我又坐了一会儿,拜别阿娘。阿娘一路送我到宫门口,天愈暗,风吹过来,阿娘的凤髻仍旧一丝不苟,就仿佛她这人生来就是高贵端庄,母仪天下……可是其实,她应该也有怕被风吹到、被雨打到的时候吧?
我心中一疼,就扑到她怀里,眼眶微热。
阿娘拍了拍我的肩,轻叹,“之之,记住,阿娘的夫君是皇帝。”
我抬头看她。
她望着我,眸色深而黑,郑重,“这就是后宫。没有唯一,只有无数的新人换旧人。今天即便没有吟妃,也会有其他女子。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三国皇帝,哪一个的后宫不是如此?便连阿娘的阿爹,你的外公,如今也仍旧在充盈后宫……之之,你是公主,你的阿爹是皇帝,你一面要懂得接受阿爹的生活,一面便要更懂得珍惜自己的生活……珍惜墨夷。”
我的阿娘,真正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模样、智慧、人品、气度,样样皆是,既可以为人妻子,也足够母仪天下!
可是……恍然间,我终于醒悟,原来,为人妻子和母仪天下,这两者原本就不能兼得!这就是,身份。身份赋予了她无以伦比的权力和高贵,却也同时夺了她的夫君……当然,私心里,我仍旧期望着阿爹能够回头。
而我的身份,似乎要比她幸运许多。从来没听过皇帝不纳嫔妃,却也从来没听过驸马敢纳小妾……至少,在九黎的历史里,还从来没有哪个驸马这么不要命。
可是,在最初,阿娘也同我一样啊,她也是公主,然而,最后,她做了皇后;还有吟妃,她也是公主,最后,她跑来抢我阿娘的夫君……
这真是,两个公主都没当好,又偏偏撞到了一处来……
皇后,皇帝,公主……
我一路纠结在这身份里,越想越心理不平,忍不住拳头一紧,低唤,“停车!”
马车没有动静,仍旧在往前行……墨夷抬眸看我。
一刹那,我愣了一愣,又随即有一个念头进来:如今墨夷虽名为我的驸马,然而却连这些底下人都全听他的,若有一日,他当真要纳小妾,而我又要阻止,那么,不要命那人,究竟是他,还是我呢?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颤。
墨夷轻声问我,“怎么了?”
我颤声问他,“为什么外面的人都不听我的了?”
墨夷很坦诚,“这个啊,我让他们从此以后听我的。”
“……”
他夺权夺得如此光明正大,连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我抚了抚额,叹,“那你总得留个人听我的吧。”
“你说,我听你的。”
“……”
“那你帮我把陆籍抓回来。”
“你找她做什么?”
“关起来!”
“你和她不是朋友吗?”
“已经不是了!”
“……”
“你不是说要听我的吗?”
“是……但是我想提醒你,欺压良民不太好。”
“你认为陆籍是良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