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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你竟胆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徒高程看着阶下手握霜锋宝剑满面凌然的徒文慎,眼底的失望与痛心如火焰般熊熊高涨,徒文慎手微微一抖,竟有一种似乎从里到外被灼伤的错觉。
他毕竟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由徒高程一手抚养长大的他,面对徒高程的威仪赫赫,自然不会像旁边的人那般生出怯懦之意来;上前两步,小心地保持着与台阶的距离,徒文慎朗声笑道:“父皇何出此言呢?儿臣乃一国储君、万民所期待的的太子,即是日后的天下之主!既然这般,那么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也没什么区别,不是么?父皇您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何苦这样死死地攥着不把位置留给后来人呢?儿臣并非不孝之人,日后定好生奉养您,对待几位弟弟也绝不会亏待的——”
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言辞气得不轻,徒高程怒极反笑:“是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气?朕以为自己待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却原来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却存了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闻言,徒文慎眼中暗沉如墨,冷哼一声,他挈出手中宝剑,剑柄上用于装饰的几颗硕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显得尊贵非常:“那倒是了,若没有父皇的仁至义尽,二皇弟、三皇弟怎么会起了与孤相争的心思!”
目光落在徒文慎手中的宝剑上,徒高程突然只觉得讽刺得很。这一柄宝剑乃是当年徒文慎十五岁出宫建太子府的时候,自己亲手赐给他的,为表地位尊贵,还特特吩咐工匠在手柄上镶嵌极品的鸽血红,如今,这一柄霜刃竟反过头来对准了自己!
“父皇放心,儿臣并非不孝之人——待父皇写下禅位诏书后,儿臣便安排您入住宁寿宫如何?那里距离太液池和御花园颇近,景色静谧优美,到时候,再为您择选几位知情识趣的解语花,您只管好好享乐,前朝之事自有儿臣鞠躬尽瘁,岂不是皆大欢喜么?”徒文慎自然是早早地便设想好了,再加上目前的局势几乎是呈现成一边倒的状态,他微微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一众御林军,很是自傲地朝着徒高程拱了拱手。
徒高程听着他声音里不加掩饰的张狂得意,有些疲惫地歪着龙椅,朝旁边八风不动的安福使了个眼色,旋即便不管底下一众刀剑寒光晃晃,阖上了眼。
见他这幅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作态,徒文慎心里一憋,脸一下子涨红,正欲开口,便见默不作声的安福走了出来。
见一个没须的宦官站在台阶上,底下一个身着六品千总官服的中年男子神情颇为不屑,带着些许淫邪的视线在安福身上流连一阵,很是可惜地与身旁人低声可惜了几句:“长相倒是白净清秀讨人喜欢,只是不知道那太监服底下又是怎样的滋味儿了!”
安福六岁入宫,在宫中当差已经有近二十年,在徒高程身边伺候也快十年了。他给徒高程掌控着一支暗卫,自然与平常内侍不同,对这些阴私事情,他却是清楚得很。那千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是被他听了进去,霎时间,他脸色变了一变,宽大袍袖下手攥了攥,眼底划过一丝幽暗精芒。
“陛下圣明,岂是尔等卑劣之人所能要挟的?”安福声音冷冽,他嗓音本就尖细,刻意压低之后落入旁人耳中更是有了些刀割的意味:“难道太子殿下以为胁持了圣上,便能够坐稳了这大安朝的江山?难道您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史官们笔刀直书,最后落了个遗臭万年?还有——你们,以后百代千秋,无论日后如何功德彪炳,身上永远都摆脱不了乱臣贼子的名头!”
他这一番话诛心得很,底下不少人眼中都有了些许的迟疑与惶惑。毕竟,他们多是御林军和龙禁尉中不显的小人物,之所以选择跟随徒文慎行此逼宫之事,便是图个拥龙之功,日后功名利禄高官厚爵唾手可得;然而这一旦真的成功了,乱臣贼子的称号落在头上……
察觉到自己带来的人因为安福的言论而有些微的骚动,徒文慎心内有些焦躁,眯着眼觑着上面不动声色的安福,倏地将手中宝剑砍在旁边的汉白玉栏杆上,迸溅的几点火星掉在安福的衣摆上:“一个宦官,平日里谄媚讨好姿态卑微,如今装得这般义正言辞,笑话!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不是么?孤承天之命,理所应当是这大安江山的执掌者!成王败寇,父皇,您老了,该好好歇息了——”
他看着龙椅上合眼假寐的徒高程,这几年来的怨愤仿佛涛涛江水一下子从堤坝缺口中喷涌而出,振臂一挥手中宝剑:“请太上皇前往宁寿宫!”
徒高程缓缓抬起眼,眼底平静,波澜不生:“当年你出生之时,只有五斤一两重,你母后产后失调,不到一个月便溘然长逝,临去前抱着你,求我好好护着你长大。担心乳娘嬷嬷们不上心,直到你三岁前,都是我带着你睡觉,因此被先皇训斥了几次,我也不曾将你挪走;你长到四岁,生了天花,我不眠不休照看了你整整三天;五岁那年,开始启蒙,《三字经》、《千字文》都是我一字一字教你的;十二岁生辰,你说想要一头猛虎,我喜悦你勇猛气壮,故而特意命人深入东北山林,为你捉了一头白虎;十五岁封建太子府,照着你的想法,替你安排了崔家的嫡女为妻……”
他缓缓地叙述着二十几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回望过去,心中惆怅顿生,然而面上却依旧平静:“为你取名为慎,乃是希望你能思虑深远、谨饬自持、不要负了父母的期望;却不想我这些年的宠爱看重反倒叫你养成个唯我独尊的脾气来——罢罢罢!你既然如此冥顽不化,那也莫怪朕不顾念着这许多年的父子情谊了!”
最后尾音掷地有声,伴随着徒高程手里扳指玉碎之声,徒文慎微微一颤,下一刻,他身子一麻,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场景。
只见一众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三两下便将自己旁边的侍卫们缴了刀剑,连带着徒文慎也被制住;耳旁传来铁甲撞击的铮铮声响,他回头一看,只见几队人数远胜于自己这一边的将士煞气腾腾地冲了过来,徒文慎瞳孔一缩,那领头的人,正是陈禹徳!
“哈哈哈哈——”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一切便都尘埃落定,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人转眼便成了阶下囚,徒文慎看着这措手不及的变故,突然仰天大笑,泪水不知觉间从眼角滑落。
徒高程看着地下神态竟有几分癫狂的徒文慎,长叹一声,疲惫地站起身来:“将他押到承德馆看守起来,余下一干叛逆,尽数关入天牢,待明日大朝后再行发落!安福,你去安排,该抄的那几家,都抄了吧!”
“是!”安福手中拂尘一摇,躬身应下。
“皇太子文慎,地唯长嫡,位居明两,训以《诗》、《书》,教以《礼》、《乐》。庶宏日新之德,以永无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前后愆过,日月滋甚。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文慎宜废为庶人。朕受命上苍,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况乎冢嗣,宁不钟心,一旦至此,深增惭叹。”
太子引兵逼宫未遂,一道废太子诏书广传天下,引得天下人众说纷纭。
看着面前憔悴不堪的张氏,史清婉连忙将手中新斟的蜜枣茶汤推给她:“怎么会牵扯到你们呢?喝点暖腹的东西吧,这天景凉得很——我已经吩咐下人去收拾客房了,都快六个月了,哪里禁得住这般折腾?!”
张氏眼底青黑,因为孕事养出来的丰润面颊消损许多,叹了口气,她满是感激地点点头:“有劳你了,真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边说着,眼中泪水盈盈潸然落下:“我只担心我家老爷,公公才去,他这一段时间熬得厉害,如今又被带走,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可他偏偏还记挂着叫人送我离开!还有瑚哥儿……”
伸手拍了拍张氏的肩头,史清婉不由得也有些伤怀,只能安慰道:“你且安心养胎,外面的事儿我虽说不准,可今上仁慈,你们家与宁国府那边乌糟事儿又没什么粘连;想来也不会有大碍的!”
九月中旬时,贾敏热热闹闹地嫁给了顾当成,贾代善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窗外北风凛冽,他安静地在睡梦中离世。贾赦悲痛不已,撑着身子为老父操办了后事,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后,将贾代善的灵柩安葬,他便病倒了。
张氏尚且怀着身子,一个人前后内外打理着将军府,也算是熬得够辛苦;谁想得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才出了正月安生没两天,便闹出来太子逼宫的事情,一队锦衣府衙役进了府,守了前门后门,说是涉及叛逆要查看家产,直骇得张氏魂飞魄散。
关键时候,尚未病愈的贾赦撑着病体从屋内出来,与相识的两位锦衣府官商量一通,最终想到王子腾,方才能够将动了胎气的张氏送出了府,然而长子贾瑚却一并留了下去。
将军府这里,因为贾代善刚刚去世,皇帝顾念老臣旧情,锦衣卫们动作还算是井然;宁国府那边却是兵荒马乱一片哀哭。虽说同是查看家产,可荣国府已经降了等,当初又还了国库欠债,家底虽在,却不比宁国府一箱一箱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被抬了出来瞧着晃眼得紧,落册过程中,自然被锦衣卫们浑水摸鱼拿了不少,宁国府众人看着,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次,已经分了家的贾政却并没有被宁国府连累,毕竟,一个小小的秀才人家,无官无职的,宁国府也不将贾政看在眼中。不过这一家子都是心狠冷情之人,兄长侄儿都被稽留在锦衣府,贾政竟是露面都没有,生怕被牵连到,反倒是王子腾送了些东西过去。兄弟血脉之情尚不比朋友之义,实在是叫人齿冷。
“你先歇着,我去收拾几件衣裳,叫人送过去!放心吧!”史清婉站起身来,将张氏前襟的系带紧了紧,柔声宽慰道:“我叫厨房给你炖了一盅燕窝,润喉清火,待会儿你用吧!可别亏待了自己和孩子才是!”
张氏感激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