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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嫣颤抖了几下,惶惶地把眼睛闭得更紧,脚一直往回缩。她早就醒了,在他给她换衣的时候就醒了,原本想一耳光扇过去的,要质问他为什么不管莫问离……可是马车跑得飞快,震得她脑子里晕得不行,那些零碎的画面不停地互相撞击,他和莫问离两个人的脸庞,还有一张陌生的年轻男子的脸,不停地交错闪过,她思绪越来越混乱。
“马上就好了。”覆着厚茧的手指在她的小腿上来回抚挲,安慰着她紧张的情绪。
渔嫣悄然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惆怅地看着他,马车里悬着两颗夜明珠,幽幽的光落在他的眉眼上,让这刚强的男儿多了几分侠骨柔情。
盯着他看了会儿,渔嫣又闭上了眼睛,小声问:“我的族人呢?”
“比我们稍晚一些,雇了马车,带他们回去,待攻下后青皇城,我会给他们一些田地。”御璃骁给她包好脚,放到自己的腿上。
渔嫣看她的手腕,被她抓伤的地方有几道刺目的血痕,他未涂药,或者在他眼中,这根本不算伤吧!她转开头,手掌在心口上摁了摁,感觉着纸张发出的响声,看着马车外的渐卷起鱼肚白的天空发呆。
莫问离怎么办哪?莫问离能爬上来吗?她太没义气了,居然丢下了莫问离!
“给我一点酒。”她突然转过头,看向一直凝望着她的御璃骁。
御璃骁顺手把牛皮酒囊递过去,沉声说:“劲大,只能喝一两口。”
渔嫣没理会,背对他坐着,悉悉索索地取出那叠纸,拔开酒囊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往纸上喷去。忘川花汁在纸上渐渐显出浓艳的色彩来,马车里顿时弥漫起一阵馥郁的香气,这是御璃骁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
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倾,想看看这香从何来。
渔嫣立刻把那叠纸往胸前轻摁一下,小声说:“请退后一点。”
御璃骁只能往后退,沉吟片刻,取了一颗夜明珠托到她的眼前,温和地说:“我不看,只给你照着亮。”
渔嫣偏过头,看他一眼,轻声说:“谢了。”
如此生份客套,让御璃骁的背脊骨发紧,他勉强笑了笑,手掌托着夜明珠靠近那叠纸,然后转开了头。
渔嫣只犹豫了一下,便开始翻看那叠杂录。
莫问离和他人一样,洒脱不羁,如灵蛇游弋,笔锋变化多端。渔嫣只看了几行,心就揪了起来……
“第二日,毒瘴果然厉害,胸口开始有浮蝶出现,隐隐生痛,只怕某天,我会忍不住喝下忘川茶,忘了她。此生,我愿忘天下事,独不能忘掉她,自我捡到她的那天起,或者就命中注定了有这一天。我的命是她唤回来的,她的命,是我两回以血哺来的。我分不清这种感情,是血脉相融,还是男人对女人,我大她这么多,她几乎可以叫我一声叔叔,想爱她的心思多一分,便觉得是亵渎,我双掌沾染这么多血腥,怨灵在寒水宫中浮动,我怎敢去触碰她这样单纯的美好?便是她额上的红蝶,也美好得让我窒息。”
他喂她两回血?为何如此说?
渔嫣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二页,忘川花汁在酒的作用下,颜色极外的妖冶,像绝望的情人眼角的泪。
“第三日,第一次忘蝶的痛,胸腔好像要被一双利爪撕开,想一想,她曾经承受的居然是这样的痛楚,这是我这男人也觉得痛楚的事啊!这小丫头是怎么忍耐过来的?只在那人的怀里,便把这痛全都咽下去了吗?可怜的小丫头,好在,你忘了那种痛了,好在,我的血能让你轻松一些。
我也得好好的,我得好好地、清醒地活着,当她的靠山,不让人家再欺她、侮她,不让那御的小子以为她后家无人。姓御的小子,武功怎么练的呢?要当王爷,要打仗,要追逐美人,还能练武,全天下的好事都让他给占尽了,把我捡的丫头也给占去了。”
“什么是忘蝶?”渔嫣喃喃地问着,迅速翻看后面的记录……
他记录着和她之间的言行,相处的喜悦跃然纸上,就像他素日里飞扬的眉尖唇角,格外生动。
渔嫣忍不住地难过,他待她如此真情,她居然给他找了一群女子,去玷污他的真心!难怪他那日那样生气!
“第十一日,我终于在古籍中找着了忘蝶和忘川的出处。忘蝶和忘川原来是一雌一雄之物,不管是哪了其中哪一种毒,用真心人的血和另一物相融,都可立解。这所谓忘蝶、忘川,是想遗忘那最爱的负心人,爱得越深,忘得越干净,等同忘情。
无情才无忧,无爱才无惧,无惧才无忧,佛理,真理。弄出这玩艺儿的人,是不是被负心人抛弃了九十九次,才狠命弄出了这东西来?
丫头饮了这忘川,还真是巧缘,正巧解了忘蝶之苦。呵,我是不是要庆幸她不爱我,所以记得我?她爱姓御的小子爱得入骨,所以忘得干净?我要不要夺她为妻?算了吧,莫问离,一大把年纪,还想什么情事?她年轻明媚,岂是你能染指的寻常胭脂?你也不知哪日,就被毒瘴熏成了一块黑石头,想必她见着你就害怕了……”
“傻莫离……”渔嫣低喃一声,眼眶发红。
“第十三日,她坐在秋千上睡着了,我悄悄地给她梳了一回头发,她的发很软,穿过我的指缝时,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那年的那个少年,站在渔府的门口,看着梳着辫子的她吃红糖,多漂亮的少女啊,多漂亮的小东西,我心中暖极了,是我赴死之前,唯一惦记的暖,我们互相扶持着度过了那样难的时候,令我永生不忘。
想不到,今生还要如此互相扶持一回,这是缘份吗?我想亲亲她,就亲她的嘴唇,可她不让,这丫头,都忘了,还守着干吗?都是男人,未必我还比姓御的小子弱不成?真弄起来,说不定,我比姓御的小子还厉害。咦,歪了,太歪了,这张要藏好。”
“第十六日,痛得厉害,一夜未眠。雨下个不停,阴冷蚀骨,她熬不下去,嘴唇都青了,也不肯在我身上多靠靠,倔得厉害,说我的脸色比她还难看。悄悄拿她的镜子瞧了一眼,还确实难看。我本英俊,远胜那姓御的,如今青面獠牙,真令我烦恼。
我中忘蝶成块青木头,嫣丫头却红得像枚熟透的枣子,明明难看死了,姓御的小子还骗她说好看。如此甜言蜜语,难怪嫣丫头爱得如梦如幻。但我的嫣丫头哪是俗人所说的美与丑能判定的,她的骨子里都是灵动,她笑起来,美极了,还是个小婴孩的时候,就笑得让我心里发酥。三回看她,三回惊艳,只怕,会禁锢我的一生了,但心中有了这禁锢,却越发觉得这活着的美好,若能永远守在这谷中,她永远不记得那人,多好。”
后面的字已经开始颤抖不成形,他当时一定很痛,就那样生生忍耐着吧……可他说的三回,是哪三回?为何不记得?她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兄妹不像兄妹,夫妻不似夫妻?
渔嫣把纸用力摁在心口上,轻声说:“请你让我下去,我要去找他。我已忘了你,就让以前的一切都结束吧,我要去找他……”
御璃骁猛地转过头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嫣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想去找他,对不起,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上面都写了……但是,请你原谅我,忘蝶,忘却,忘了吧。”渔嫣把纸叠好,轻轻地说。
“这怎么可能?我允许你忘,这是我的不是,我让你痛苦。可我不允许你去爱别人!我们回去了就好了,见到大家,你就会慢慢想起来。”
御璃骁匆匆说完,把夜明珠挂回去,心跳快得像骤起的风雨,在胸膛里汹涌涨满。
“骁王大人……”渔嫣拉住他的袖子,用力摇了一下,低声说:“他没有丢下我,我又怎能在这种时刻丢下他?他替我受了这什么破忘蝶……”
“你欠他的情,我替你去还,我已调遣人马前去寻他助他。去的人,是你信任的安鸿。你是我的妻子……所以,请你……也顾一下我的心。”
御璃骁双拳紧攥住,猛地坐直了,飞快看她一眼,然后匆匆推开马车门出去。他没办法再和她一起坐下去了,她心中完全没有他,这让他难受!
他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就这样站在马车上,用力甩着,站着赶车。
十二匹烈马在晨曦之中纵驰,烈烈的风把他的袍袖灌满,他刚毅、又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映入渔嫣的眼中。劲风撞来,把马车的门给撞上,把他挺拔得像是世间万物的身影隔在外面,她独自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莫问离的心迹,彷徨、无措……
妻嫁从夫,夫要接她回去,何错之有?可患难之时的相处相守,又让她无法抛开和莫问离的情义,留他一人在那深山之中无援无助……这仗义吗?这不仗义啊!渔嫣哪,你饮他的血而活命,这就是相依相赖、是血脉相融地挂念哪!
她抬手轻抚额上的红蝶,小声说:“你得好好的回来见我啊,你是我的靠山……”
大营之中,众人正焦急地等待着御璃骁下旨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