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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王从归佛殿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依旧,执着锦帕抵在唇边压制轻咳声,身上却多了一件白色大麾。
大麾是用白锦缝制而成,风帽上缀着雪白狐狸毛,白狐毛在呼呼的寒风中迎风飞舞,衬得雅颜洁净如白玉,可怀王那如白玉一样雅致的脸庞上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黯然在蔓延,是忧是怅是思亦是痛,悉堆眼角。
只是——无人能看清他怅、思、痛下面还堆集的那一丝丝淬冷。
在场除了兰嬷嬷,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有多冷,有多绝望。
兰嬷嬷看着在小李子搀扶下缓缓离开的小主子,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她知道小姐这个决定太过重大,虽然是为了小王爷是为了老爷一家,可依然还是伤了王爷的心。
这些年来,因为先皇留给王爷一份希望,王爷这才默默的等待,等着着他接小姐出宫母子团聚的机会,可一年又一年,小王爷从六岁那年封王出府开始等,等了十五年却等来期盼落空,王爷心里该有多痛?多苦?又有多伤?
魏忠及内务府一行人默默的跟随在怀王身后三步之遥。
映入眼帘的除了荒凉还是荒凉,这些荒凉刺痛了怀王的眼,他娘为了他能活着把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封在了这荒凉里,这如何不让他椎心痛骨?
父皇临终前留给他的那道赦免金牌,是他的希望。
如今娘却说要把赦免金牌送给他恨的那个人的女儿,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是的,他恨,他心里有着滔天的恨,父皇留给他的希望是他的期盼,可他能熬过身体的痛苦活到今天是因为心里的恨支撑着他。
他恨当年父皇的无能,可更恨当上皇帝的九皇兄的残忍。
他永远忘不了三岁那年被人推入冰冷湖水里的感受,那种说不出来却每每让他回想起都全身颤抖的刺骨冰冷,还有那……为了救他而使尽全力托他的人,只比他大一岁明明是他的侄子却对他这个小叔叔照顾的像兄长一样的小睿儿。
没有人知道,他能险险捡回一条命是因为在生死关头,小睿儿托了他一把,他才最先被救了起来。
但捡回一条命却最终还是心肺受损落下顽疾成为了一具破身子,活着成了煎熬,每次他想放弃自己的时候,总是想起小睿儿在冰冷的湖水里双手用力托他的情景。
他如何敢死?
他暗暗告诉过自己,此生不管多苦,他都要活着,为娘也为小睿儿。
“王爷。”搀扶着怀王的小李子突然低低的提醒出声。
怀王身体一僵,瞬间敛去心里的寒冷和恨意,缓缓的抬头。
长廊尽头,正缓缓走来一人,几乎是一眼,怀王就知道在这人是谁!
来人素白宫服,外置红锦披风,素白如孝的白与喜庆艳绝的红,形成一股违和感,一头乌黑的青丝翩垂在那红艳的披风上,披风有些大,身子骨还很未长开,逶迤在身后,身材纤细,蛮腰赢弱,优雅柔美。
精致完美的脸庞,如一汪清水,平静无波,却已初现绝色之姿。
怀王没有停步,元无忧也没有停步,越走越近,近到彼此能看清楚对方的一切。
元无忧清眸淡扬看了一眼,一眼却足以她把眼前的年轻男人看清楚,眉目如画,姿态闲雅,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不过这些都只是浅面的,她想起一首词似乎更能形容他:
好睡慵开莫厌迟。
自怜冰脸不时宜。
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馀孤瘦雪霜姿。
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
诗老不知梅格,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
在两人身形交错的那一刹那间,两人嘴角都微不可察的淡淡一勾,似笑非笑,似冷似嘲,却又都只是优雅的擦身而过,谁也没有为谁停留半分。
魏忠看着与怀王擦身而过的无忧公主,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惊诧的四位内务宫公公,眉头皱了起来,正想着究竟要不要行礼的时候,却意外的见到他身后那四位内务宫公公交换了一记眼神后极为默契的朝与他们擦身而过的元无忧弯腰低头行了一礼。
“奴才见过公主。”
魏忠有些吃惊,可吃惊之余,心里头又有一些了然,今天中午良景宫里发生的事早就传遍了,仅仅是因为四公主提起了无忧宫,良妃被贬成贵人,七皇子被单妃抚养,四公主被禁足且永不册封。
这足见皇上的怒火有多大!或许在旁人看来,不会明白皇上为何如此动怒。
但内务宫和湮冷宫一些机灵聪明的人都察觉到了一些。
元无忧对这四位内务宫太监的行礼,不喜不悲,只是平静的朝他们轻轻颌首,从容的往前走。
长长的长廊上,寒风凛冽,背对着两人各自走着自己脚底下的路。
在小李子的搀扶下,怀王进轿前,回头淡望了一眼高耸的湮冷宫才弯腰进入软轿。
出了东门宫门,怀王府里抬轿的四名奴仆就上前接手了软轿。
小李子恭恭敬敬的朝内务宫四太监行礼,不动声色的往四人各塞了一个银绽子,笑的无比谄媚:“有劳四位公公送我们王爷出宫。”
四位公公相视一眼,为首的那公公拈量着手里的银子,笑道:“能为王爷效劳,是奴才等的福气。”
谁都知道怀王身子骨不好,靠他自己根本就没办法走去湮冷宫,当年先皇赐他王府时也赐他进宫时可以坐软轿。
好在这怀王除了一年一次进宫,其余时候从不进宫,皇宫年宴他都不会来参加,不然指不定得惹多少闲话呢?
毕竟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谁敢在皇宫内坐轿行走?
圣阳宫,御书房。
听闻怀王在湮冷宫停留了半个时辰就出来了,现在已经出了宫时,庆帝淡漠的挥了挥手,示意施济无需再禀。
“奴才告退!”施济恭身退出去,正当然他快要退出内殿的时候,庆帝出声了。
“等等——”
施济小步地上前恭候着。
“你再去一趟内务宫,无忧公主的衣食住行由内务宫接手安排。”
施济心一跳,无忧公主这四个字足以代表一切了,看来主子真的对无忧公主起了怜惜之心了,但怜惜归怜惜,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主子是绝不会赦免无忧公主的。
一方面圣谕当初可是昭告了天下,主子绝不会出尔反尔。
别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如今朝堂后宫皆人心浮动,再过个几年,想必几位皇子也都会蠢蠢欲动争东宫之位,皇上一旦赦免无忧公主,岂不是让那些皇子们心存侥幸?以为皇上心里有父女父子之情?
施济头埋的低低的:“奴才遵旨。”
这样也好,皇上虽说不会赦免无忧公主,但无忧公主却能在湮冷宫过的好一些,如今的无忧公主也许已经习惯了湮冷宫的生活,自然不会对自由有多大的渴望了,主子赦不赦免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能在湮冷宫里不愁吃穿,也是她的最好下场。
怀王府。
怀王一入府,早早就等候在那里的裴太医就上前为他把脉。
“裴太医,我家王爷情形如何?”小李子担忧的问道,每年王爷进了趟宫回来后都会大病一场,所以每年的今天,怀王府都会早早的宣太医待命。
裴太医看着床榻上因为吹了寒风而半昏半醒的怀王,闭上眼睛认真的听脉一番,收回了手:“卑职再开几贴药,让王爷服下,不能再让王爷受寒吹风。”
“奴才明白,可是……”小李子面忧起来,王爷与娘娘一年一见,别说外面天寒地冻的,就是山崩地裂,王爷也会拼了命进宫去见娘娘。
裴太医开好药后,看着缠绵病榻的怀王,暗自叹息了一声,怀王每年进宫回来病情就加重,与其说是他外出受寒病情发作,还不如说这是怀王心病,可这心病谁都无法医治。
他当这宫中太医,实在是看的太多太多,比怀王幸的人有,比怀王不幸的人更有。
这个世上,除了皇帝,谁都有无能为力的束缚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