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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史清婉迷惑地瞧着面前摆着的一溜大箱子,转脸看向一旁立着的几人,福了福身子:“诸位大人,我家夫君并不在家中;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劳诸位稍等,我夫君约莫还有半刻钟的时辰也就回来了!”
方才她正在屋子里打坐,突地从前院传来这么个消息,匆匆赶来,又瞧见这样一些人,心中实在是有些不明白。
领头的正是安福,此番他奉了皇命而来,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要看看王子腾的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笑了笑,难怪用的是“大人”这般称呼呢。
出来处理公事,内侍们都要更换衣裳,以免扰民。可这衣裳也都有讲究,全是按着朝服那般,绣上代表品阶的花纹,只是要隐蔽些,都在腰间的束带上头。
果然是蕙质兰心的女子!
“夫人不必担忧!我等不过是奉命将圣上与王侍卫和夫人的赏赐送过来罢了!”安福一出声,史清婉的猜测就被证实了,果然是宫中内侍。她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原主记忆中关于教养嬷嬷在这方面的教导还是没错的。
史清婉忙告罪道:“方才是我礼节不周了,还请诸位大人入内喝杯茶吧!”
此次的目的达成,安福自然不会在这儿拖拉,宫中皇上还等着他回去禀报呢:“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等还有事情,便不打扰了呢!此处共有金银并布帛之物,俱附了字条标明,夫人还请自行查清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子腾回来了,瞧见这满地箱笼,也惊了一跳。夫妻俩一同点数清楚,让人将这几只大箱子抬进库房去,回到屋中,便对坐着开始合计起来。
“昨儿晚上还在想着怎么开源节流呢!今儿就有了——”史清婉言笑晏晏,笑得满足而开怀,掂着手里方才从箱子中取出来的一枚金元宝:“这样一来,咱们的庄子也就有着落了!”
瞧着妻子怀孕之后愈发娇甜软侬的笑容,王子腾眸色微暗,心中暗骂一声,从她手里拿过金元宝:“好好好,有了庄子,你的脂粉铺也能有新的胭脂了!”
外头卖的胭脂水粉之中多有不好的杂质,史清婉想要将红楼名声打出去,好的胭脂水粉是重点。因此她特特吩咐绣蕊将店中从别处进的货尽数淘了两遍才放上去出售。可这样终究是太麻烦些。
所以史清婉想着,既然红楼中贾宝玉能用自己淘制出上等的胭脂,那为什么红楼不可以呢?不过,好的胭脂水粉,需要新鲜的花草,这却是难题。昨天她还和王子腾提起此事,王子腾坚持不肯让她动用自己的私房,只说是等红楼的本钱回来点儿,凑一凑再买个庄子呢。
“真是个小财迷!”王子腾瞅着她笑得弯月一般地眸子,水亮亮动人之极,带着几分取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这几天看着妻子对红楼那般上心,他可是有点不是滋味儿了。
史清婉爱娇地挥开他的手,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腹部:“我这哪儿叫财迷,我这是再给我们家儿子,还有以后的小婉儿攒家底呢!日后儿子娶媳妇,女儿的嫁妆,你这个做爹的,一点儿都不关心!”
京城这边王子腾夫妻甜甜蜜蜜地盘算着家业,金陵那头,老宅中可不大安宁太平。
“大爷还是回去吧!这小佛堂毕竟热得很,若是叫大爷中了暑气,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一袭青灰色的袍子,满头乌丝被简单地束起来挽成如意髻,除去了珥环钗簪,并没有往日里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姿态。从侧面看去,女子长长的羽睫垂下来,琼鼻微翘,菱唇粉润;因为突然的清苦生活,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原本丰润的面颊也微微显得瘦了下来,却因此显得更添几分柔弱堪怜。
王子胜站在旁边,瞧着她眉宇间淡淡的一丝愁绪,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来,却又作罢,原地转了两圈,无奈地叹道:“云儿,你又何必呢?”
水云并不抬头,轻轻拨弄着手中一串佛珠子:“大爷不必再劝我了,是我的过错,没能保住孩子,让他还没到这世上看看亲爹便含怨去了!”
她眼中盈盈欲滴,强忍着不叫泪水落下,瞄了王子胜一眼:“大爷如今身边有银月妹妹伺候,妾身也能安心在此处,为老太太,大爷奶奶向佛祖祈福,也算是、也算是为我们那可怜的孩儿积些福报……”话没说完,水云已经忍不住心中的苦楚,侧过首抽泣起来。
听她提起银月,王子胜不由得有些头疼。
王子胜从来都知道,说起才干能力,自己是不如弟弟的,可谁让自己是长子呢?既然如此,袭了爵位稳稳当当,在金陵偏安一隅,荣华富贵、温香软玉,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舒服得很。
可谁想这温香软玉的艳福也有这样令人为难的时候呢?
一个多月前,王子腾纳了银月做姨娘,心疼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自己酒醉后沾了身子,加上银月确乎是乖巧柔顺颜色又好,是以宠爱得很。因此,这银月可算是成了王何氏的眼中钉,前儿个又闹出一桩事情来。
只说王子腾夫妻离家上京去后,老宅中诸项事务便交由王悦安和王何氏来打理,可王何氏仍旧是一板一眼地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
王悦宁被母亲施以禁足这样的惩罚,她自幼便受宠,王老太太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戳她,哪里被母亲这样毫不留情地对待过?虽说被禁足了,可是外头银月姨娘受宠的消息传到耳朵里,对比自己一个月下来被死死看住的日子,她立马不淡定了。王悦宁也并不觉得是自己行为有错,只是后悔自己手段不够,没达到预期的效果,还给自己惹来母亲的责备惩罚……看来看去,这一整件事儿里面,最得利的反倒是银月这个原本是丫头的姨娘,她便将满腔满怀的怨念尽数转移到了银月身上。
虽说被禁足,可是王悦宁毕竟还是王老太太最疼的女儿,平日里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出来进去都是如平常一样的。这几个丫鬟里头,对银月最为愤愤不平的一个,就是那日与银月一同走路的玉钿。这丫头也是个掐尖好强的,眼见着往日里穿衣打扮与自己没大差别的玉簪一跃成了大爷的姨娘,珠翠绫绸,心里的嫉妒自是不必言说。
早知道,那天回来没瞧见玉簪的人影,自己就该去告诉姑娘才是!这样一来,看她还能和大爷凑上……玉钿私心里这样想着,实在是后悔不迭。
这份心思却被王悦宁给察觉出来,她虽然恼怒玉钿的不知羞,可转念一想,倒未尝不是个契机。
反正已经用过那种不上台面的手段了,王悦宁的脾气,也不会因为王老太太的几句斥责便来个痛改前非。她记得玉簪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乃是王家前院姚管事家的儿子,虽说没什么私情,可是听玉簪露了口风,说是两家已经商量好了,待到了年纪便给两人定亲,为的是嫁到姑姑家不至于被婆婆刁难,离家又近……
王悦宁对玉钿私下里说了两句,叫她多与银月亲近亲近,也不枉她与银月交好一场。玉钿嫉妒之火愈加旺盛,她和玉簪几乎是一块儿到王悦宁身边伺候的,彼此之间的事情都清楚得很。
想着玉簪已经是快要将亲事放定的人,却有了这般福分;如自己与她容貌相当,却因为没人为自己打算,只能等着年龄一到就要放出配个小厮……玉钿一冲动,便又给了王悦宁好大一个没脸。
之前在解酒汤中加入紫须参的是另一个丫鬟、玉璧。这玉璧被王老太太暗中带到柴房打了十大板,勒令不许多言此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玉璧被放回来之后,便发了高烧,迷迷糊糊间说话全被照顾她的玉钿听了正着!
玉钿将此事存在心中,一直不敢对人说,这会儿却是正用到点儿上了。
偷偷找到了王悦宁之前用剩下来的紫须参,玉钿跑到银月住的西厢房,从银月那个顶了她原本名字的小妹入手,将银月约了出去后,算准时间便来了个李代桃僵。
这事儿发生后还被回来的银月给撞上了,银月立时便昏了过去。
王老太太勃然大怒,玉钿一个小丫鬟,便是计划再周全,又哪里禁得起陆嬷嬷这样成精的老狐狸调查呢?不过半天功夫便有了结果,王老太太也好、王子胜也好,对这种算计都腻味得不行,直接便将玉钿打了二十板子后远远地打发了,什么都没带,直接蒙了盖头嫁给了庄子上一个养猪的猪倌儿。
王子胜很是苦恼,别的女子倒也罢了,算是艳福不浅,可这妹妹身边的丫鬟,怎么一个个都到自己房里来了?这若是叫人知道了,王家的脸面名声要也不要?!
银月也是个聪明的,她装作昏倒,醒来后便哀哀凄凄流着眼泪,也不闹腾,只说了一段话:“我与玉钿原本也是亲近的,不想她竟然如此妒恨我;妾身素来蠢笨不会算计,可眼下里瞧着,这阖府上下,连她都能这么不顾脸面扒上来要下我的脸面,其他人岂不是能将我生生吃了!爷、爷还是离了我这儿吧!好歹找个能压压她们的来!”
话说完,便将王子胜推了出去,王子胜几次去寻她,都只得了眼泪与拒绝。
不得不说,银月这招以退为进确实用得好,一番话将自己在王家的处境含而不露地展现得淋漓尽致。王子胜本就是贪花爱色的风流性子,看着她梨花一枝春带雨,蝉露点点颤秋枝的模样,各种脑补之下,怜爱之情更胜往日。
他自诩是谦谦公子,自然不会强着银月的性子来,已经有好几日都是歇在书房了。
烦闷之下,他随处走走,恰巧到了这僻静的地方来,想起在里面祈福的水云,索性便进来瞧瞧。
瞧着水云哭得不得自己,想起那个自己尚且不知道的情况下便莫名失去的孩子,王子胜心中升腾起一丝歉疚,弯下腰来,将水云揽进怀中,柔声宽慰道:“莫哭了,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孩子?水云眼中划过一丝迷茫,旋即被深重的仇恨所掩盖。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当初的那一碗药,等自己察觉出不对劲来,已经有小半碗下了肚子,自己已经彻底损了身子,再也不可能怀孕了……
伏在王子胜的胸前,水云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这个男人,自己当年怎么会觉得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呢?只因为老太太说是因为失了孩子所以自愿祈福,便完全相信了;他的心就是铁石做的,那也是他的孩子!
只是,不管怎么样,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生不出孩子,不为夫郎宠爱,在这凄冷枯寂的小佛堂,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不!不!水云想起那个黑暗的、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夜,那个失去的、尚未成形的小生命,瞳孔微缩。抓着王子腾前襟衣裳的手紧了紧,水云咬着唇,拼命地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恨意,出口的却只是悲痛的呜咽。
“云儿,不要呆在这儿了”,王子腾听着她的呜咽,只觉得心头难受得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里如此安静,你一个人会胡思乱想的。我去和母亲说,让你还回西厢去,母亲素来喜欢你闲顺知意,必定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