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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拨了郁仲骁的号码,冗长的两声‘嘟嘟’后,听筒里变成机械的女声:“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按掉了电话。
叶和欢看了看屏幕上方的时间,快吃晚饭了,以他的工作性质,现在估摸着在应酬,不方便接电话。
从昨天开始,她已经可以吃流质食物。
晚饭是叶家保姆送过来的,现煮的小米粥用保温盒盛着,叶和欢闻着淡淡的米香,却提不起一点胃口。
保姆打算留下来陪夜,不过被叶和欢赶走了。
挂完水,等护士拿着空点滴瓶离开,叶和欢从电视屏幕上移开眼,又拿过了自己的手机。
她玩了会儿蛇吞蛋,终究没敌得过心里最真实的叫嚣,又打开通讯录,这次的结果依然没有变化,他又直接按了,当她再次打过去时,等待她的是关机的提醒:“你好,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sorry……”
这一刻,叶和欢没办法再找理由,他就是不想理会她,跟忙不忙根本没关系。
就跟那天在酒店门口放下她时一样。
叶和欢心里清楚,自己那天鲁莽的行为导致了今天这个局面,她攥着手机,已经开始感到难受。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后悔。
当她亲吻他嘴唇的那一瞬间,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不仅仅是因为气恼委屈而起的捉弄,在郁仲骁身上,她体味到了比跟严舆在一起时更浓烈的依赖,这不是个好的征兆,她却没办法阻止这份感情的滋生蔓延。
电视机上,穿着旗袍的女主角正哀怨地看着男主:“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无情?那么多信,一封也不回我。”
叶和欢低头怔怔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无法将郁仲骁跟冷酷无情联系到一块。
转眼就是一星期。
叶和欢出了院,回到军区大院休养,除了叶纪明,整个叶家她横着走都没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自从那天被拒听多个电话之后,叶和欢没有再给郁仲骁打过电话或发短信。
她说不想回温哥华,叶纪明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叶赞文去办相关手续,中间托了些关系,很快她就进了b市最好的中学,跟着那些战战兢兢备战高考的孩子,进入暗无天日的高三最后冲刺阶段。
大半个月,她都跟秦寿笙厮混在一起,别人周末急着补习泡市图书馆,他们两个跑去高校摆摊卖书。
有一回,两人被群众举报进了局子,两百多部盗版书被没收。
叶赞文接到电话,作为监护人,把她捞出来时脸都青了,离开前抛下一句:“叶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叶和欢站在派出所大门口,翻了翻白眼,下周末,某高校门口依然可见她的身影。
她又恢复了以前没心没肺的德行,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小日子过得格外的滋润惬意。
十八周岁生日的那一天,叶和欢收到了不少礼物。
叶赞文秘书打电话过来问她喜欢什么牌子的车,她想都没想,出口便是‘牧马人’。
说完后,她自己先愣了下,看向床头柜上的卡哇伊日历,从云南回来的那一天,被她用大红色水笔画了个圈,到今天为止,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夜晚,叶和欢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涌投影灯照出的星海,良久后辗转了个身,手里拿着手机。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应该双手交握,闭着眼许个美好的愿望,可是那个被她喊作‘小姨父’的男人却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然而,唾弃过后,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像之前无数个夜晚,叶和欢在短信框里输入一个个的字,然后又逐字删除,最后一切都归于空白。
她一条短信都没有再发给他。
从床上坐起身,叶和欢犹豫再三,给郁仲骁打了个电话。
响了四五声,对方接了,她听到郁仲骁磁性的嗓音,还透着几分被吵醒后的慵懒:“喂?”
“……”叶和欢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张地用手指扣紧手机。
她隐约听到开灯的声响,没一会儿,郁仲骁低低地问:“和欢,是你吗?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
“……没事。”
叶和欢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小声幽幽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没有说话。
叶和欢的呼吸都变得很慢很轻,手机贴紧自己的耳朵,注意力都集中在听筒上,试图寻找他的声音。
片刻后,她鼓足勇气:“小姨父,我……”
郁仲骁打断她,他的声音很沉:“没事就早点休息,快到高考了,好好学习。”
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把电话挂了。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叶和欢那点点的期待被失落掩埋,五脏六腑传来钝钝的疼痛,酸涩又麻木。
会接电话,一开始应该不知道是她吧?要不然,后来说话的口吻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疏远?
看着框框里刚刚打的那句‘我真的很想你’,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因为破茧而出的羞耻心,因为自己这份有悖伦常的感情,眼角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在枕布上晕染开一朵朵透明的水花,她很想他,却不敢告诉他。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不咸不淡地过着。
四月中旬,天气已经转暖,但叶和欢的情绪一直偏低,就连秦寿笙也察觉到了她从云南回来后的异样。
“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呗?”
叶和欢坐在地板上,斜睨了他一眼,继续翻弄那堆碟片:“没心事,只是天气不好,影响心情。”
最近,两人又开始投资贩卖盗版影碟。
秦寿笙瞧了眼外头的艳阳高照,见她不愿说,也体贴地不追问。
“对了,那个《天若有情》第一部的碟片记得帮我理出来,几个小姑娘预定的。”秦寿笙忽然说。
叶和欢看着手里那几张dvd,这几年她在国外居住,基本都不看国内电视剧:“讲的是什么,怎么那么多人想要?”
“好像是一个老男人跟个十八岁小姑娘的故事,最近出了第二部,自然有人会去了解第一部。现在的小姑娘都好这口,喜欢年纪大的男人。”
叶和欢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自己深埋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发现。
“这个电视剧其实挺好看的,就是有些……那啥……***,所以注定是悲剧。”
‘***’两个字直戳她的心房,秦寿笙低着头在喋喋不休:“女主孤苦艺人,男主成了她的监护人,后来女的喜欢上了男的,男的也爱上了她,但年纪相差太大,除非是老板小蜜,否则在一起才怪。”
叶和欢低着头,愣愣地盯着碟片包装上的介绍,心头像缺了一口,有咸咸的海水不停灌进来。
良久,她才开口:“其实也不算***,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秦寿笙掀起眼帘瞟她一眼,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管他呢,跟我又没关系。”
叶和欢却没有再吭声。
整理完碟片,叶和欢在秦家吃完晚饭,刚取了包准备回家,接到了韩家保姆打来的电话。
“欢欢,家里出了点事,老首长被气得不轻,我也找不到其他能顶事的韩家人了,你方不方便过来一趟?”
“什么事儿?”叶和欢听出唐嫂的紧张。
唐嫂将前因后果一说,叶和欢沉默了几秒,挂了电话,匆匆跟秦家人道了别,在玄关处换好鞋跑出去。
叶和欢赶到韩家,在门口就听到韩菁秋凄厉的哭喊声:“我不离婚,我绝不同意离婚!”
“不离婚,那你还想怎么样!”韩老的怒吼声盖过了她的哭声。
站在大门外,叶和欢攥紧肩上的包,突然迈不动双脚,心里也乱成一团,害怕看到那个她想见又不敢见的男人。
唐嫂说,他回来了,就在今天傍晚的时候。
然而等待在家里的不是一脸期盼的妻子,唐嫂说,就连她也没想到,韩菁秋会再带那个拉小提琴的回家,两人正在办事时被郁仲骁逮了个正着,接到电话的韩老从老友家里匆匆赶回,差点用拐杖打死红杏出墙的小女儿。
恐怕没有哪个丈夫,在看见妻子跟其他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后还能假装若无其事吧?
唐嫂在电话里说家里已经鸡飞狗跳,老首长让警卫员把那个拉小提琴的绑了说是要送派出所去,三小姐跪在轮椅旁边扒着老首长的衣袖又哭又求,至于郁仲骁当时是什么反应,唐嫂并没有提及。
站了良久,叶和欢深吸口气,还是推开门进去了。
刚准备在玄关处换鞋,她听见韩菁秋惊慌失措的大哭声从外公房间传出:“我不离婚,我为什么要离婚?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次改过的机会?你只知道说我不要脸,那你知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冷漠?”
“从上次他从云南回来就变了,这几个月以来,连一个电话也没打给我,我打电话过去,要么不接要么敷衍几句,他在外面有女人你怎么不说,我犯点错就是十恶不赦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韩老愤怒地直拍桌,声声响彻整个屋子。
叶和欢站在那,韩菁秋的反驳更大声:“我跟他结婚那么多年,他心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还整天呆在那个破烂地方,一年到头我见了他几天?他妈又老是催我要孩子,结婚时我都说我不要孩子了,他自己也没说不好,现在却由着他家里来欺负我。如果他真的爱我,就不该……不该事事都想着他自己!”
韩老怒喝:“你滚,给我滚出去,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别再让我瞧见你!”
卧室的门打开,叶和欢抬眼望过去……
韩菁秋从里面跑出来,衣衫不整,捂脸哭着跑上二楼,进房间前决绝地抛下一句:“你们再逼我离婚我就去死!”
关门声震耳欲聋。
叶和欢一直杵在玄关处,她无从评论这段婚姻里两人的对错,但也听出韩菁秋的自私跟推卸责任。
一段婚姻的维持,需要双方的包容。
在韩菁秋当年决定嫁给郁仲骁之前,她就该清楚他的工作性质注定两人聚少离多。叶和欢虽然不熟悉郁仲骁的工作,但也知道危险度很高,但韩菁秋不仅没理解跟支持他,她给他只有歇斯底里的责怨、背叛跟任性。
叶和欢在军旅或警匪电视或电影里,见过很多因为感情问题导致精神力不集***事的角色。
她打从心底不希望郁仲骁也成为其中的一个。
唐嫂也从外公的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两个摔裂的杯子,一眼就看到了叶和欢,忙合上门走过来:“来了?”
“老首长刚休息了,”唐嫂的声音压得有些低,脸上是无奈跟担忧:“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家里没其他人在了吗?”叶和欢环顾了一圈,没有找到郁仲骁的身影,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在韩菁秋的房间里,急切地想知道他在哪儿,又怕引起唐嫂多想,只好用疏离的语气拐着弯问:“不是说绑了那个拉小提琴的吗?”
“是绑了的,不过三小姐趁大家不注意又把人偷偷放跑了。”
“那我小姨父呢?”
唐嫂叹了一声:“哎,三姑爷刚才就去火车站了,原本是直接回丰城的,郁家老太太让他带三小姐一块儿回,来得太突然,没想到……我听姑爷跟老首长说话的意思是,坐今晚的特快回丰城……嗳,欢欢你怎么……”
叶和欢已经弯腰套上了鞋子:“我还有事,先走了,代我向外公问好。”
话毕,不等唐嫂开口让勤务兵送她,她拉开门下了台阶,急急忙忙地朝着大门口跑去。
在大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叶和欢坐进去,一边报火车站地址一边催促司机开车。
“能不能开得再快点!”看到有私家车不断从旁边超过去,叶和欢心急如焚。
司机从后视镜里愁了她一眼,看她那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小姑娘这么着急,是去见男朋友吗?”
男朋友……
叶和欢被这三个字怔住,其实连她自己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解释对郁仲骁的这些举动。
她去火车站,即便是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叶和欢都没仔细想过。
当唐嫂说郁仲骁要连夜离开b市的时候,她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要见他,她甚至怕他以后都不会再来b市。
因为他好像提出要跟韩菁秋离婚了。
除去外甥女跟姨父的这层关系,加上韩菁秋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恐怕以后她再遇见他都会被他当做陌路人。
过了安检,叶和欢跑进候车大厅四下寻找郁仲骁的身影。
周围是排队的乘客,也有人聚在一起聊天,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置身在茫茫人海里的扁舟,失去了航向,心里充斥着迷茫跟焦急,来回穿梭在人群里,一遍又一遍,喧嚣声在耳畔嗡嗡作响。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了,由xx开往北京的xx列车开始检票,请到xx检票口检票进站,进站后请到x站台候车。”
叶和欢听到了广播,忙拉住一位准备去检票的男乘客:“请问一下,这趟车在丰城停靠吗?”
“我就是去丰城,这是今晚最后一趟特快。”
最后一趟?叶和欢匆匆道了谢,她的心跳加剧,刚跑到检票口就看到人山人海,踮着脚伸长脖子,被推来让去,还是没看见郁仲骁的影子,在快停止检票的时候,趁检票员不注意,叶和欢弯着腰躲在乘客里溜了进去。
列车已经到站,乘客陆陆续续上车。
叶和欢跟着进了一截车厢,外面天色黑暗,车厢内开了灯,过道上挤满了人,她边往里走边看两侧座位上的乘客,突然有人用胳臂肘顶了她一下,绊到旁边的行李袋差点摔倒。
行李袋的主人瞪了她一眼:“长没长眼睛!我刚买的袋子,就被你踩出个大脚印。”
“不就是个破袋子,你凶什么凶!”叶和欢心里觉得憋屈,伸手去翻包拿钱:“赔给你就是……我的钱包呢?”
她慌了神,不说钱包,就连手机也不见了,旁边的乘客提醒她:“你的包边上开了道长口子。”
叶和欢低头望去,果然,她的包被人用刀刮破了。
“要不要帮你叫乘警?”有乘客见她年纪小又孤身一人坐火车,好心的想帮忙。
“不用了,我家里人就在列车上。”
这么长的列车,这么多乘客,而且她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扒的,哪怕是找了乘警也无从着手,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郁仲骁,攥紧包上链条的手指慢慢松开,只要想到他也在这趟列车上,她就不再那么的慌张。
叶和欢曾经在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
冲动是一种无力的情绪,在情绪冲动时会做出使自己后悔的事情来,也许前一秒的兴致勃勃就酿成了下一刻的后悔莫及,冲动是魔鬼,往往会将自己的生活变成炼狱。
当叶和欢穿梭在车厢间找人时,她没有一丝的后悔,或者说,她暂时分不出精力来考虑该不该后悔。
晚上七八点钟是车厢最热闹的时间,吃东西的吃东西,打牌的打牌,也有人拿着手机大声地跟朋友煲电话粥。
前方,两截车厢的连接处,有道身影一晃而过,似乎有人到僻静处打电话。
颇为熟悉的感觉让叶和欢追了几步,当她看清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那一瞬间,她仿佛感觉到有一朵花苞在心底悄然绽放,双腿忽然间也沉重了,再也挪不开步子,只是傻傻地盯着他挺拔宽厚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烟灰色衬衫,深色商务休闲裤,左手腕上戴着手表,黑色表带跟他这一身很搭,沉稳中又透着几分随性。
叶和欢在大脑里勾勒着他的模样,她已经两个月零六天没有见到他。
接完电话,郁仲骁转过身,原本要回车厢的脚步一顿,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叶和欢,眼底划过诧异。
他的五官脸廓深深地铭刻进了她的心底。
车厢内泻出的灯光,有几缕落在他的肩头,拉长了他的影子。
现在他在想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又是她?她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还是……他正在心里叹息,这个恐怖的熊孩子现在是像狗皮膏药黏上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