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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妃娘娘请稍安勿躁!容等陛下来了,将前因后果分叙清楚,咱们娘娘小产之事,里面是非曲折自见分晓!”
徒高程急匆匆地赶到含章宫,一下銮舆,殿中冷冽嗓音落入耳中,听明白其中内容,他不由得心中一震。
甄妃看着面前拦着自己的四个宫女,她一贯在宫中顺风顺水,便是近些年来宠爱较林嫔退了一射之地,也不曾被人这般下脸过,心虚之余也不由得勃然大怒。目光从那道水晶琉璃珠帘子转到面前领头的青衫女官身上,眸底划过一丝妒忌,语气阴冷而暗含威胁之意:“林嫔果然是好样的,她是个桀骜人物,教导出来的宫女也这般尊卑不分!还不快给本宫滚开!小心本宫治你们一个以下犯伤之罪!”
她今日着了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云锦宫装,一双精细描画过的凤眼高高挑起,这般声色严厉之下,显得威风凌然贵气逼人,不过她面前的青衫女官却丝毫不为所慑,仍旧是动也不动地拦着她。
“你要治谁的罪!”
徒高程一把掀开湘竹帘子,眼底幽光闪烁,盯着甄妃的眼神不带丝毫温度。
含章宫的位置临近宫中太液池,四周更是栽植了不少树木花草,再加上摆了冰盆,本来便比别处凉快不少;甄妃先前火气正盛,并不觉得如何,被徒高程这么瞪视质问,嚣张气焰一下子退散去,一时间竟觉得浑身凉意沁骨。
身子僵了僵,甄妃有些讷讷,然而却强撑着抬眼与徒高程对视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难不成这些宫女不知尊卑贵贱冒犯了妾身,妾身还责罚不得么?!”
“哼!”徒高程视线落在青衫女官的身上:“林嫔现下里如何?邢女史,你一一说来!”
这青衫女官乃是含章宫的执事女史,亦是当年林汀入宫之时带着的两名贴身丫鬟其中之一,对待林汀素来是忠心不二。闻言,她上前来对着徒高程福身行礼,恨恨地瞥了一眼眼神躲闪的甄妃,徐徐将前因后果道来。
原来今晨林汀起身用了早膳后,甄妃便一反常态地过来和林汀叙话。谁想不知为何,两人一言不合之下,甄妃居然打了林汀一巴掌;林汀躲闪未及,被她这股力道带的往后倒,撞上了身旁的博古架子,便晕了过去。冲突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宫女们也没料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急急忙忙将林嫔扶起来后,便发现她裙子上沾了大片的血,竟是小产了!
林汀当年生下五皇子徒文憬之后便被太医断定损了根本,此生不能再有孕;甄妃便说是林汀假孕来陷害她,邢女史自然不肯教害了自家主子的罪魁祸首离开,因此才有方才这一幕僵持。
地上铺着的烟紫云霞洋毡子还未换掉,尚且能看到上面一路斑斑点点的血迹。徒高程想着当日知晓太医诊断结果时、林汀失望却又强作笑颜的模样,心中一酸,在下一刻看到甄妃满脸不信的神情时转变成了愤怒;他语气淡漠地对着身后的安福吩咐道:“谋害皇嗣乃是大罪,不论实情如何,先将甄氏带到偏殿去吧!另,将三皇子今日骑射课程拖延半个时辰,朕待会儿要去校场亲自考察——”
甄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倚着躺在柔软的被褥上,床头燃着清清淡淡的安神香,然而林汀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倦意,只呆呆地看着头顶藕荷色的花卉草虫纱帐。
“陛下——”耳旁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微微扭头,瞧见来人时,眼底氤氲着的水汽再也承载不住,凝成两行清泪,潸然而落。
月白色藕丝琵琶襟的薄衫,满头乌丝被解散放下,松松地束起搭在肩头,如墨般的青丝更衬得她面色苍白得好似风一吹便能随风逝去般,西子捧心,娇靥含愁,残花泣露涟涟如雨。看惯了她神采灵动的娇俏模样,徒高程只觉得心一揪,竟不忍面对她那双哀愁的眸子。
被徒高程紧紧地握着手,林汀勉强地扯着嘴角笑了笑:“陛下,是我没用对不对——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吧!可惜,我没能保住她,甚至于、甚至于等她走了我才知道她来过……”哽咽着断断续续说出这句话,回忆起那种血肉被一点一点剥除的感受,她只觉得肝肠寸断,疲惫不堪地缓缓合上眼睛。
将她失却了温度的冰冷素手小心地放回被褥中,徒高程伸手抚摸着她逛街的额头,感觉到那异乎寻常的灼热温度,他一惊,忙扬声唤外间太医进来诊治。
又是一番折腾,所幸只是因为受到打击过大心思郁结而引起的风寒,看着林汀服下安神静气的汤药之后沉沉水下,徒高程脸色阴郁地往偏殿而去。
甄妃坐在窗前的交椅上,心底情绪复杂难辨,愤怒,嫉妒,更多的则是自卑与傲气交杂着。瞧见徒高程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她一下子站起来,便蹲身行礼,却被徒高程视若无睹地忽略过去,一时间,她只能尴尬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今日你来找林嫔究竟所为何事?”徒高程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甄妃的窘状,端起手旁成窑五彩小盖钟,抿了一口茶谁,眼神幽森地看向甄妃。
即便半蹲着的姿势很是辛苦,甄妃却是一派沉静自若,完全看不出方才那般坐立不定的焦躁:“陛下明察,妾身今日来寻林嫔,原是为的一桩私事儿!”她顿了顿,偷眼觑着徒高程面沉如水全无波动的神态,将心中那股不安压下,继续道:“妾身有一嫡出侄女,生得温柔大方才德兼备,在家中很受妾身母亲宠爱;她年方及笄,眼瞧着便到了择选良人的时候。妾身想着,林嫔妹妹的胞弟乃是江南很有才名的少年俊杰,正是相配;虽说从来都是嫁女嫁高、娶媳娶低,可是若是人才好,这些倒也不算什么阻碍的!谁想得林嫔妹妹不仅拒绝了妾身的提议,更是口出恶言,妾身一时气愤之下,才——求陛下宽恕!”她还算聪明,知晓此时不该提出假孕这一茬来。
闻言,徒高程脸色晦暗不明:“嫁女嫁高?照着你的意思,甄家却是比林家更算得是高门大户了?”想着最近一直被自己压在手里隐而不发的几封奏报,他眼底划过一丝冷芒。林家从前朝时便是书香世家,至今传承也有几百年,岂是小小甄氏所能比拟的?看来真的是把他们的心给养大了……
甄妃带着些仰慕地望着徒高程,凤眼含情脉脉:“甄家也好,妾身也好,能有今日,都是陛下隆恩圣德,万莫敢忘!陛下提携,甄家虽未到高门大户,然而林家如今毕竟是最后一代袭爵,以家中嫡出女儿许配,也算合宜!”
听了她这暗含奉承的一席话,徒高程不怒反笑:“好!好!好!好一个万莫敢忘!这些年来,朕看在乳母昔年忠心哺育的情分上,对你甄家是百般容忍顾念,许甄家掌了织造盐政一块儿,可你们是怎么回报朕的?嗯?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把江南官场弄得一片混乱,把持河运和盐业,致使国库空虚!甄氏,当初四皇子在金陵如何遇袭,你当朕是死人了?!”甄妃越是提及感念恩德,徒高程便越是怒火高涨。
在这雷霆震怒之下,甄妃早就吓得伏在地上,不敢出声,听到最后一句,她更是六神无主冷汗涔涔。谋害皇嗣是何等大的罪名!甄妃一年前敢派人追杀徒文憧,那也因为在甄家的地盘上,她有所恃仗,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
这一日,重霄宫中两道旨意连出,后宫为之风云震动,形式暗变。
延庆宫甄氏,有冲撞皇嗣、御前失仪两罪,然顾念其生育之功,故贬为甄嫔,禁足半年。
含章宫林氏,毓生名阀,协辅中闺,温惠宅心,册为懿妃。
只是,这失女之恨,却不是这简单的分位升降便能了却的。
一夜的担惊受怕情绪波动,待史清婉从睡梦中醒过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中吐着奶泡泡睡得香沉酣甜的小丛箴,史清婉捉住他白胖胖的小拳头捏了捏,想着昨天儿子痛苦的神色,她仍然是心有余悸。伸手碰触了一下他的额头,终于放下心来。
唤人进来伺候梳洗,用膳,又命冯久前往孙大夫家报信,史清婉照着往日的流程将府中事务处理完,便听得丫鬟来报,小丛箴醒了。
她不假人手地为小丛箴穿上衣裳,湖水蓝的对襟小褂,衣襟里露出一根红肚兜的绸绳来,映得他小脸蛋白白净净玉雪可爱。史清婉毕竟曾经是医师,喂他吃了奶,又拿小银勺刮了些水果泥;小丛箴已经快四个月大了,他又长得快,已经可以稍微添加辅食。齐嬷嬷对此虽有些疑问,然而看小丛箴胳膊腿儿都健壮,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史清婉将周围的丫鬟们遣出去,便想问问看小丛箴是否知晓为何昨天会突然出现那种骇人的情况。虽说也算是因祸得福,然而在史清婉看来,她倒是宁愿自家儿子一步一步平平安安地走过来。
叽叽咕咕老半天,史清婉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小丛箴见她仍旧是一脸的迷糊不解,不由得咿咿呀呀着急起来。
一下子扑着挂在史清婉脖子上,母子两人额头相贴,半晌后,史清婉满眼震惊地看着小丛箴,咽了咽口水,而后得到他一个劲儿地点头。
或许,自己该考虑一下对待王子腾的态度了……
小孩子的精力有限,即便是天生不凡的灵胎也是如此。将小丛箴哄着睡下,史清婉坐在窗边炕上,手里拿着个绣绷子,上面绣线走路戳得乱七八糟的;她出神地看着窗外庭下那几干翠竹,如斯想着。
史清婉的目标,从来都是在这里好好地生活,然后寻求穿越时空的方法,回去与父母重聚共享天伦。是以,她虽有分神期的修为,却从来只是安于这小小的王宅。然而近日小丛箴通过灵识传递过来的信息却实在是叫她心头无措起来。
原来,昨日小丛箴之所以出现那般异样的状况,乃是由于一滴心头血受到震荡,导致浊气内侵。他虽说是天生灵胎,然而这身体却也是由血肉组成,传袭自父母一方。史清婉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如此一来,必定是远在边关的王子腾出了事情,不过目前应当并没有什么大碍。
史清婉想要穿越时空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有了小丛箴之后,她便一直在躲避这个问题。往日,她是光溜溜一人来去,如今却不可同日而语,到时候,她能舍得下儿子么?何况——如今史清婉对着王子腾也已经有几分感情,虽不是深入骨髓的爱恋,却也是难以割舍的情缘了。
此外,小丛箴与王子腾之间这种奇异的感应,也令史清婉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干脆把他一起拉入修行大道?史清婉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