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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菲儿,这个名字在贾史氏的脑海中已经成了个禁忌般的存在。这个曾经受尽贾代善宠爱的白姨娘,一度让贾史氏在荣国府中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
这位白姨娘,闺名菲儿,她长相妩媚多情,身子袅娜飘纤,虽是小家碧玉出身,可是身上却并没有那种小家子气;通读女则女戒不说,更兼得写得一手好字,风骨内蕴。真可谓是才貌俱佳。白菲儿的父亲是秀才出身,又仅有这么一个女儿,因此便将她当成儿子一般教养,想着日后招赘个女婿回来,也算是终身有靠。
不过白菲儿堪堪长到豆蔻年华之时,家中发生剧变,父亲一病亡故后,母亲也伤心欲绝、随之而去。一时间,原本安稳的生活天翻地覆,无奈之下,为了养活自己,被父母娇养着的她只能去从京城里绣庄取些绣活回来做。所幸她女工不错,兼之平日里谨遵女德甚少出门,因此花在绣活上的时间是一大把,所得的报酬倒也丰厚。
原本她这样失了怙恃的孤女,靠着家中父母去世前留给她的些许银钱和宅子,每日里再勤恳辛劳些,日子勉勉强强还能过得宽松些。她想着,按照父母的遗愿,自己又有些嫁妆,嫁个平常人家过日子也就是了。可叹天不遂人愿,谁想得母亲娘家的亲舅舅居然借口照看外甥女,带着一大家子人强行住进了白菲儿的家中!
白菲儿虽说本是不曾见过人心险恶的娇娇女,可是父母去世之后,世态冷暖炎凉,她也是看了不少;哪里看不出来舅舅一家的用心?只是她终究还顾念着一份血脉亲情,便想着将这口气咽下来,选择了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可是世道便是这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白菲儿生得貌美多姿,生生将舅舅家两个妹妹压得光彩全失,还有那屋子中箱子里面,白菲儿父母生前给她攒下的银钱首饰……她那市侩的舅母为此就生了别样的心思。不过乡村农妇能有什么想法,弄来弄去,却是使了最狠的一招。
可怜白菲儿一夕之间,便从良家清白女子,成了受人摆布的奴婢。她一没有靠山,二则身契被别人攥在手中,一梦醒来,世界已经是天翻地覆。
被卖到荣国府做丫鬟,说不清楚是好是坏。白菲儿一面暗自痛恨舅舅舅母狠毒无情、忘恩负义,干下这等天理不容的畜生勾当;可另一面却又感激父母在天之灵庇佑,没叫她沦落到那些不干不净的肮脏地方去。
荣国府此时还不是日后那个乌烟瘴气、只有门前两尊石狮子干净的地方,她做事认真勤快,加上脾气又软和,倒也没什么人为难她;相反,听了她的遭遇,倒有不少人对她心生怜惜,因此,也算在荣国府中站住了脚。
她很快地便在荣国府中冒了头,得了荣国府太太的青眼,被调拨到大爷贾代善书房伺候。
贾代善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偏生母亲管束得十分严禁,不许他四下里鬼混,他一瞧见白菲儿,眼睛便亮了起来。白菲儿不论是长相气质,在这荣国府中都算的上是出挑的,她又不是自幼便卖身为婢的那一类,因此言语行动之间少有那些唯唯诺诺阿谀奉承,这却正对了贾代善的性格。
一个是年少英武温存,一个是孤女伶仃无依,正是相逢好时节。
虽说两人已经是你来我往,情意渐深,可白菲儿自幼便是三从四德教养着的,与贾代善拉拉小手说说话已经是有违闺训,哪里还敢更出格些?她再三严词拒绝了贾代善的恳求,却也因此为自己赢得了他的尊重与荣国府太太的满意关注。
贾代善十六岁那年,白菲儿十五岁,正式成了贾代善身边伺候的通房。
为了不损伤已定未婚妻史家姑娘的颜面,纵然对不能给白菲儿更高身份而苦恼不满,贾赦也只能听从母亲的安排。
白菲儿也不是痴傻之人,她聪颖敏慧,只不过性子稍微软了些,否则也不会被舅舅一家鸠占鹊巢。在荣国府中呆了几年,习惯了老爷太太中间夹着一堆姨娘的景状,再一瞧那些姨娘们在太太手底下乖得跟鹌鹑似的,她看得清明,却也因为这份清明而痛彻心扉。
别的不说,自己的出身在那儿摆着。虽说曾经也是清清白白人家,可是父母早逝,后来自己又被卖身为奴……如今能碰见这么一位出身尊贵又倾心相许的人,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得来的福气!别的,哪里又是自己能多想的呢……
等史家姑娘成了主母后,在这后宅里,便是大爷再如何宠爱,又哪里能有万全无失的呢?白菲儿冷眼瞧着,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安分守己,紧紧跟着太太,一步一步地走吧!
人贵在知足,因果既定,白菲儿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君不见,那曾经在别人家中耀武扬威、满腹心眼算计的舅舅一家子,如今落得个什么下场!
白菲儿有自知之明,可惜一年后,那新嫁过来的史家姑娘却没什么容人的度量。她出生在武将世家,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出嫁前,听说未来夫婿身边有个很受宠爱的通房丫头,心里早就是恼火得不行,誓言要将这通房好好整治整治。第二日奉茶之时,瞧见白菲儿那张娇娇嫩嫩的小脸蛋,只觉得心头一把火起,恨不得拔下头上簪子划上去。
她只觉得白菲儿打扮得娇艳如花,是专门为了给她添堵,哪里知晓,这不过是白菲儿一夜无眠之下,方才多上了胭脂水粉遮掩倦容?
不过,虽说巴望着白菲儿能出什么纰漏,自己也不断地再找茬,可是贾史氏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白菲儿下什么黑手,因此一段时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僵局在一年后被打破。
按照习惯,正室怀孕后姨娘方可停止服用避子汤。贾史氏传出孕信后,相隔不到两个月,白姨娘便也怀孕了。
得知这个消息,贾代善简直惊喜地险些在原地跳起来。他与白菲儿定情已久,早就在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了。如今史氏也了身子,想必不会再如以往那般对菲儿多加挑刺了吧!
荣国府老太太也是分外欢喜,这孙儿一来便是俩,不论嫡庶,可都是贾家的血脉啊!急急忙忙吩咐加派人手到两边去照看孕妇,私下里还偷偷地和贾代善说了,让他别再像往日那般对贾史氏忽视太过。
总算是平平安安到了七个月,贾史氏看着白菲儿明明比自己小两个月却比自己圆上一大圈的肚子,眼中的妒恨几乎就要遮掩不住。这个贱人,怎么能这么好命!一胎竟然怀了两个孩子!不过——她得意地笑了起来,怀得好又怎样?也得看你有没有命生下来!
紧接着,便是白姨娘没有预兆的胎动频繁、早产——然后,一尸两命!
对着产房中痛苦挣扎着的白姨娘,老太太心中亦是不忍,同时也觉得脑仁疼得紧。白姨娘虽说血崩,眼看着要去了,可是却留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婴。
老太太在产房中,抱着那个血气未清的小男婴,瞅着他因为在母体腹中憋的太久而青青紫紫的身子,那与自己儿子年幼时肖似的眉眼,只觉得心都疼得慌了。可是一抬眼看见床榻上气若游丝的白姨娘,她烦恼着,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待儿子当值回来,怕又是一场闹腾……
出生时这样情状的孩子,老太太曾经见过一次。这明显就是胎中受了亏待,所以才会导致孩子天生便是心气不足,体质偏弱……多半是活不下去的。
正在此时,却听得贾史氏那边传来消息,大奶奶因为情绪激烈,牵动胎气,怕是也要提前生产了!
情绪激烈?!老太太目瞪口呆地听着自己安排在贾史氏房里的嬷嬷汇报,什么叫做大笑不止,引发腹痛?贾史氏为什么笑,老太太这个修炼多年的人精想了想便猜出来了。
天底下哪里有这般怀孕待产的女子,还心心念念着算计旁人的!想想白姨娘一直以来身子康健,怎么竟是气血亏损心气萎靡的症状呢?突然早产,双胎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可为何生产时有百年老参与汤药吊着力气,还会突然间出现力竭这种状况?这里面肯定有贾史氏的手笔在!只可怜了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老太太思索这些事情,一时间只觉得深恨不已。
偏偏自己因为她腹中即将临盆的孩子,却是半分都作为不得!老太太无奈地吩咐自己的心腹嬷嬷将刚刚出生的这个男婴抱到自己房中,便往贾史氏的院子而去。
白菲儿虽说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不过是借着老太太赐下的百年人参吊着气,可是听见外面的交谈,想着方才瞧见自己唯一留下来的孩子,一出生便成了没娘的娃,又是早产的双生,虽说挣扎着活了下来……可是又能长多久呢?不由得悲从心来,泣不成声。
贾史氏惯来会做好人,待自己死后,保不准大爷就会被她花言巧语哄了过去!想着这一点,白菲儿挣着最后一点时间,吩咐贴身丫鬟将平日里自己常用的胭脂盒取过来。这正是贾代善亲自让人为她打造的,上面绘着合欢花,寓意和合不离。
她一直坚持着,便是因为正房那边贾史氏也到了分娩的时候。她恨!她怨!自己的孩子便是出生也是个庶出子,哪里便能妨碍到正房那边?偏偏却……她吩咐贴身丫鬟出去,注意查探正房的情况。
那边老太太抱着贾史氏费了多大的劲儿,千辛万苦才诞下的孩子;叹了口气,想着方才自己怀中抱着的另一个孩子,老太太摸了摸这个嫡孙红彤彤皱巴巴的脸颊,突然想到什么,目光复杂地落在那扇紧阖的门上。
门里面,贾史氏刚刚诞下孩子便昏厥了过去。
得到大奶奶生下了荣国府嫡孙的消息,白菲儿只觉得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撑着的精力尽数退散。老天何其不公平!
贾史氏!白菲儿咀嚼着这个名字,深深的恨意将她心中最后一丝清明淹没了。感觉到生命力飞快地流逝,白菲儿撑着写下一封书信,放在盒盖背后那张美人小像后面,细细叮嘱着自己贴身丫鬟务必将这盒盖重新黏好,交到贾代善手中。
她不信自己产前身子的种种异状与贾史氏会没有分毫关系,只是当初想着大爷的差使正是在关键的时候,不便打扰——早知今日,就该早早地、就算是坏了在大爷心中的映像,也要将此事说与他听!吃力地看着自己仍旧浑圆的肚腹,那里还有一个尚未出生便夭折的小生命……白菲儿后悔不迭。
大爷,菲儿管不了那么多了!
白菲儿留恋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已是芳魂杳杳。
老太太将这个贾史氏生的嫡孙也抱回去,一天之后,便在饭桌上宣布了要将取名贾赦的嫡孙抱在身边养着。贾代善正因为心爱女子的逝去而伤痛不已浑浑噩噩,哪里注意到老太太说了什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没人知道,曾经从白姨娘房中抱出来的那个孩子,不过一个时辰后便咽了气。老太太以为自己将这消息瞒得天衣无缝了,可白姨娘留下的一封书信,其中暗藏的玄机奥秘,便是她也未曾知道。
薄薄的一纸薛涛笺被白菲儿的贴身丫鬟仔细地封在美人小像的后面。
“……妾虽薄命,却亦有幸为君留下一子,腰间有两点朱砂。此子既为庶子,则愿君好生抚养,使其承君之愿……另,为妾黄泉安宁无扰,并稚子可平顺长大,愿君万莫追究主母刁罚之责,此乃天命也……”
白菲儿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活不过去的,不过时间迟早罢了。如此,为了以示警告惩罚,老太太必定会将贾史氏所出的嫡长子养在身边;这样一来,贾史氏那个执拗爆烈、又极善于迁怒的脾气,在于老太太不知多少次交锋以败告终后,对着老太太的讨厌定然会转移到这个被抱走的孩子的身上。
贾代善是念旧心软之人,史氏身后毕竟站着一个侯府,她又惯来会做好人,久而久之,少不得大爷会被她的花言巧语哄得心回意转。史氏枕头风一吹,他对着这个长子肯定也会慢慢地不喜欢。
无论怎样发展,荣国府内都将上演一出母子生分难堪、甚至于是反目成仇的大戏!
若是贾代善看到了这份书信,那更合了白菲儿的心意。想想看,依着贾代善的脾性,多情却又最是绝情,曾经心爱的女子与自己的骨肉,多年被错待被冷漠以对,他会站在哪一边?
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足以证明,死人永远都比活人来得美好。
孩子的死亡横亘在眼前,白菲儿终于抛弃了那些曾经的善良,学会了心狠,对着贾史氏所出的这个同样幼嫩的孩子,她没有丝毫的愧疚。这是她最后的算计,成或是不成,都无关紧要。你我相约到百年,奈何桥上等三年,大爷,咱们下辈子再见吧!
鲜血与爱情,都是让女人成长起来最好的催化剂。
只是她没想到,正是因为贾代善对她的情意,不愿损坏一点,才让这封书信在檀木盒子中待了整整二十载光阴。
多年的摸索抚弄,小像上的颜色已经慢慢褪了色,露出底下奇怪的花纹。
贾代善小心翼翼地拿着裁纸刀将盒盖后的小像挑起来,看到里面薄薄的,已经微微有些泛黄的纸张,心头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令他一时间难以自已。
颤颤巍巍地打开那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字迹灵动飘逸却稍显潦草。认真地,一字一句地看着,贾代善瞳孔逐渐紧锁起来。
那个菲儿遗言中所说的,被母亲抱走却自己却不曾得到一丝消息的孩儿,腰间有两点红痣!
他神情恍惚着,想起二十年前一个午后,自己在母亲院子里瞧见的那一幕。坐在木盆里洗澡咯咯笑着的孩子,腰间……腰间的……两粒朱砂记!
捏着那张纸,贾代善痴痴地笑了起来,泪水却是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滑了出来。
菲儿!母亲!
原来一直不看重的长子居然是自己和菲儿的骨肉!贾代善只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深重不堪的悔恨压垮。这个孩子的出生与菲儿去世是在同一天,因此每每看到他,自己就会情不自禁地带了点迁怒和怨恨,怨为何活下来的不是菲儿的孩子……
如今想来,自己亏待了这个孩子何止一点啊!
贾代善虽说此时因为悲痛悔恨心旌动摇,然而思绪清晰冷静下来,却是开始猜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贾史氏的孩子再怎么样也是她的孙儿,母亲会拿自己和菲儿的骨肉与其调换,并坚持将菲儿的孩子留在身边教养,却隐瞒了所有的真相……难不成是当初贾史氏的那个孩子有问题?!说起来,贾史氏这些年一直贬低将要袭爵的长子,难不成——她早就知道赦儿是菲儿的孩子?还有,菲儿那句话,刁罚之责……
想到这儿,他精神一凛,旋即又颓然重新坐回了椅子。二十年前的事情哪里能轻易翻查出来?如今,自己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好好补偿赦儿,还有张氏腹中的孩子……
至于贾史氏——贾代善紧紧地握着拳头,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抚摸着那张被挑下来的画像,贾代善眼神温柔不已:“菲儿,咱们的赦儿要有孩子了,你要做祖母了……”菲儿,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愿意去看你,只是因为……你最欢喜我,没瞧着我,怕是站在奈何桥上不肯走吧!可如今看来你最挂念的肯定是赦儿,我之前不知道哩,现下里知道,不管怎么样,都得去见你一面了……
一切真相,都湮灭在了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