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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尴尬事件以后, 戴誉连续好几天没敢登夏家的门。
戴母发现小儿子最近特别老实,不但整天窝在家里, 还主动陪她上街买年货, 遂奇怪地问:“你咋啦?前段时间见天地往夏家跑,最近怎么不去了?跟小夏吵架啦?”
“没有,我俩上学的时候天天见面, 放假期间还有啥可见的, 肯定得优先陪伴各自的家人啊!”戴誉打岔问,“我才在家呆几天, 你就看烦啦?”
戴母对于他的打岔不为所动, 执着地说:“她家除了夏厂长, 连个能干活的男人都没有, 你在家呆着没事做, 就去帮他家干点活。去年没跟小夏成事的时候, 你还挺殷勤的,整天去卖乖。现在真成了人家的半个女婿,你反而不去了, 这不是擎等着亲家挑理嘛。”
戴誉哪是不想去干活, 他主要是怕跟何阿姨见面后尴尬。万一她跟夏厂长告了状, 那他能有好果子吃嘛, 现在上门就是自投罗网呀!
见他不答话, 戴奶奶也插话道:“何大夫那人真不错,刚入冬那会儿, 四丫发了一次高烧。我们半夜去厂医院的时候, 没有值班的儿科医生, 还是何大夫帮忙给看诊的呢。”
戴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忙点头道:“这些天不是惦记戴兰的事嘛, 等我忙活完了她的事,就去夏家干活。”
提起戴兰,戴母脸上就是一沉,粗着嗓子问:“她去下乡有半个月了吧?也不知道在农村造成啥样了,就应该让她吃点苦头,否则好像我们都是她的阶级敌人似的!”
戴誉从乡下回来以后,大致跟他们描述过黄村生产队的情况,虽然没有啥农活干,但是既要挖水渠,又要编草席,这种活就已经够戴兰受的了。
“她不在家,家里还能消停点。”戴奶奶将缝衣针在头发上蹭了蹭,摇头叹道,“我前阵子被她吵得太阳穴直突突。”
戴誉笑道:“那到底什么时候把她接回来?你们决定吧,我听你们的。”
然后,婆媳二人沉默了。
过了几秒,戴母嘴硬心软地说:“你在过年前去看看她吧,她要是想回来就回来,要是不回来,咱以后也不管她了,让她自生自灭去!”
戴誉心里琢磨,这事的时间线确实不能拖得太长。时间超过一个月,万一那丫头习惯了农村的劳动强度,又跟小姐妹们加深了感情,再想让她主动回来,就比较难了。
于是,过了小年,他跟陈玉柱借了三轮挎斗摩托车,单独去了一趟黄村生产队。
黄队长见到他就笑问:“俺以为你得过了年再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将提前在供销社买的两瓶白酒递给他,戴誉摇头叹道:“我倒是想让她再锻炼锻炼,就怕给队里添麻烦。”
黄队长摆手,拒不接受:“这酒一看就老贵了,俺可不能要。俺们平时都喝自酿散装酒。”
“这酒可不是白给您的。”戴誉呵呵笑,“我想买点山货回去,您帮我找社员们问问呗,谁家有木耳野山菌什么的。我按照供销社收货的价格给。”
山货在城里算是稀罕物什,供销社里的山货经常是刚到货就被抢没了。这玩意价格不贵又不要票,能长期储存,向来十分受欢迎。
黄队长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他们生产队背靠林场,野山珍多得是,自从闹过饥荒以后,家家户户都要贮存几麻袋的干货,以备不时之需。存得多的人家要么拿到市集卖掉,要么送去供销社。
戴誉直接过来买,还省了他们去公社的时间。
“你要多少啊?”
“能把挎斗装满就行。”戴誉回身指向挎斗摩托车。
*
戴兰拖着半截枯树干,没精打采地往粮库走的时候,突然被林静静拍了一下手臂。
“快看!跟队长说话那个男的是不是你二哥啊?”
戴兰倏地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与黄队长站在一起的二哥。
将那半截枯树枝往地上一扔,戴兰拔腿就冲向队长家的小院。
“二哥!二哥!”她边跑边喊,跑到近前时,便语带兴奋地问,“二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戴誉早就听到了她的喊声,这会儿见到本人,也只是笑眯眯地说:“放心,我不是来接你的!你就安心在农村做出一番事业吧!咱们全家都支持你,不会拖你后腿的!”
“不是来接我的?”戴兰不信,瞪大眼睛问,“那你大老远跑来做什么的?”
“呵呵。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咱妈和咱奶还有点不放心你,非让我过来看看你过的咋样。顺便给你带点粮食。”戴誉让她看自己摩托车的挎斗,“另外,再顺便跟队长买些山货,过了年我就得回北京,需要带些土特产回去走礼。”
戴兰看向挎斗,里面果然塞了满满登登两麻袋的山货,根本就没有能坐人的地方。
看样子确实不是来接她的,戴兰失落地想。
“不错不错!刚刚黄队长还说你在新来的知青里算是表现好的!”戴誉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口吻欣慰极了,“在队里劳动半个多月,虽然黑了也瘦了,但是精气神很好。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样上进,家里也就放心了!好好干吧!”
戴誉这就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估计是饭食没啥油水的缘故,这丫头脸上那点婴儿肥已经消失了。不但黑了瘦了,耳朵和脸蛋也被山风吹得发红爆皮。
棉鞋也被融化的雪水湿透了,鞋尖上是不知在哪蹭的黑泥。被戴誉的视线扫过时,她的两只脚还不安地动了动。
戴誉假装没看见她眼里迅速消失的神采,与黄队长招呼一声便走到摩托车前说:“你先上工去吧,我到公社的粮店给你买点口粮去,你总不能一直吃人家黄队长的。”
闻言,戴兰又重新打起精神,核实道:“二哥,我的粮食关系还没正式转过来吧?”
“快了,你别着急啊。”戴誉坐到驾驶座上,安抚地说,“最近初中都放假了,一时也找不到人给你办手续。你放心,开年第一天,哥就帮你把手续办妥。你专心搞建设吧,我回北京前,肯定把你这事落实下来。”
见他已经点火了,戴兰连忙抓住他的车把,拦住去路。她焦急地喊道:“哥,我不想插队了,想跟你一块回家去,你别买粮食了!”
戴誉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沉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想回去。”戴兰垂着脑袋站在原地,抠着手指说,“插队跟我想的不太一样,我们都是知识青年下乡,是来传授先进知识和经验的,可是队长整天让我们挖水渠捡枯木头,根本就发挥不出我们的作用。”
这会儿林静静和另几个女知青也凑了上来,听了戴兰的话,便一起七嘴八舌地声讨起来。
“对啊,不只我们初中生干这些活,连我姐那样的高中生,也要干这个!这不是浪费人才嘛!”将近一个月的辛苦劳作,让林静静那股建设新农村的热情消减了不少,说出口的话不免有些尖利。
黄队长此时就站在不远处,听了她们的话,脸色黑如锅底。
戴誉没管其他人,只看向戴兰,冷哼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先进知识和经验?除了干些体力活,你还能发挥出啥作用?”
“我们都是知识青年,可以给村里的小学当老师!”戴兰不假思索地说。
戴誉像看傻子似的看向她:“你们知青的人数都快赶上队里学生的人数了,这么多知青让哪个当老师?就算你当上了老师,学生正放假,你给谁上课?你不干活,难道想让队里白养着你?”
“既然你说自己是知识青年,想干有技术含量的工作。那我问你,队里的拖拉机你会开不?不会开,你会修不?在林场锯木头的电锯你会用会修不?”
戴兰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面色涨红。
“这些都不会,你还好意思标榜自己是知识青年呢?”戴誉沉着脸道,“原本你有来建设新农村的心,我是十分欣慰的。没想到你这孩子眼高手低,文化知识学得不咋样,反而还看不起干体力劳动的了。国家提倡让知识青年下乡,除了支援农村建设,也是让你们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啥叫再教育?就是让你虚心向社员同志们学习!”
戴兰被他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也为自己有想要放弃的心思而无地自容。
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戴兰心里想着,要不咬咬牙再挺一挺算了,却听二哥对黄队长说:“队长,我没想到这丫头的思想会出现严重偏差,若是继续将她留在队里,那是给队里添麻烦。好在她的粮食关系还没正式转过来,我这就把人带回去,让她回炉重造一遍。等她彻底改好了,我再把人送回来。”
黄队长巴不得让这些拈轻怕重的学生娃都赶紧回去,板着脸点头同意了。
“走吧,到你宿舍去,收拾了东西,赶紧回家反省去。”戴誉启动油门走在前面,又面色不善道,“家里都当你是来投身建设的,你说你就这么被退回去了,得让咱爸咱妈多失望!”
听说可以跟着二哥回家去,戴兰也不管自己到底是半途逃跑还是被生产队退回去的,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赶紧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刚刚戴誉训斥妹妹时,林静静几人缩着脖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这会儿见他骑着车走远了,大家将枯树干往地上一扔,也跟着戴兰往回跑。
一群人跑回宿舍时,戴誉已经等在门口了。
“没想到你哥板着脸发起火来这么吓人!”林静静远远看着门口的戴誉,担忧地问,“回去以后你不会挨打吧?”
戴兰抹一把脸,摇摇头:“我二哥没打过我。”
“那你就这么跟着他回去啦?不是说好了要彼此作伴,共同在农村打拼嘛!”其他几个年龄差不多的知青有些失落地问。
戴兰对于自己当逃兵的行为,也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吭吭哧哧半天也没给出正经答复。
刚想开口承认错误,就听她二哥喊道:“戴兰,你还磨磨蹭蹭什么呢?动作快点!回家还有一顿排头等着你呢!”
她不敢再磨蹭,赶紧缩着脖子进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戴誉看到她那床被褥,脸色就不太好看。
估计是夜里没有生炉子的缘故,这几个女知青都是穿着大棉袄睡觉的。戴兰从家里带过来的被褥是浅蓝色带碎花的,此时不但已经变成了灰色的,还被她磨出了亮面。
“你把换洗衣物和书籍收拾好就行,被褥收起来做什么?”戴誉皱着眉冷声问。
戴兰一愣:“不是要收拾行李吗?”
“等你被再教育好以后,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你瞎折腾什么?被褥就留在这边吧!”戴誉对她交代完,又换上一副温煦的表情看向林静静几人,“我妹妹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但是被褥先放在这边,免得以后来回折腾。这段时间夜里太冷的话,你们可以用她的被褥取暖。”
几个女生愣头愣脑地点头。
盯着她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临出门前,戴誉对那几个正与戴兰说悄悄话的女生说:“戴兰这一走,再回来的时候也未必能有机会应聘上小学老师了。你们如果学习成绩好的话,也可以主动跟队长争取一下当老师的机会,将省城的先进教学经验带到农村来。”
“戴二哥,我们真能当小学老师嘛?”一个圆脸女生不确定地问。她早就受够整天挑土搬木头的日子了。
“能啊。去跟队长商量一下吧,他会择优录取的。”
说完就招呼戴兰爬上摩托车后座,与一群人挥挥手便一踩油门离开了。
看着扬长而去的摩托车,林静静后反劲地问:“戴兰不是说要跟咱们一起奋斗,一起扎根农村嘛,怎么突然就半路逃跑啦?”
那圆脸女生反驳道:“怎么是半路逃跑呢,她是被戴二哥抓回去重新改造的,被褥还在,她之后还会回来的!”
戴兰回来的事,在戴家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见到小闺女以后,戴母甚至还问了一句:“过完年啥时候回去啊?我给你准备点粮食。”
戴兰连忙摆手,解释道:“我的粮食关系还没转过去,不用回去了。”
“那得让你哥赶紧帮你把粮食关系转了。”戴母叹道,“看来你是对的,当初我真不该拦着你去插队!你看你才去农村不到一个月就大变样了,虽然黑瘦了些,但也没有以前的娇气了。农村劳动真锻炼人啊!妈现在想开了,支持你去农村!”
戴奶奶也拿着针线点头附和。
一家子人齐齐表示对戴兰下乡事业的支持。
戴兰一时张口结舌,组织了半天语言才说:“我哥说我思想出现了严重偏差,不让我去农村给社员们添乱了!”
“真不回去啦?那你这是当逃兵了啊!”戴母蹙着眉问,“你不去下乡,以后留在城里能做什么啊?”
咬着嘴唇想了想,戴兰才试探着答:“要不我还回学校上学去,下学期毕了业就可以等着分配工作。”
戴立军趁机插话道:“你毕了业才十四,哪有正经工作会招收年纪这么小的?除非去我们车间当学徒工!”
戴兰立马摇头,她才不想去当学徒工呢,车间里爆土扬灰的,脏得很!
“哎,你看你总是挑三拣四的,这也做不了那也看不上。”戴奶奶摇摇头,又突然看向戴誉问,“你不是说可以找关系让她去当打字员吗?”
戴兰眼前一亮,一脸期待地看向二哥。
“呵呵,您知道之前啤酒厂招聘的那个姓许的打字员,为了这个岗位私下花了多少打点关系的钱不?”戴誉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他自己交代的,三百块!”
戴誉一笔一笔地给她算账:“除了这三百块,还得找个报社的打字师傅教你打字,拜师费加上烟酒钱,最起码得五十块了!”
戴兰嗫嚅着说:“等我上了班,可以用工资一点点还的!”
她可是知道的,打字员的工资有四十多块呢!
“我可不敢冒这个风险。”戴誉不信任地摇摇头,“你之前还要死要活地想去插队呢,结果不到一个月就嚷嚷着要回来。凭你这说风就是雨,又容易半途而废的性子,谁敢花大价钱让你去当打字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