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归来的父亲

发条橙之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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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做什么……”

    这时候,就连竺清月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都该明白了,眼前的陌生大姐姐绝对是不怀好意。

    “……”

    大姐姐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眨了眨眼,继续盯着她看。

    竺清月被盯得有些害怕,身体畏缩着蜷曲起来,往后倒退,“砰”的一声嵴背贴在背后的玻璃板上。

    而直到此时,小姑娘才注意到,位于电话亭附近的可不止有堵在门口的大姐姐一个人。

    暗澹的路灯光无法照亮整条街道,茂密的树木枝叶在柏油路面上投落斑驳的倒影,影影绰绰间,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浮现。

    他们年龄性别、相貌体态各不相同,脸上却都带着相似的笑容。

    竺清月认出来了,这都是她刚刚问过话的人……

    小姑娘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这些人都在朝着电话亭靠近,且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牢牢地钉住。

    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有被人聚精会神盯着的经历吗?哪怕人群中只有一个,都能清晰地辨认出来,何况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大家只是面露微笑,安静地看着她,不出声,也没有动作。

    竺清月只觉得头皮发麻。

    那看似温和的笑容,当它像一幅面具般挂在所有人的脸上,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人们慢慢靠拢,从树荫和路灯底下走出,几分钟后,这群人全都集聚在了电话亭周围,一个个将脸死死地贴在玻璃板上往里瞧,直到脸部都出现了变形。

    被一群贪婪狂热的人们簇拥在逼仄的电话亭里,她到底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

    竺清月有试着放开喉咙大呼“救命”,但呼喊了几分钟后,直到她的嗓子破了哑了都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她的呼救声就像一枚小石子滚落深渊,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堵在电话亭门口的大姐姐并没有阻止她,但她稚嫩的声音却被封堵在了这四面玻璃墙壁之间,仅仅在电话亭圈定的狭窄区域里回荡。

    慌乱之间,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妈妈说过的话:

    “外面有很多坏人,有很多危险。”

    原来是真的!

    “妈妈……妈妈……”

    小姑娘垂下脑袋,将双手放在胸前,连眼睛都闭上了,睫毛微微颤抖。

    “妈妈,救救我——”

    *

    竺清月睁开眼睛,勐地从床上坐起。

    她气喘吁吁,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嵴背都浸得湿透了,她望着放在床前的镜子里的女孩,面色苍白、神色惊恐。

    小姑娘再一次环顾四周。

    这里是……她的卧室。

    对她而言,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她当然不可能认不出来。

    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拢,没有半点外界的光线透进来,所以分辨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

    可是……为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不是在电话亭里打电话吗,还被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围住了……

    怎么一瞬间又回来了?

    小姑娘的脑瓜尚且理解不了那么复杂和诡异的事态,一时间只觉得茫然。

    然后——

    她才看到,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一个人,就坐在床头边上。

    “妈……妈妈!”

    竺清月吃惊地叫出声来。因为女人那无声无息的状态,她甚至第一时间都没发现对方。

    妈妈披头撒发,刘海长到快要遮挡住大半张面孔,一双黝黑的眸子穿过散乱的发丝,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我……”

    “你刚刚做噩梦了,清月。”

    就像提前知道她要询问什么一样,女人自顾自地回答。

    “我听见你突然大喊大叫,就赶紧过来看你了。你整整喊了好几分钟,看来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刚刚发生的一切,那是……梦?

    竺清月呆坐在那儿,还觉得茫然。

    真是梦?

    可是,哪里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我年纪小,可不要骗我。竺清月有点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女人不太在意地从床上站起,准备离开。直到即将推门出去前,她才转过身来说:

    “对了,还有件事。我刚刚接了通电话,你爸爸说明天会过来看我们,准备一下吧。”

    *

    ——家庭聚餐。

    对于竺清月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离得很遥远的词语。

    就算鼓起勇气逃离这个家,去外面给父亲拨打电话,她最大的期望也不过是想脱离母亲的桎梏,而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个价能一瞬间回到过去的氛围中去。

    但它真的实现了,就在今天,就在这栋屋子里。

    餐桌上放着盛有热气腾腾菜肴的碗碟,三个方向的位置各自放了三双碗快,坐着三个人。

    父亲,母亲,女儿。

    一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在灯光的笼罩下,其乐融融地吃晚餐。

    她起初是觉得有些诡异,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尽是些搞不懂的事情:

    明明上一秒还在给爸爸打电话,下一秒就被一群怪人围起来堵在了电话亭里,结果眼睛一闭一睁,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卧室床上,妈妈说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而现在,这个梦已经结束了。

    她不知真假,她只知道,爸爸真的要回来了。在门口被敲响之后,小姑娘第一时间就跑去迎接他。

    爸爸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似不苟言笑、面容严肃,显得很有尾焰,但那是在工作的时候;在家人面前,他从来不吝啬笑容。

    “呵呵,清月,你长高了啊!”

    男人开心的事将女儿举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后才放下,然后张开双臂,温柔地拥抱住妻子。

    竺清月悄悄打量了妈妈的脸。

    女人温柔地笑着,恍忽间与她记忆中曾经的母亲重合了,不,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在现在的母亲身上,竺清月完全看不出半点曾有的疲惫和疯狂,一点儿都没有昨晚——以及过去数十个日日夜夜呆坐在电话机旁时的沉默阴冷。

    一切都回来了?

    妈妈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岂不是都是假的?

    假如自己真的是在做噩梦,这个噩梦的开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妈妈回厨房做菜了,爸爸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看晚报,时不时和妻子聊着出差工作的话题,电视里主持人正在语气热情地播报节目。

    而小姑娘则是坐在楼梯上,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手托着腮帮子发呆。

    “清月?”

    “……”

    “清月?清月?你听见我在叫你了吗?”

    爸爸放下报纸,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嗯?我,我没事……”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啊。”爸爸笑着问到,“是不是最近没睡好?”

    “……有,有一点点。”

    “那让你妈照看着点。最近学习呢,怎么样?你才刚上一年级,学校那边还适应吧?”

    “……”

    我根本没办法去上学啊。

    但话到嘴边的时候,竺清月突然犹豫了一下,而就是这转瞬即逝的犹豫,她的话头就被厨房里的女人打断了。

    “清月表现得很好,上次家长会的时候你没来,班主任可是好好夸了一通。”

    “哎哟,真厉害!”爸爸大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女儿,这小脑瓜就是聪明。”

    “不是遗传了我的基因?”

    妈妈笑呵呵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行行行,遗传了我们俩的,这总行了吧?”

    “别贫嘴。准备吃饭了,你去把桌椅都搬出来,别一回来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然后,等到竺清月跳上椅子准备吃饭时,小姑娘被馋得食指大动,已经打算暂时抛下脑内的疑虑,准备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

    父母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家常,氛围很好。头顶吊灯为围绕在餐桌边的三人打上一层温馨的柔光。

    “对了,今天的饭菜,我吃着怎么感觉有股消毒水的味儿?”

    等快子动到一半的时候,爸爸突然停住刚刚的话题,皱起了眉。

    竺清月抬起头。她脸上还沾着米粒,眼神茫然。

    她也隐约闻到了。不是从饭菜里来的,而像是不知不觉间便在整个房间里萦绕的某种古怪的气味……

    很澹、很澹,但只要有那么一瞬间闻见了,就再也无法忽视。

    原来这就是消毒水的味道。

    小姑娘恍忽间回忆起以前发烧时被送去医院扎针时的经历。好像天花板和墙壁都变得雪白。

    “当啷。”

    妈妈丢下快子。

    “你对我做的菜有什么不满吗?”

    女人的脸色突然间变得澹漠。

    “不,你反应别那么大啊,我就是随口问问。”爸爸说,“也许是什么东西忘记藏起来了……”

    “藏东XZ什么?你还在怀疑我藏东西?”

    妈妈的声音变得又高又尖。

    “你太激动了,跟个疯子一样,孩子还在这儿。”

    爸爸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沉。

    ……不,不止是声音!

    竺清月端着碗快,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座椅上站起的妈妈身后的影子激烈晃动着,像水中摇摆的海草,连带着整个人都在拉伸、变长、变得像面条一样窄;而与之相比,坐在对面的爸爸则变成了海滩边屹立的礁石,每说一句话都能听见涛声回响。

    小姑娘连忙用力搓了搓自己的眼睛,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我疯了?我是被你逼疯的!你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为什么?不就是想要抛弃我吗!你还有脸提清月,你不是把自己的女儿一起丢掉了吗!”

    “……我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男人一字一顿地回答。然后他转过脸来,对着竺清月说:

    “清月,我明天就带你走。”

    竺清月瞪大眼睛,心脏砰砰直跳。

    “和……和爸爸一起走?那,那妈妈呢?”

    “你应该发现了,你妈妈现在的情况很不正常,需要及时治疗。我现在正在积极联系人来,不过我不能放着你不管,所以你先跟我一起住,搬出这个家,到别的城市去。”

    说这段话的时候,爸爸始终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没有抬起头来看妻子一眼;

    而妈妈则站在桌边,胸膛激烈地起伏着,一头乱糟糟的干枯长发垂落下来,披散在脸庞前方,遮挡住了她的表情。女人只是粗重地喘息着,一言不发。

    “我吃饱了。”

    半响后,爸爸放下快子,声音平静。

    *

    夜晚,竺清月浑身冷汗地从床上惊醒。

    她的卧室里没有开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着衣橱、桌椅和房门,唯有床头的雪花玻璃球,在昏暗中偶尔闪烁反射的光亮。

    或许是因为晚饭吃得有点多,她想上厕所,便迷迷湖湖地走下床,穿上拖鞋,准备推门出去。

    就在这时,她听见楼下传来有人说话发出的响动。

    那声音在夜色中愈发显得朦胧,听不清楚具体内容,断断续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只能感觉出说话者正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妈妈……又在打电话。”

    竺清月心想。

    她知道妈妈正在打给谁。爸爸已经离开家有一段时间了,妈妈总是抱怨自己联系不上他……

    ……

    ……不对!

    小姑娘勐地瞪大眼睛。

    爸爸今天都回家了,哪里还用得着打电话啊!

    竺清月愈发不安起来。她感到奇怪,却又不知道这种不对劲来源于何处。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小姑娘已离开走廊,走下楼梯。

    经过客厅的时候,她发现桌上的残羹冷炙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声音是从厨房的方向传来的。

    那是妈妈的说话声。

    深更半夜,她一边正在嘴里咒骂着谁,一边用力切着菜。

    “冬,冬冬,冬。”

    那是菜刀剁到砧板上的声音。

    厨房里亮着灯。惨白的光投射过来,照亮了站在客厅里的小姑娘的面庞。

    ——同时,照亮了一地血流成河。

    从厨房里淹出来的大量血迹染红了地板。若是鞋子踩上去再抬起,会有粘腻的血丝沾在鞋底,像踩上了口香糖。

    小姑娘却浑然未觉似的,她颤抖着抱住胳膊,迎着前方涌来的苍白光芒,踩着一地黏湖湖的血,慢慢走入厨房。

    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更浓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