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苏蘼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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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过绣蓉,史清婉将手中信纸重新塞回去封起来,揉着额头问道:“送信的是谁?”

    “是陆管事——”绣蓉见状,忙将史清婉手中信封接过来搁在桌上,从旁边小丫鬟手中拿过润湿的干净帕子给她擦手,另一边则有华锦奉上饭后的茶水。

    闻言,史清婉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直接将手中帕子丢开,端起桌上的白瓷莲花浮绘碗,将碧色茶汤一饮而尽:“将陆管事带到花厅里奉茶,我去换身衣裳便来!”

    “是!”绣蓉忙应声行礼,退了出去。

    金陵老宅中,王老太太最倚重得用的便是陆嬷嬷一家,陆嬷嬷长子陆卓乃是外宅管事,张氏则是内宅中很有脸面的管家娘子。此番居然让陆卓前来送信,这事儿只怕不像信中所述的这般简单啊!

    “给二奶奶请安!”隔着一道泼着水墨江山的花罩,陆卓恭恭敬敬地在地上跪倒请安。

    史清婉忙令他起身,寒暄两句,便问道:“陆管事,你只说说,家中究竟出什么事儿了?你对老太太素来是忠心耿耿,可别照着那信里的内容来敷衍我!什么偶感风寒,我是一丝都不相信的——”

    那花罩薄如蝉翼,即便是墨色晕染遮挡着,史清婉也明显看到陆卓的面色变了几变,先是担忧,继而转为愤怒,最后,忧惧激愤尽数化成一声含义复杂的叹息。

    “二奶奶明察秋毫!”陆卓家的当初做过王子胜的书童,因此倒也粗通文墨,他迟疑了半天,才低声应道:“老太太确实是卧病在床,只是——这病因却并非风寒,而是被、被大爷和大奶奶给气的!大爷这才传信过来,让您带着哥儿回金陵一趟!”

    什么?!史清婉瞪大了一双美眸,这、这、这可真是——王子胜不是素来自诩为孝子的么?怎么竟然干出了将母亲气得病倒在床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陆卓见里面倒抽了一口气后,半晌没有动静,苦笑一声,若是将这里面来龙去脉再说明白,只怕二奶奶更是要诧异不已的。

    他也不待里面史清婉做出反应,直接便继续将个中是非曲折因果讲述一遍,直听得史清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被责罚在小佛堂静心祈福的云姨娘被王子胜带出来后,联合了银月一起给王何氏不知道下了多少绊子,王何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借着管家的权利也令水云、银月两人栽了几个跟头;如此算来,竟是堪堪算平局的场面,谁也压不过谁。王子胜对美人恩是来者不拒,对后院私底下的暗潮汹涌毫无所察,而王老太太自然是乐见这样一副僵持平衡的状态,只有这般,她才能更好地在王家维持自己的权威不是么?

    照着这样态势,日子倒也宁静。只是当银月在水云的掩护帮忙下平安诞下一个足月的男婴时,平衡被打破了。

    王子胜的欣喜自是不比多加叙述,毕竟自打王何氏生下王仁后,后院除了一个落了胎的水云,恁多的姨娘妾侍,竟是没一个有喜信出来。多子多福不仅仅是对女人的要求,更多的则是对男子能力的肯定。

    何况,在水云与银月两个人联合的笼络下,王子胜看着这个取名为王仡的男婴更是欢喜。当年王仁出生的时候,老父仍在,他不用顶门立户,还处于悠游清闲、观花走马的浪荡阶段,对这种血脉传承的感觉并不够强烈。如今年至而立,颇有些年华逝去的忧怅,再得一子,心中感怀自然是不一样的。

    王何氏却不明白男子的想法,瞧着丈夫对自己视为眼中钉的庶子那般看重关怀,她只觉得恨得牙痒痒,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谁晓得那两个小贱人竟有这般心志,难怪先前银月风寒卧床不能侍奉,自己还傻愣愣地便信了——

    她也是狠绝果断之人,因为此事,连带着将王老太太也怨恨上了。若非她应允下由水云来帮着插手管家,自己岂会失了对后院的掌控?!看着王仡越长越好,她不由得心生恶念,趁着入冬后各处院子置备物件的空隙,便对着那堪堪只有四个月大的小婴孩下了手。

    噩耗一出,银月简直没下去半条命,至今仍缠绵病榻不能起身。水云也是深恨,她明了其中必然有王何氏的手笔在内,不然仡哥儿素来身子健壮,周围丫鬟奶娘也都尽心尽力,怎么会突然染上怪病呢?

    王子胜也是十分悲痛,听了水云的哭诉,再一看病榻上银月苍白凄楚的模样,自然是一腔怒火全往王何氏身上撒了。

    对于这个后果,王何氏自然早早预见了,她早有安排,大大方方地面对王子胜的盘查。

    最后,矛头竟指向了王老太太!

    面对儿子怒气冲冲的质问,王老太太一口气梗着没上来,立时便晕了过去。一时间,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没想到老太太如此经不住儿子的“一时冲动”,王何氏见势不好,索性接着也借病卧床闭门不出了。总不好叫后院的那些姨娘去王老太太病榻前侍奉吧,王子胜便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弟妹史清婉。

    听着陆卓讲述这一系列的发展,史清婉不由得目瞪口呆,虽说里面有几处不曾说明白,可她也能大致猜测出一二来。这事儿闹得,若是传扬出去,那就又是一件把柄啊——她忙追问道:“可将消息压下去了没有?”王子胜风流浪荡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名声并不是十分爱惜,可是同姓同宗的,若是这事儿被御史言官抓住了把柄,只怕也会牵连到王子腾啊。

    想到这儿,她暗生恼意。

    “大伯也未免太难为人了!今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家家户户都正忙的时候。二爷远在边关抵御成羌、保家卫国,我带着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怎么好千里迢迢地再赶回去呢?”史清婉咬着下唇,对王子胜不由得带出些怨怒来,再一想方才那封书信中的言辞,更是气恼起来:“别的不说,从京城赶回金陵,便是最快也得要十天半个月,竟叫我们娘俩孤苦伶仃地在船上过年节不成?!”

    陆卓也知道王子胜这要求确实是太过无理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才好,他虽然也劝了王子胜,可惜王子胜却坚持一意孤行,加上还有水云在旁撺掇……他只能苦笑着听里面史清婉微微带着哽咽的指责。

    “大爷不念着与二爷弟兄之情、与丛哥儿这份伯侄之亲,我一介深闺妇人,又能说些什么呢?难不成还能罔顾二爷与老太太这份母子情谊么?罢!罢!”史清婉挥袖而起,转出花罩,面如寒霜:“陆管事且先赶回去说一声儿吧!母亲病重,为人儿媳自当侍奉汤药于床前,这该做的事儿,我绝不会有一丝推脱!只是请大伯别忘了,十几年前,故去的公爹为何被圣上斥责没了脸面的!”

    听着她话锋锐利如刀,想起当年王老太爷被御史参奏的前因后果,陆卓悚然一惊,连忙出声道:“奶奶息怒,老太太身边尚且有嬷嬷丫鬟们看顾着,另外大爷也延请名医为老太太诊治,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大需要您急匆匆地赶回去——”前后言语不搭,他难免也有些窘迫,却还是劝道:“想来大爷也是一时心急,才……才让您立时便赶回去呢!”

    余光觑着史清婉的面色无一丝缓和,他叹了口气,再接再厉地打消史清婉即刻动身的念头:“这逢年过节,便是船工也要歇息的;二奶奶倒不如等这年节过了,再乘船回去也不迟呀——”

    陆卓做了王家宅院这些年的管事,和其他官宦人家打交道也多,因此对御史的能耐可不敢小觑。君不见五年前金陵一户陈姓人家,乃是朝中一位二品大员的娘家舅舅,只因为仗势欺人,连累得那位大员也被御史参奏,最终落败,何等令人心惊!

    史清婉这一番话说得诛心,也着实叫人不敢小瞧了她去。要是真地马上就走,这事儿传扬出去,只怕这漫天遍地的弹劾就要压在王子胜的身上啦!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史清婉微微抿了抿嘴,眉头蹙着,显得很是为难:“如此一来,岂不是叫陆管事也不好回去交代么?”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只是想着小丛箴可禁不起路途颠簸;何况,哪里有王子胜这种奇怪的逻辑——自己将母亲气病了,反倒要隔得远的弟媳妇带着没满周岁的小侄儿赶回去侍奉?这是什么道理!

    自打进了花厅,与史清婉交谈以来,陆卓便只有一个表情,那便是苦笑。他连忙摆摆手:“二奶奶孝心和顾虑,想必大爷也能明白的!”

    摩挲着右手指上一枚圆润的碧玉环,史清婉颊畔浮现出两个浅浅淡淡的小梨涡,眉眼舒展开来,巧笑倩兮:“对了,倒是有件大喜事儿——二姑奶奶有了身子,陆管事回去报与老太太、大伯与大嫂子听听,说不定老太太心里一高兴,便也好了呢!”

    陆管事只连连称是。

    留着陆管事歇息一宿,第二日,史清婉将准备好的药材、另有两份从玉虚观求来的平安符,一起交由陆卓带回去,聊表心意。

    之后的年节,左不过便是和去年一样,只是家中少了王子腾。抱着小丛箴倚在窗前炕上,看着窗外此起彼落、辉煌绚烂的焰火,还有庭中那个孤单单的雪人,史清婉心内难免有些空空落落的。

    大年初三,顾夏怡疼了半天后,为杨家诞下了一个嫡孙。洗三宴,史清婉便带着小丛箴一块去了,人声喧沸、热热闹闹的,可是喧嚣之后,回到家中,几个往日里几个知情识意的丫鬟都各自有了归宿,自然是不能再来凑趣说话。吃年酒的夫人小姐们,来来往往一拨又一拨,却愈发显得庭院冷清起来。

    贾政与王悦宁的那点事情,史清婉也不愿意掺和,只是过了初五后贾代善命人请了她过去一趟。因为已经有孕,贾代善自然不愿意叫血脉外流,结果那赵依若便被接了进去,不过却只得了个没名没分的妾侍身份,也不许再往上提拔。想来日后,赵姨娘不会出现了,取而代之的只会是依若姑娘。王悦宁则与家政彻头彻尾地形同路人一般了。

    将京中诸事处理妥当,递了年酒帖子的人家,史清婉皆命人去说清楚情况,另外又将给顾夏怡儿子与王悦宁儿子预备下的满月礼分开准备好,嘱咐绣蕊与齐嬷嬷一定要按时送过去。

    接下来,便是收拾行李,看似不多,然而零零总总数下来,竟也装了一船的东西。照着族中每家的人口准备京城风土特色,另还有衣料、药材、并有京中时兴的新鲜首饰,再加上史清婉和小丛箴平日里常用的东西……直把史清婉给弄了个筋疲力尽。

    此番赶回金陵,自然得带上两个熟悉的人物,因此,绣蓉和绣茗,并着冯成冯久丰年汇儿,一径随同前往。

    “这次回去,莫要叫人算计了去!咱们只是为了老太太生病之事回去侍疾,其余的一概莫要管——”史清婉端着一盏白胎青釉茶盏,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行船途中晃晃悠悠,她的胃口也随之变得时好时坏,因此便换了山楂果子与蜂蜜一起泡水,倒也将胸口不适压了下去。

    绣蓉与绣茗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看顾着躺在摇篮里很是不自在的小丛箴;华锦与华欣则立在门口,闻言,皆是笑着应下来。

    微微卷起窗上细草织帘,麦秸淡淡的清香缭绕在鼻尖,引得史清婉心情愉悦不少,天色还不算晚,日头还没出来,船舷上并没有其他人在,她抬眼向远处望去。

    烟茫水阔,青山隐现。

    哒哒的马蹄声透过淡淡薄雾远远传出去,一人一马飞快地从原野上穿过,惊起灌丛中栖眠的鸟儿,不知踏碎了多少草尖上凝结的冰霜。

    马上之人看着不远处隐隐露出轮廓的城池,面上浮现出一丝欣喜的笑容来。

    此时,天色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