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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封镇。
酒肆林立,一条主干道贯穿着这座外表不起眼的山镇。瑞升客栈的天字号房间里,时不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翠儿奉命守在门外头,不让任何人靠近,而半斤则是满脸不爽的表情,直愣愣地瞪着翠儿,简直将她当成了情敌。
“你凭什么拦着不让我进去见无忧哥哥?”这几天,她算是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叫翠儿的女人总是对着无忧哥哥献殷勤,态度极为暧昧,最要命的是无忧哥哥还理所应当地享受,让半斤心里总觉得气闷。
这男人婆搞什么?她守在自家小姐的门口怎么了?难道还要跟她报备?不就是小姐半路上好心收留的孤女嘛,竟然敢妄想跟她抢小姐的关爱,真当她翠儿好欺负啊!顺利脱离虎口,经过几日的调养,翠儿身体的气力已经恢复,脸色也渐渐地红润起来。
她气鼓鼓地回瞪过去,挑衅道:“我是奉命守在这里,要问凭什么?这点我恐怕不能回答你。不过,半斤姑娘若是真想知道,大可以亲自问我家公子。”
我家公子!真是气死她了!半斤强忍住抓狂的冲动,尽可能保持头脑冷静,回击道:“你别张口闭口‘我家公子’,我知道无忧哥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也用不着你不停地提醒。再说了,你不就是他的贴身丫鬟吗?别仗着无忧哥哥没脾气,就蹬鼻子上脸,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巨大的雕花屏风后面,女子乌发披肩,一脸恬静享受的模样。屋子外头的争吵声愈演愈烈,扰了无忧的清梦,晶亮的星眸在睁开的刹那,眼底清楚地流露出不耐的神色。
前几日连续带着人皮面具没有摘下来,皮肤不透气,结果脸上长了好多小疹子。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忧揭下面具后发现脸上的丑样子,已经好几日窝在房间里没有出门了,除了翠儿能够进她的屋子,半斤已经被挡在门外头好几天了。
素手轻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白皙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终是恋恋不舍地从浴桶里起身。玉足踩在质地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无忧利落地套上一袭月白色男装,熟练地将头发束起,脸上却没有丝毫伪装,直接露出了本来的容颜。
这几日,她考虑了很多,半斤父母双亡没有了栖身之所,而她独自逍遥于尘世间,若要带着她上路,也不可能永远都将真实身份隐瞒。再说,连日来听着翠儿跟半斤拌嘴的话,无忧隐约间仿佛感受到半斤对她有着不一般的情愫。
思及此,她就无法淡定了,仔细想想半斤虽然长了副假小子的模样,可是骨子里还是不折不扣的女孩子,十四岁花季般的少女,情窦初开难免会对身边的异性产生别样的情感,最重要的是无忧还是帮她报了杀害双亲之仇的“男人”。
从古至今,按照正常的桥段演变,那接下来半斤是不是应该芳心暗许,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到非君不嫁的地步。无忧对着铜镜猛地打了个哆嗦,越想越不对劲,索性伸手将发带扯下,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披散在月白的锦袍上,相得益彰。
“你让我进去!我已经几天没见到无忧哥哥了,你要是再拦着我,别怪我不客气!”半斤想要冲进房间,可是翠儿就像个门神阻拦她的去路,双眼冒着邪火,忍不住出口威胁道。
还别说,本就长得像男人,再加上她满脸凶神恶煞吃人的模样,翠儿见了,还真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你们两个都进来吧。”清亮的嗓音骤然响起,打破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半斤闻言,心中窃喜,满眼都是得意的神色。翠儿心里气结,可是小姐的命令她不会违背,只能郁闷不语,推门而入。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长这么大,半斤从来都没有闻过这样令人感到舒适的味道,不由加深了几个呼吸。无忧百无聊赖地斜靠在椅子上,纤细素白的手指把玩着桌子上的茶具,满脸恬淡释然。
小姐……
无忧哥哥……
挑开珠帘,入目便是女子慵懒的面容,翠儿惊诧地瞪大眼睛,却并没有出声言语。而半斤脚下却像灌了铅般,无法再挪动脚步半分,她不可置信地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无忧哥哥的房间里?”
原本还想有个华丽惊艳的登场,没想到直接被半斤认定为外来入侵者,对她充满了敌意。无忧在心底打了几遍的腹稿全部都用不上,措手不及地干咳几声,语气颇为无奈道:“半斤,难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无忧哥哥?你……”明明是同样的说话语气,可是在她面前却是面目全非的容颜,那张样貌并不算太出彩的面容早就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中,可是为什么事实却如此残酷。
原以为她找到了可以挡风避雨的港湾,父母大仇以报,此生已经了无牵绊,今后的人生半斤自当以无忧哥哥的喜悲为自己的喜悲,以无忧哥哥的意愿为自己的意愿,可是为什么只是几日的光景,无忧哥哥就从男人变成了女人?
翠儿看着旁边的男人婆似乎无法接受小姐是女子的事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出言讥讽道:“怎么?是不是看到我家主子的真面目,心生怨恨了?”
走吧,赶紧有多远走多远,看你还能不能跟我抢小姐的关爱!翠儿乌黑分明的眼眸中掠过算计的眸光,在心底暗自补充道。
记得还在丞相府的时候,她不过是对添香有目的地亲近,这小丫头就打翻了醋坛子,只要有机会就会抓住添香的错处不放。无忧知道,翠儿这几日肯定是生活在不安中,所以才会出言恶语相向。
黛眉微蹙,杏眸中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不容置喙道:“翠儿,不要胡闹!”
“小姐!”气恼地嘟起嘴巴,翠儿满脸委屈,带着哭腔出声道。
有些事情,无忧不可能跟半斤解释清楚,可原则上她有义务照顾章氏夫妇的遗孀。心念微动,脸上神色稍缓,朱唇亲启,柔声解释道:“半斤,之前为了方便赶路,所以我一直都是女扮男装。”
“嗯。”半斤重重地点头,应道。
“在封镇休整了几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无忧冲着半斤招手,示意她坐下来喝口茶,淡淡道。
“小姐让你坐下,你站在那里做什么?”都是因为她,小姐才会责备她。翠儿心里气闷,周身都散发着不乐意的气息。
无忧哥哥怎么是女人?他怎么可以是女人?半斤依旧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翠儿不友好的话语,中性的脸庞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清晰地落入无忧的眼中。
没办法,谁叫她欠了章氏夫妇一条命,无忧起身踱步到假小子的面前,轻拍着她的肩膀:“半斤,半斤……”
猛然回神,看着在她眼前放大的秀丽容颜,半斤有片刻的失神,暗道:无忧哥哥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这般光彩夺目,耀人眼球。
“无忧哥……”半斤嗫喏着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不知该如何开口。
哥哥已经不是她心中的哥哥,那她还能无所顾忌地喊出口吗?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活在臆想中,就算得不到回应,总好过残酷的真相生生逼着她接受现实。
“如果你无法接受我女子的身份,我可以给你一笔安家费,只要你不挥霍无度,足够让你后半生舒服度日。等以后,遇到了心仪的男子……”思来想去,无忧觉得将半斤带着身边总归不现实,只是她话还没讲完,就被打断。
“不!我不要!无忧哥哥你不要丢下半斤,好不好?半斤在世上已经没亲人了,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了,半斤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半斤情绪激动,泪眼婆娑地眼中,充满了乞求的神情,失控地哭诉道。
“可是,我不是你的哥哥。”白皙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忍,沉声强调道。
翠儿见状,随声附和道:“对!我家小姐不是你的哥哥,你没事不要乱叫!”
“不是哥哥,那我应该叫什么?无忧哥…不,姐姐?不不!”半斤奋力地摇着脑袋,语无伦次地开口。
从她痛苦的表情中,无忧能够感受到半斤内心的彷徨和挣扎,其实在半斤面前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也属无奈之举,她只是想给半斤重新选择的机会。毕竟,半斤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如果今后她的人生注定要跟自己牵连,就很有必要将有些事情交代清楚。
屋子的角落,半斤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着,无忧慢慢地蹲下身体,恍如天籁般的声音悠悠响起,平静道:“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跟翠儿一样喊我小姐。”“小姐!”翠儿不乐意地憋着嘴,皱着眉头,在原地跺脚抗议出声。只是,无忧像是全然没有发现翠儿的不满,依旧循循善诱道:“半斤在漫漫人生路上,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挫折,关键在于你怎么去面对?人这一生总该有一场美丽的邂逅,纵然是有所遗憾,可如果没有这样的际遇,我们的人生又该如何圆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