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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舟登岸,早有王子腾先前留下的仆人抬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马而来,夫妻二人换了轿马,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置好的宅子。热热闹闹的朱雀大街,一行人轿子车马并不打眼,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地合上。
坐在轿子里,史清婉微微掀起灰蓝色的轿帘偷眼朝外面看着,瞧见两侧花树掩映,层石叠叠,她眼底划过一丝满意之色,转头笑着道:“这宅子选得真心不错呢!”能在朱雀街上寻得这样一处大小适中又不惹眼的宅子,王子腾的运气真是极好的。
轿子在厅前落了下来,王子腾先行下去了。只听得他在外面沉声吩咐道:“这些天来能将这宅子整顿成这般模样,实在是辛苦你们了,每人一两赏钱!只是这宅中诸事冗杂繁琐,还得劳你们再费些精神,将宅子里各处的情况向你们奶奶分说清楚,往后还得继续尽心尽力才是!”
史清婉在轿子里听着,外面齐齐的谢赏与请安声传入耳中,她抿着嘴儿微微笑着,抬高声音:“免了吧!你们如此忠心耿耿为二爷做事儿,却是二爷与我的福气了!”王子腾能将他们留在京中为自己筹谋安排前事,想来这几个必定都是极受王子腾信任看重的。若是能用得起来,自己也能省去不少心力了——
粗使仆役们都退了下去,王子腾亲手上前将史清婉扶下轿子,两人虽无言语交流,然而眉梢眼角举手投足之间那股缱绻缠绵却是满满。旁边几个留守京中的长随看着自家主子和二奶奶此番恩爱比之以往更是不同,心中都大致有了数,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二爷,二奶奶,不如先让人将行李安置了,我等领着您二位在宅子中大致逛上一圈如何?”
史清婉正仔细端详注意着这几人的神态表情变化,想了想,点点头:“如此也好,绣蕊绣芙绣蓉绣茗,你们四人便去将行李点数安置吧!还是照着往日的习惯便是!”王子腾微微侧首,向着自己身后约莫两步之遥的灰蓝色衣衫的小厮打了个手势,那小厮点点头,眼中有着释然与放松。
四个丫鬟连声应了下来。
将王子腾与那小厮的互动看在眼中,史清婉会心微微笑着,挥挥手让四个丫鬟随着一个仆人离去。
入了正堂,只见黄花梨雕夔龙案桌上,设着墨烟冻石鼎,上悬着一幅苍松劲柏凌云图;一侧设着汝窑海青双鱼古纹瓶,另一侧则是祥云八棱青铜古镜,底下两溜八张交椅,一色是鸡翅木的。并不像寻常贵家那般富丽堂皇的陈设,然而却是典雅端肃,越看越平添几分清贵凌然之意来。
“可见着是花了大心思呢!”史清婉极是欣赏这般风格,弯腰伸手抚上交椅上五福的精妙纹样,抬眼对着王子腾赞赏地笑道:“却是要好好多谢陈大爷才是呢!”
她口中的陈大爷正是王子腾的至交好友,名唤陈禹德,金陵人士,当初乃是武举出身,因武艺超群而受到皇上赏识,并被破格提拔为五品龙禁尉,后来短短四年时间,被被擢升为三品御前侍卫,深受皇上信重。
“正是!”王子腾上前几步,仔细端量着那案上的墨烟冻石鼎:“他也真是,这些摆设留着我们来就是了,偏生还帮我们一概弄好!得了,明儿个请他喝酒去!”陈禹德做了几年的御前侍卫,家境好了许多,这些古甁古镜之类的虽说容易得,然而这整套的鸡翅木桌椅、花梨木案几却是价值不菲的。
夫妻俩一路相携看了花厅,穿过回廊,简单了解了院落布局,果然精致玲珑而不失京城一贯的大气。如王子腾所说那般,宅院西边圈出了一个花园,史清婉瞧见后,着实是惊喜不已。
一方清澈碧池,绿水粼粼,锦鲤跃然,中间叠石成山,间或点缀着绿生生的草苗,格外有趣。走两步,便是一架紫藤忍冬凌霄等等,零零散散地垂落到地上,架下石桌石凳,耀眼灿烂的凌霄花朵开得正热烈。拐过花架,则是两棵高大的树,可以辨认其中一株是桂树来。将花园与宅院其他地方隔开的是长廊与一堵长长的花墙,花墙上面是造型各异的漏窗,或是祥云翩然,或是牡丹富贵,或是圆菱交错;每个漏窗前都植了数杆翠竹或是叠了几片山石,各色形状不一,称得上是移步换景。无论是这太湖石,还是水波长廊,还是这方寸之地间精巧细致的景物构造,都令史清婉生起一股熟悉之感。
“听说这宅子原本的主人是位进士,江南人,去岁父母去世后便辞官归隐,因此这宅子就空置出来,恰巧被我给捡了漏!”王子腾凑到史清婉耳畔笑得很是得意,当初这宅子到时有两三个人想入手,其中一个嫌弃价格太高,另一个觉得花园子占了地方还要修整,最后一个则觉得门户太小不够气派;不过王子腾却觉得刚刚好,他是五品龙禁尉,禁中侍卫要谨言慎行才能妥当,虽然不知日后升迁之事如何,然而收敛稳重些总不会错到哪去!
逛了一圈下来,史清婉心中的想法与王子腾颇为相似。这院子虽说不算得十分气派,然而各种细微之处却格外费心思,精致布局都是极好的,不**份又低调;史清婉修行时日不长,勉强通晓五行八卦,细细推算之下,金木水火土五行平衡,想来住着也很是舒心如意。
据红楼梦中叙述看来,王子腾后来位高权重却突然暴毙在进京的路途中,个中缘由,史清婉想了许多次。想着王子腾的人生际遇,想来王子腾最初不过是个家中不算受宠、不能袭爵的次子,靠得捐官才得了五品龙禁尉的职位,后来却成了四大家族都需要依赖讨好的对象;虽说这其中的过程,红楼中并没有赘述,然而初任便是京营节度使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可见他必然是受帝王信任看重的;那后来为何却暴毙?当皇妃的外甥女也突然便薨逝,说这里面没什么猫腻,还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史清婉推测,王子腾是受了四大家族连累,加上可能后期他也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威势,不受控制,更有甚者,他可能掺和到某些事情里,所以才会招了帝王猜忌疑心,引来杀身之祸。
想到在秦可卿葬礼上,薛蟠提供的那具“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玎珰如金玉”的上等棺木,史清婉摇了摇头,犯了事儿的义忠亲王的棺木在薛家的店里,这本身就是件儿值得怀疑的事情。
晚间,史清婉正与王子腾相对而坐用了晚饭,正喝着茶,便见绣蕊进来,手里捧了个花名册子。
她福身行礼后,将手中的册子奉给史清婉:“奶奶,咱们院子里人手怕是不大够用呢!毕竟上来的时候您就只带我们四个和院子里的两个二等丫鬟,二爷身边也只有五个人,粗使仆役——几位管事买了四五个,总共加起来约莫二十来人,这哪里够用呢?”
“嗯,我与二爷商量商量,你去吧!待会儿送些热水来——”让绣蕊下去后,史清婉翻开纸页细细看着,抬眼瞅着王子腾:“二爷身边可要添些人手?若是需着,现下里便仔细与我说说吧!明后日我就叫牙婆来——”
认真地算了算,王子腾摆摆手,不以为意地答道:“并不用的,原本在京中的程峰、尹安便还是外院的管事,海川便做采买之类,他于这方面极是精通;至于我身边,并不用多少人,汇儿丰年平日里跟着我,跑腿传信伺候笔墨都是用顺手的了;冯成冯久外院行走,余下一个连庆,他在经商这上面颇有些能耐,我想着等放他出去给咱们经营铺子倒是不错!”
闻言,史清婉愣了愣,带着些促狭地捂着嘴笑着:“爷说笑呢?!大小也是五品官儿,哪里有身边这样寒酸的?岂不叫人笑话么?”挤了挤眼:“红袖添香夜读书——要不要么?”
瞧着妻子笑得花枝乱颤满面生晕,王子腾眯了眯眼,史清婉一个猝不及防便落入了他的怀中,瞧着上头男子笑容里的危险,她身子颤了颤,默默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讨好地朝他笑了笑,尚未来得及开口,史清婉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只听他声音里藏不住的得逞与些微的气恼:“红袖添香夜读书什么的,为夫是不大需要的;不过如此良辰美景——”凑到史清婉耳旁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不可轻易辜负啊!”
拎着一壶热水到了门前,瞧着方才大开的房门紧紧阖上,绣蕊有些不解,正欲敲门,一丝若有若无的声响落进耳中;她也不是傻子,登时明白了什么,脸颊一红,悄悄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