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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府作为一方官长所居之处,自是偌大。外院为办公之地,设有县衙、议事堂等,多有兵士守卫,显得肃穆庄重。内院则是私居之所,住着刘备一家以及其麾下一众文臣武将,相互来往,倒也颇为和谐。
虽然,孔明此今在刘备在帐下还未奉职,但因刘备器重,所居之处尚是佳好。
只不过,我未曾料到,初步入内院便遇见了那所谓的阿娈,从听闻到相见,竟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那是正对着院门的一间凉亭,檐角弯弯,内置石案一方,苇席几张。凉亭外秋菊环绕,明艳的黄色在晌午时分的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那片璀璨中,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端坐于石案之前。她面若桃李,唇若含丹,小巧的面颊上缀着深深的梨涡,莞尔一笑,有着牵动人心的力量。即便她是坐着的,我亦是可以窥探出她窈窕的身姿,犹如削成的双肩自然地垂着,纤细的双臂在薄衫的包裹下极为灵动,虽方为年少却已是发育得颇好。
不过,她吸引过去我的眸光,倒不全然是因为她的容貌,也还是因为她的琴声。
石案上的那张七弦琴,质色甚佳,想来定是由极好的桐木制成,乃是琴中上品。佳琴美人,名曲《凤求凰》,自古好景。何况那少女十指纤纤,抚琴的姿态犹如翩跹起舞,清韵灵动,若只是观着,当是引人驻足流连。可稍是通晓琴艺的人,便能轻易地听出那曲调中严重的缺憾,多是因技巧不足,运指不稳造成的。
犹记当初学琴,庞统为了训练我的指法和技巧,逼着我每日运指,起初半月皆是能看到我指尖淤血红肿的情形,那痛楚如今想来还让我颇为心有余悸。十指连心,果然不假。
听罢,我失笑摇首,想这姑娘倒是急功近利得很,学琴时日尚未足够就迫切地弹奏起琴曲来。彼时,我自然还未知晓,这位少女便是阿娈,我的情敌。
脚下步伐未止,我并不想多管闲事,便欲要收回眸光,继续默然地跟在孔明身后。可恰是此时,那少女身旁随侍的婢子,抬手指来,颇为兴奋地说着:“姑娘,是诸葛先生。”
闻声,我步履一顿,望着那少女,突然就挪不开眼了。只见,她顺着婢子所指的方向,凝眸望来,在触及孔明身影的那一瞬,笑靥如花又难掩娇羞。她的唇瓣动了动,唤出一个“诸”来,而后的“葛”字因是瞥见了我被吞咽回去。
与我对视,她莹亮的瞳眸有片刻的迷茫。而当她视线往下,瞧见我隆起的小腹时,莹亮的眸子由迷茫变成浅哀,十指瘫在了琴弦之上。
她对孔明的情意,我只消一眼便看清了,那样眷恋的凝视,是我所熟悉的,亦是我曾有过的。
在先前那一盏茶的功夫中,我曾思虑过与我争抢孔明的女子该是怎般模样。美貌自是不必说,只因即便是最为寻常的女子,与我作比,亦是可以算作美人。才学我有足够的自信,并不担忧那女子能胜过我,毕竟未来知识夹杂着幼时所学,我知晓得也算是不少了。不过,性子,我倒是未曾想过会如眼前所见的这般模样,未哭未恼,似是有些过人。
霎时,我便有了危机之感。所谓情敌,大约皆是能让自己看到自己的不足,然后恍然疑虑自己所思慕的人是否会因为自己的此些不足而易情而去。毕竟,我暂时胜过少女的便只有才学,可是还未深交,谁又知晓这少女会不会亦是博学之人。
难掩担忧地转眸望向孔明,我想寻求一丝丝的慰藉,想告诉自己至少此时此刻他还在我的眼前,是我触手可及的。
然而,不知何时他已是发现了我的驻足,转身面对着我,且对上了我满含担忧的双眸。我却是仓皇地低敛眉眼,一时间不敢同他对视,怕看见什么我不想看见的,低低的,我说道:“若是我能够弹奏《凤求凰》,定是可以比这少女弹得好。”
耳边是他轻轻笑起的声音,眼前是他渐渐同我靠近的鞋履,我听见他说:“嗯,我相信。”
“我相信”,只是这三个字,便让我像是有了无尽的勇气一般。再度望向他,我扬起温婉的笑,意有所图地言:“孔明,我记得你曾同我说过你并不在乎容貌,这话是真吧?”
他浅笑,温暖如春的模样,“阿硕,至今,我自认还未同你说过假话。”
闻言,我细细地回忆了一番,确定他果真未曾欺骗过我之后才迟疑地颔首。颔首毕,我突然想起什么,遂又言:“前些时日,你曾同我说若是我喝药,你便允我此生只有我一人,当初我没要,此时我可否要回这个诺言?”
失笑摇首,他并未作答,只是伸手欲要牵我,“你如今身子沉重,莫要站立太久,不然双腿怕是又要肿起。”
我顿了顿,猜不透他为何要顾左言他,回避掉我的问题,是想逗着我玩,还是他已经不想再提这个诺言?
再度怅然,我随意地将手递交到他的掌心之中,只轻“嗯”了声,算是回应,便不再言语,只是被他握着的手忍不住地发起颤来。
为何要在这个时刻让我知晓有一个极为出色的女子与我同样的思慕着孔明?在我怀胎几近九个月,在我已经思慕他到无法自拔的时候?
紧咬着双唇,我满眼酸涩。泪水这种东西,自我怀有身孕后,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起来,竟是如此轻易地就落了下来。
随即,温热的指尖轻触上我的眼角,细细地替我抹去眼角的泪珠,孔明笑意不改,“起初,见阿均写书言你近来喜落泪得很,我还不信,如今见了,倒是信了。阿硕,你是在哭什么?”
我撇嘴,自尊心顿起,偏不再多言,只道:“没什么,突然想起司马爷爷离世,难免伤怀。”
笑着看我,他并不戳穿。可恰是这样淡然的注视,让我颇为心虚。僵硬地挪了挪眸,我没有底气地说着:“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
听了我的话,他终是不再注视着我,而是笑语:“那个诺言,你当初既已不要,我便不能随意再给。如今,若是真的想要回去,可待果儿安然诞下之后。”
“是不是我和果儿,还是果儿比较重要?”我不满的喃喃,如同呓语。
这一刻,我突觉前路茫茫,纵使我知晓他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却不知晓哪一日他才会执着我的手,同我一起走。
回眸又望了那少女一眼,我无奈地笑笑,询问:“她就是阿娈吧?”
娘亲曾同我说过,若是想要“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那么以我目前所做的远还不够。既然还不够,我便不能提早放弃,我会一直等,等到他予我的情意可以在天平上与我的平衡。
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孔明淡然笑答:“那是刘皇叔的二女,闺名冕,小字阿娈。”说罢,他顿了顿才又接着道,浅笑晏晏的模样,“而我与她不过只有数面之缘,非有任何情意可言,又怎会有你所担忧之事?”
我为之讶然,仅是数面便能让一个女子思慕上你,孔明,你这般风华之人,要让我日后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挡住那些莺莺燕燕,守住你?
所幸,我是你的发妻,而这个身份便已是无人可敌。
稍稍宽下心来,我随着孔明缓步向居室走去。
孔明所居之地,是在靠近主屋的一处,屋前栽种着几株青竹,四季常青。屋内宽大,用帘幕划分为内外二室依旧是空旷的模样。屋子里的布置陈设很是简单,外室桌案、竹简,内室床榻、箱簾,与隆中的大致相同。
我乏力地在床榻边坐下,捶着酸胀的小腿,身子微有些难受。身为孕妇,我到底还是承受不住从襄阳到新野的半日奔波,更是承受不来自己逞能地进府,未让孔明相扶。不用掀起裙裾,我也能够猜到此时自己小腿浮肿的狼狈模样。
笑着递茶予我,随后,孔明蹲身在我面前,轻柔地替我捋起裙裾。我本欲阻止,不想让他瞧见我浮肿后分外丑陋的小腿,却是被他温和地推开手,不得不任他所为。
“我听仲达言,我不在时,你常常哭。”双手覆在我的小腿之上,他并未抬眸,询问。不过,不用瞧,我也可以想象得到他和煦的笑意。
不好意思地假咳了声,我答:“没有……”心中忍不住的腹诽,司马仲达和阿均莫不是将我孕后所有的事都告知孔明了吧?
可是,低眸的那一瞬,看着他俊逸的面容,看着他专注地替我揉腿,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再度落泪,抽泣起来。我多想我怀有身孕的消息他第一个知晓,我多想善谋离世的时候,他可以陪在我的身边,我多想在我孕吐难受的时候,可以由他给我喂药、宽慰我……我有无数个多想,无非是希望那八个月里有他相伴。
泪水打湿他的手背,他终是抬眸起身将我拥入怀中,笑着抚着我的背脊,道:“此番,我定会陪着你看果儿出世。”
我张张唇,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反抱住他,贪恋这个十月未曾触碰的怀抱。接着,唇上一热,濡湿的感觉布了满唇,唇齿间更全是他的气息,清冽的,带着淡淡的墨香。
随后,颈脖,肩胛,胸口……我的衣衫渐渐变得散乱不堪……
在上衣被褪去大半的时候,我有些纠结的思考,怀胎八月能否做这等事情,虽然在小说上我曾见过,但真是到了自己,就有些不敢效仿了。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到此为止的时候,腹中的小鬼头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惹得孔明覆在我小腹上的手顿了顿。片刻后,他替我整理好衣衫,隔着布料细细地感受着属于孩子的胎动,轻笑出声。
那是第一次我在孔明眼中看到了情绪,满满的喜悦,将为人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