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苏蘼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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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面前人的话,王子腾有些为难地迟疑着:“恩侯,你也知道,这原定的婚期是十二月初三,可这贸贸然提前一个月,怕是要手忙脚乱惹人闲话呢!”下值才到家中,他便命人套车准备前往荣国府探探情况,谁想的还未曾出门,贾赦便上门拜访了。

    贾赦也知道这事情有些为难了王家,毕竟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说别的,只从金陵乘船,加上嫁妆仆从等等,一路行来至少也得十五天;照这样算,十月上旬就得出发——只是,想起父亲日见得衰老沧桑的神态,还有太医私下里与他说的话,贾赦眼底划过一丝痛苦与哀伤。

    “罢了,毕竟这事儿也不能再耽搁——恩侯,我这就命人快马加鞭返回金陵!”王子腾被贾赦周身那悲凉的氛围感染着,想起父亲王老太爷去世前的种种,不禁热泪盈眶,将泪水忍了回去,拍了拍贾赦的肩膀:“生老病死,都是命数!”

    “是啊!”贾赦慨叹着,微微侧首将眼角的泪偷偷擦了去,当年他也是这般侍奉在病榻之前,看着祖母握着自己的手,不舍留恋地合上了眼。多少年了,自己又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去……

    送贾赦离开,王子腾呆坐在书房中,看着面前洁白的信笺出神,迟迟未能落笔。被贾赦方才的情态勾起了心中那一处难得的惆怅,想着自己如今已经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可惜当年侄儿王仁出生那会儿,父亲已经缠绵病榻,年余光景便去了,竟是不曾享受过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心头说不出的沉重,生死有命,可这生离死别之苦,未免太过令人难熬了……他搁下笔,想了想,重新提起笔来,将荣国府现下里情形大致叙说清楚,又另外嘱托让兄长王子胜亲自前来送亲,个中繁琐细碎之处,便一笔带了过去。取来蜡丸封好信封,招来汇儿,细细叮嘱一通,便叫汇儿出去准备一下好赶回金陵。

    得到荣国府大爷登门的消息,史清婉细细思索了一番,便大致猜到他的来意了。毕竟荣国府上各色事务正忙,这位拨冗特意上门来,必定是来商量与王家有关的事情——这样一来,便只有王悦宁和贾政的婚事了。

    想着王悦宁的婚事,突然识到一点,史清婉稍微带了点囧意。如此说来,这个总是给自己找麻烦的二姑娘,就是那个日后吃斋念佛、菩萨心肠的王夫人了……请恕她眼拙,这么一个心狠意毒的女子,还真是没瞧出有慈善的地方来。

    不过,许是因为那会儿她在荣国府的地位已经是不可动摇?想想也是,长子贾珠虽然早亡,可是长女元春在宫中得了圣恩封妃不说,幼子贾宝玉又是荣国府老太太的心头肉掌中宝;两个庶出的孩子里面,探春依附着她,贾环又被养得乌眉赤眼、畏缩上不得台面。

    至于大房,对她也没威胁了。贾赦虽然袭爵,可是却是出了名的风流好色无能,邢夫人愚妄蠢笨不堪又是没孩子的;贾琏凤姐最多只算个给二房跑腿打工,看着威风却没实权,余下的迎春贾琮,更是不出彩的人物……何况贾史氏偏爱二房多少年,难怪贾政夫妇光明正大地便占了正房呢!

    轻轻一笑,史清婉纤纤素指绕着自己鬓旁垂下的一缕青丝,想着王悦宁这几次来的咄咄逼人用心狠辣,抿了抿嘴,王悦宁,如今这般荣国府态势,看你还能怎么翻作起来!

    “婉儿,明日你让人去安宁门那边的宅子去一趟,收拾收拾,好叫兄长和二妹有个落脚的地方!”夫妻俩正相对用着晚膳,史清婉夹起一粒圆溜溜的鹌鹑蛋,还没来得及放入小碗中,便被他突然开口一惊,那鹌鹑蛋轱辘一般从她史清婉筷尖滚落下去。

    史清婉可惜地摇了摇头,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用了饭再说不成么?绣茗好不容易做了这糟味儿轻的鹌鹑蛋来给我尝鲜!不成,你家儿子抗议呢——明儿快排着队把那荣云斋的杏酪酥买一份来!”她敏感地察觉到王子腾有些低落,打心眼里不愿意瞧见他这幅沉默无声受了亏的模样,故而特意趁机拿着腹中孩子撒娇起来。

    王子腾瞅着小妻子面染桃花,星眸璨璨,眼波顾盼流转,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两个小梨涡清甜润泽;却是一派正经的神态,看着乖巧得紧。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这副猫儿安静下来却还眼珠打转、忍不住想坏主意的小模样,心里那种沉重的担子卸了下去,乐了。

    “别盯着我看不挪眼儿!”史清婉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羞赧起来,强作镇定,捏起勺子,隔着窄窄的桌子,舀了一勺金玉羹放他碗里:“我可不会心软,快些用膳吧!”

    这金玉羹乃是秋冬时节很是暖身的一道菜品,素菜荤做,乃是取用上好的栗子和山药,栗子去壳留肉,和山药一样给弄成小粒;将羊汤煮好后,撇去上面的浮油,再将栗子山药一块放进去煮开。不腥不腻,热腾腾的羊汤,搭配上鲜甜软糯的栗子、山药,滋味儿极好。

    王子腾看着素白莲子碗中汤水金玉一般漂亮的颜色,眼底满是温情,抬眸微微一笑:“奶奶有命,小的哪里敢不从呢?”瞄见妻子耳根染上的红云,他心中怜惜爱重之情更胜。

    如今自己娶得佳妇,父亲泉下有灵,想必也会欣慰吧!

    且不说史清婉第二日如何调派人手去往王家早前置办的宅子收拾,遇着刁奴后又怎样处置一通。金陵这边,王子胜一接到汇儿带来的舒心,便立时往王老太太上房而去。

    “这——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要把婚期提前?”王老太太正在屋子里和宝贝孙子说话玩笑,见长子冲冲跑了进来,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知道京城那边的消息,不由得傻了眼儿。

    让福儿将王仁领着带下去,王子胜坐下来,听自家母亲这般问话,无奈地摇摇头:“二弟信里说,荣国府两位尊长的身子都不大爽利,怕是熬不过冬天去了。因此荣国府方才想着早点将妹妹娶进门,怕的是到时候万一真有什么不测,岂不是要将婚期拖上三年么?!我想着,也是这个理儿呢!”

    王老太太叹了口气:“这样思量倒也是不错的,既如此——那左不过咱们忙些吧!”她想着女儿今年十四岁,并不算十分大,照理说便是再拖上两年也无妨,可是转念一动,那贾家老二可是十七八岁的人了!小夫妻俩早点凑一处感情好培养,可这三年孝期过去,这里头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王子胜点点头应下,想到一桩事情来,陪着笑道:“母亲,这女儿家嫁妆的事情,做哥哥的不该推辞,可我一个大男人的哪里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呢?”他顿了顿:“您看——这样繁琐量大的事情,何氏一个人肯定弄不来,不如让水云来帮帮忙?”

    水云?听到这个名字,王老太太抬了抬眼皮,看着儿子讨好地笑着,直是恨铁不成钢,和他老子一个德行!迟早有一天趴女人肚皮上起不来的东西!

    然而,王老太太转念一想,这倒未尝不可。自打八月十五王何氏完全解禁之后,两个姑娘要绣嫁妆,管家权自然重新又全盘落在了何氏手上;她经历了禁足期那种没着没落的日子,如今一朝重获大权,自然是对管家的各项事务更着紧看重起来。王老太太看着阖府的人重新又开始对儿媳妇讨好起来,将自己这个老封君放在一边,心中自然是不高兴的:只是王何氏愈发小心谨慎不留空隙,她一直都找不到发作的地方,却是无可奈何。

    水云这丫头,好歹也是从自己身边出来的,手段还算耐看,倒还能拿来用用——

    之前水云抓住王子胜经过探望的一个机会,成功地让他再生怜惜之心。从那清苦不堪的佛堂里出来后,水云对着王老太太、王何氏等人都生了一份暗恨。

    只是王老太太是家中尊长,王子胜虽说风流爱色,可还算是孝顺,对着母亲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忤逆之举,水云自然只能将这份恨意埋藏在心底不敢外露。

    可是面对王何氏则不同了,王何氏虽说占了正室嫡妻的位置,出身好又生下了王家嫡长孙仁哥儿,耐不住她长相不咋样,也没什么讨好王子胜的手段;王子胜对她勉勉强强称得上敬重就不错了,若是宠爱,那是少之又少。水云将大部分的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毕竟那碗落胎的汤药是王何氏的手笔,才使得水云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从佛堂出来后,她便和银月两人联手,牢牢霸住了王子胜;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可在后院,子嗣才是立身的根本,因此她便帮银月躲过了王何氏的算计,如今银月已经出现了些孕吐倦怠的现象,水云私下里猜测应当是坐了胎,只是一直都不敢叫人现在就知道罢了!

    “罢了,你媳妇如今也不大有精神,倒不如叫水云在旁边搭把手也行——”王老太太睁着眼睛说瞎话,点头应许下儿子的要求。水云和王何氏是如何都拧不到一块儿去的,她想要安安稳稳地做个受下人敬服奉承的老封君,这管家也好,后宅也罢,决计不能叫一个人独占鳌头!

    自家母亲这般心思,王子胜自然是一点儿都不清楚,就算他知道了,一边是妻子,一边是母亲,想必他也不会说什么。作怪地打了个千,在王老太太笑骂声中,王子胜很是欢愉地朝大房院子的西厢房而去。

    王悦宁婚事提前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

    “提前一个月?!”王悦安惊异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给自己报信儿的贴身丫鬟园雪:“这么说来,二妹岂不是要早早便往京城去么?”她未来的夫家就在金陵,脚程快的话,不过走上个一刻钟的路程也就到了。

    当初定下婚期的时候,因为之前有婚事调换的缘故,出于年龄的原因,便将姐妹俩定在这一年前后出嫁,将王悦安定在十月二十五,王悦宁定在十二月初三。只待送了姐姐出门,便可立时再送妹妹上船前往京城

    园雪点点头,带着些幸灾乐祸:“听二姑娘身边的玉璧说啊,二姑娘的嫁衣还差点功夫呢!叫……成天为难您,这下子可得着急了吧!”她也算是个脾气直来直去的,素日里便对王悦宁有些畏惧不满。虽说做下人的命数合当如此,可也是爹娘生养,谁家见过这样拿人命比草芥都不如的未出阁姑娘啊?!

    瞧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神色,王悦安忙斥道:“住口!”压低声音:“哪里有你说嘴的份儿,叫嬷嬷瞧见,仔细又是一顿好打!若再不收敛你这张嘴,日后不定还要惹出多少是非来呢!”

    园雪伺候王悦安也有些年头,自然知晓自家这位姑娘是个面慈心善的主儿,作势打了自己两嘴巴,嘻嘻笑着告饶:“姑娘饶了我吧!我在外间是绝对不敢这样大大咧咧的,这不是在姑娘您面前么?我只是为姑娘抱不平罢了——”

    这丫头的忠心,王悦安还是知道的,听她这般说,不放心地又敲打了几句,便让她出去了。

    坐在床上,从枕旁取出一只约莫尺方的大红色锦缎托底盒子,动作小心地拧开上面的锁儿,里面放的正是王悦安精心为自己准备的嫁衣,龙凤呈祥的图案精细而华美。除去加封诰命外,凤冠霞帔,女人一生也只有在出嫁的时候才能有资格穿戴……思量着自己即将嫁入的薛家,以及前两天王悦宁口中冷嘲热讽的话语,王悦安宽慰着自己,虽说是商贾人家,可到时候只要儿女有出息,自己未尝不能捞到个诰命夫人当当!

    二妹,嬷嬷说得不错,你那夫君便是那国公府受宠的二爷又怎么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上面还有个嫡出的、已经成家的兄长呢!看看家里不就成了,长兄无甚才能,二兄精明强干,可这爵位,还不是落在了前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