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筹备

韩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武林中文网 www.50zw.so,最快更新告白与告别最新章节!

    陪着韩寒做电影 制片人 方励 为卖《观音山》认识了韩寒

    2010年5月,李玉导演和我通过韩寒的出版人路金波购买了韩寒一本小说的电影改编权。www.Pinwenba.com那年11月,我们的电影《观音山》在东京电影节获得最佳艺术贡献和最佳女演员两个奖项后开始了电影推广宣传的策划工作。李玉导演和范冰冰都希望请韩寒帮我们创作一首主题歌词。两个女生嘀咕一阵决定拜托路金波帮助安排与韩寒见面,并由我带着《观音山》DVD先飞上海试探韩寒是否喜欢这个电影。万一韩寒不喜欢《观音山》,后续到达的两个女生就只管大家一起吃饭,不提歌词的事情,省得女生们没面子。

    我一落地上海,金波安排的司机就直接把我拉到静安寺附近的璞丽酒店。在金波安排用于看片的套房客厅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韩寒。虽然读过他的几本小说,对于作者的自由风格、散漫形式和幽默文字有强烈的感受,但在见到韩寒本人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诧异。这是一个留着过眼的长发,黑色皮夹克配着牛仔裤和登山鞋的干练帅小伙。微笑温和、礼貌低调、说话还透着几分羞涩的韩寒,很容易在第一时间就讨人喜欢。

    我陪着韩寒与金波一起在客厅的大电视机上看完了《观音山》。赶紧偷着给刚落地虹桥机场的李玉和小范发了一条手机短信:“看来韩寒和金波还都蛮喜欢这个电影。”接下来的午饭桌上,李玉请韩寒帮《观音山》写首歌词,韩寒欣然答应。至于我所关心的酬金规模,一句“我只为喜欢的朋友们写歌,从不收费”,立刻想到:“如果哪天韩寒也拍电影,我得为他扛活儿,做个志愿者他总不会拒绝我吧。”

    两年半里,韩寒给我讲了三个他构思的电影故事。

    2010年11月的上海之行,聊天中韩寒摆明就是迟早要拍电影的。不但他身边的朋友们劝他拍电影,一些大的商业电影公司也在拉他入行。“我不会为了拍电影而拍电影,必须准备好了才动手。”韩寒的话,我是完全赞同的。听他讲起喜欢的电影,就知道他是个影迷观众,因为他会津津乐道很多他喜欢的细节。

    后来的两年半里,我们多次见面聊天,深夜电话长谈,几乎全都是关于电影和他正在构思的电影故事,尤其深夜的电话里。断断续续,他给我讲过三个电影故事创意,甚至很多蛮有镜头感的故事和人物细节。韩寒的赛车活动不少,除了有机会见面,我基本都是后半夜的凌晨2点到4点之间给他电话,听他讲讲最近的故事进展。有时,我也听得一头雾水,他说到上一个故事的人物名字时,居然讲的是另一个故事的情节。

    到了2012年年初的时候,我开始不断地催促他落笔写剧本了。他永远告诉我同一句话:“很快就写。”韩寒是个贪玩的家伙,很像我小时候对付暑假作业,不到开学前夕绝不提笔。金波也是这样分享他与韩寒的工作感受:“你必须要逼着他,不断催促,否则他永远不会交稿。”2012年夏天,韩寒和Lily(他太太金丽华)一起来北京时,在我们劳雷影业的圆形会客厅里,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这一次,我以为他下决心动手了,他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又没下文了,接着催呗。终于,韩寒上了起跑线。

    2013年五一放假的那天,接到路金波从上海打来的电话:“老方,

    马上飞来上海,韩寒这次是下决心动手拍电影了。”我更信任金波的判断,当天下午就飞到上海。这次是韩寒做东,在酒店吃完晚饭后,就在酒店的套房客厅开始了金波所称的三人“遵义会议”。Lily作为列席,成为见证人。首先决定了韩寒、金波、我,三人的合作模式与投资结构式是第一个最快的决议。

    韩寒作为编剧和导演,主控电影的创作;我作为制片人负责电影的制作;金波作为出品人负责资本组合及对外商务合作。劳雷影业作为承制单位。我们三人都不拿一分片酬,金波主控的果麦文化与我主控的劳雷影业各承担制作成本的50%。

    电影上片后的票房收入首先回收两家公司的现金投入,利润部分由韩寒与两家公司按商定的分成比例各自回收。简单快速的讨论一小时内就形成了决议。

    从晚上10点到凌晨3点的5个小时讨论都集中在电影的创意系统和制作计划。这个电影拍什么故事呢?韩寒给我们讲了这些年他脑子里构思的三个电影故事创意。当他讲完《东极岛少年往事》这个创意,我们大家不约而同脱口而出:“就是这个了。”“这是中国东海最东边的一个小岛,太平洋上第一束阳光照耀到的有人居住的中国东海小岛。”韩寒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电脑示意我们看东极岛的地理位置。我们都被韩寒的创意所吸引。韩寒原本计划先把这个故事写成小说,金波直接就给下了结论:“必须先拍成电影,你以后再写你的小说去。”一个电影项目就这样诞生了。这就是后来韩寒自己取名的处女作电影《后会无期》。

    有了方向,做了决定,聊了一阵故事的推进方向甚至电影的结局,我们三人很快就这个电影项目的实施,进行了细节分工并制订了进度时间表。凌晨4点散会分手时,我已是朝霞满天、蓄势待发了。韩寒终于站在了起跑点上。韩寒第一次做了编剧,但太不守时。

    先有了项目,才来落笔分场剧本,这本身就是时间压力。第一次写电影剧本的韩寒编剧,上来就遇见两个不好对付的老江湖:一个是催稿十年的路金波,一个是不拿编剧当导演的我。说好的三个月交剧本,我们拭目以待。

    有了韩寒承诺的三个月交出剧本,其实我们谁心里也没底,金波特别叮嘱我必须不断地催促他。尽管我们也将魏君子作为资深的文学策划人加了进来,加上我自己,我们连续为这个编剧新人开了好几次剧本策划讨论会,到了说好的8月底,仍然只有一个大致的故事走向和提纲。知道他的赛车日程仍然排了不少,我们再次寄希望于韩寒新承诺的10月底吧。

    不断地推迟整个项目的进度,都是这个时间承诺不兑现的编剧惹出的祸。韩寒居然有一次问我是否能再请一个编剧进场帮他完成。被我一口否决:“我们要的就是你自己独立完成的剧本和电影!”无可奈何的编剧韩寒与无可奈何的我们一群主创人员都只好耐心地彼此容忍吧。根据他口述的电影感觉,我们的主创们也居然开始了全国各地的勘景工作。其间,韩寒倒也还能抽出几段时间带着大家跋山涉水,选出了几处极具特点的地理风貌。看来,跑腿还是比编剧对韩寒更有诱惑。到了12月初,尽管痛苦地磕磕碰碰,韩寒总算交出第一稿分场剧本。他也终于承认,写剧本比写小说要更花时间。下次要提前更长时间创作剧本。韩寒编剧倒是长了经验,但我们的制作预算由于他的剧本拖延,就上涨了不少。好在韩寒不拿片酬,所有的超支都直接降低了他的利润分成。

    韩寒还真让我惊喜了一次新导演的处女登场。

    韩寒帮我们《观音山》和《二次曝光》免费创作了主题歌词,我一直想回报他做一个免费的制片人。更是因为这个自由贪玩还蛮有才气的小哥们儿真的很让人喜欢,总想为他的电影心愿做些事情。

    2014年2月10日,寒风小雪中的上海远郊,《后会无期》摄制组顺利开机。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天比一天轻松:韩寒还真是能做导演的料。无论是对镜头的把握、对演员的指导、现场控制,还是对灯光、道具、造型的审视,都有他自己主观的判断和选择。尤其他把所有的主创人员都外交成了他的铁杆朋友,我这个制片人还真就可以经常溜号、忙点提前的后期制作安排了。

    在整个的前期拍摄期间,韩寒作为导演,与我们的既定拍摄计划总是有一些突如其来的临时变动。这对于全国各地取景的公路电影拍摄会涉及的大队转场,无疑是一次次噩耗。无论我怎么挑战他,总是你说一句,他十句在那等着你。这个狡猾的韩寒,在各种理由百般辩护之余,总会过来轻轻搂着我肩膀,温柔耳语:“老方,你不觉得这个变动又给这个电影加分了吗?”只要他韩寒想实现的,制片方都最后输给了他的强辩和温柔。

    第一次做导演的韩寒非常投入,旁人会以为他很敬业,我心里明白:这哥们儿是找到好玩上瘾的所爱了。无论是车拍、船拍,还是航拍,我看他是入了迷,从此无法抽身了。转场内蒙古的前夜,韩寒突发奇想,问我能否为电影制作一个巨大的火箭残骸。创意很好,十天的工期,如何完成?好吧,你韩寒能出创意,我老方就没有干不出来的工程。调动我上海科技公司的工程技术人员和工厂设施,全部停工为他的神来创意加班加点,还真就按期交货,满足了他的拍摄需求。最令人欣赏韩寒的,更在他投入后期制作的没日没夜。无论是影片的剪辑、调光、音效、配乐,甚至点点滴滴的对白补录,以及片头片尾的字幕,无一不亲自下手,盯到最后一刻。难得一个新人,会如此倾注心血,玩命不顾。

    《后会无期》成就了韩寒的电影梦。

    2014年7月9日下午,为送电影技术审查,在韩寒之前,我第一个看了《后会无期》的完成片。带着还留在眼里的泪花,我离开调光棚冲进声音终混棚,抓住正在参与音效检查的韩寒,连续拥抱了他三次。这是我看过的迄今为止,2014年最好的中国电影!谢谢韩寒,我们一群人没有看错你这个新人。

    做过几部电影依然弄不懂《后会无期》文魏君子

    方励找我做韩寒电影策划时,我正跟李玉合作《万物生长》剧本。《万物生长》改编自冯唐的小说,我以为韩寒这部同理,所以特意先找韩寒的小说看。在此之前,我看过他的《三重门》《长安乱》《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所谓“最好交情见面初”,最喜欢的还是处女作,因为《三重门》是我刚毕业时收获的惊喜,当时真觉得是我们这代小镇青年的《围城》,加上彼此学习成绩都不怎么样的相同经历情感投射,倒是一直对韩寒保持关注。后来读他的杂文居多,发现多复杂的事到他那里都能深入浅出,没法不认同他越辩越明的道理。与此同时也加深了我对韩寒的一个特别印象,干过那么多次笔仗,居然从没输过,就觉得这小子不是善茬,既然今番有机会合作,心底难免抱着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准备。

    老实说,电影策划这个岗位并不难做,如果你只想混个吃喝,不妨先察言观色,老板、制片人、导演,谁话事?待良禽择木而栖之后,便可冠冕堂皇不咸不淡讲几句,从创作,从市场,从禁忌尺寸,从天下大势……反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挨到讨论结束就可以拍拍屁股领钱走人了。我当然不想做这种策划,制片人方励和导演韩寒显然也需要一个实干的团队,那么,韩寒要做一部什么样的电影呢?

    作家拍电影,最方便就是改编自己的作品,有家喻户晓的原著基础,也容易让读者粉丝买单,此前也不乏成功先例。但韩寒第一次开会就说,他要另起炉灶,做一个全新的故事,关于公路、青春、冒险,讲述两个年轻人从小岛到大陆的旅程。OK,类型、人物、故事,大方向定了,之后就开始讨论怎么做了,《逍遥骑士》《末路狂花》《中央车站》……很多公路片都成为参考和拉片对象。虽然每次都聊得神游八极,但总有火花撞出,类似这种情形与其他电影的前期创作讨论没有什么不同,包括是残酷多一点,幽默多一点,表达多一点,都很正常。但随着时间流逝,大家讨论得越多,韩寒“独立思考”的真面目也就逐渐显露。

    正如韩寒当年受《终结者2》《真实的谎言》《生死时速》《侏罗纪公园》启蒙爱上电影一样,他完全明白应该怎样做一部类型片。每次讨论到具体桥段,怎样设计悬念、幽默、节奏,他都有非常精彩的发挥,从这方面讲,韩寒是个天才,“触类旁通”这个词最适合形容其聪慧。但问题是,我们讨论得越充分具体,他就越明确知道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不断地推倒重来开始,我当然明白这是前期创作的必经煎熬,但问题是每当讨论出还算满意的成果,而且韩寒明明是最热衷、贡献最多的那一个,依然会被他下一次毫不留情地推翻。如此再三,难免会有疑问,韩寒究竟想要什么?

    后来看到韩寒的剧本,恍然大悟。答案很简单,他不想重复别人,他要做一部属于韩寒的电影,处处打上他个人标签的趣味、风格、表达,公路片只是一个形式。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做各种不同方向的准备和讨论呢?或许,这是韩寒第一次做电影故意要做的功课,他需要了解各种,但不一定照做;他向我们证明有能力做各种,但最后还是选择做自己。我们的前功并非尽弃,因为韩寒做的不是判断题,而是选择题。

    与韩寒合作《后会无期》,从前期策划到上映前的宣传,由头至尾参与其中,最大感受是不断刷新之前做电影的经验。不重复别人,说来容易,做自己更难;不一味迎合观众的口味,有几个人敢说呢?除非不想要票房了。但韩寒都做了,也说了。

    宣传界认为最能代表人气和票房的“大数据”更是接连被《后会无期》打破,不断创造新的纪录。从各种方面看,这都会是一部票房和口碑应该不错的电影。

    唉,做过几部电影,依然弄不懂《后会无期》,因为,这是韩寒。

    三一見导演行政统筹于梦

    2010年冬,临近春节,廖拟说韩Sir召唤,要给我们一个惊喜,要了我们身份证号说是用来订票。

    动车到了上海已是晚上,韩寒赛车领航员孙强把我们接到上海市郊区一个住宅区。进入一个四居室,几张办公桌上堆着各种文件,一副编辑部的样子。最里面房间传来喝彩声,推门进入,十几台电脑像黑网吧里一样杂乱地摆着,七八个人在打一款即时战略游戏,韩寒满脸兴奋,玩兴正浓,招呼我们加入战队。

    打游戏到凌晨三点左右,外面吃完夜宵,韩寒说,明天再见。

    第二天傍晚他出现,带着我们去KTV唱歌到半夜,吃完夜宵,韩寒满脸兴奋说,明天再见。

    第三天韩寒中午出现,开车去亭林镇瞎转,乱钻一些过车都困难的巷子,看到一些商铺取得不明所以的店名会一通嘲笑。路过一个插满各种红绿蓝旗的房子,他觉得这些门外的旗子插得很搞笑,在车里笑了一会儿。本来已路过,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倒车回去把旗子拔出来重插了一遍,完了,心满意足地说了句,这下整齐了吧。

    晚上在韩寒爷爷家就着微弱的灯光吃饭,让我感觉像是回到自己家乡—老家农村那些爷爷奶奶也是不舍得用电,挂着昏黄灯泡。

    我和廖拟、张磊觉得这哥们儿估计也没啥事跟我们说了,打算隔天离开。半夜我们本已睡了,韩寒又满脸兴奋地出现了,把我们带到他家。我们在客厅里坐着等,韩寒从房间抱出一个婴儿,他说,看,这就是惊喜。宝宝一下子就哭了,韩寒妈妈从房间出来抱怨韩寒大半夜的别吓着孩子,把小野给抱回去了。

    然后我们跟着他到了地下室,一个书架和书桌,上面杂乱地摆放着奖杯和头盔,以及一些书。

    他跟我们瞎聊了一会儿,从书桌上拿起一张纸,笑嘻嘻地说:“你们听一听这个。”

    “平静的海面上,远处一艘军舰开过,海面上升起一只屁股……”

    读了半页,他问这里拍出来,时长大概是多少。我们说了一个时长,他哈哈一笑说怎么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啊。

    “我再研究研究。”他说。

    接着他宣布:“你们把明年春天的时间都留出来,预计3月1日开机。”哥几个异口同声说,不可能。马上春节了,现在故事只有半张纸,两个月后开机,真的不可能。

    韩寒说故事都在他脑子里,分分钟就能写出来。我们依然疑惑,开机筹备还得有一段时间呢。他很有信心,说立字为证。他找来一本《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在扉页上写下“三一见”,“见”是繁体。转眼过了春节,2月28日,我给韩寒发了个短信:“韩Sir,明天开机吗?”

    韩寒当时没回复,我想他一定很忙。

    我下一次收到他回复是2013年6月,他说:“后面半年有空的话把时间留着,我要拍电影了。”电话那头感觉到他依然是那个样子,满脸兴奋。

    他又来了,我心里说。

    一年后,就在写下这些文字的今天凌晨,2014年7月10日星期四,北京郊区一个后期工作室里,韩寒说片子全部弄完了。他发动汽车,行驶在东五环上,边开车边尝试调出蓝牙和手机对接,想要再听一遍电影的主题曲,一直没有成功,后来放弃了。如果是剧情设置来说,这个时候他该满脸兴奋。其实没有,他面容平静,一路目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