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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庭院,除了灿黄的菊花便是枯木衰荷,落叶纷纷,委实没有什么景致可观。然而,奈何久居屋室,纵使这般景致,我亦觉得比往日佳好。不过,因我疏于交际的缘故,便没有去到人烟鼎盛的地方而是找了僻静的一隅,欲要无事枯坐,吹吹秋风。
只是,那最为僻静的一隅似乎都为人所占,传来细细的诵书声,“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声音婉转,悠扬好听。不过,那灵动的声音似是卡在了第三阙,不断地重复着:“摽有梅……”,却诵不出下句,渐渐地沾染了些许懊恼。
我见有人本想离开,却是不慎让嘴巴快过了脑袋,未经思虑便习惯性地接了下句,“顷筐墍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是诗经中的篇章,位属风·召南,名为摽有梅,是古时采梅女所吟唱的歌谣,大约是说树上的梅子不断落下,姑娘却始终没能找到心仪的君子,在感叹时光匆匆流逝的同时表达了对爱情的渴望。如此看来,那吟诗的女子怕是有些思春了。
既然,诗已经诵出口了,我也委实不好再退步,想着借此结识结识这县府中的人也算是错有错着,便信步上前,对着蓦然回首望向我的少女微微一笑。那少女生得面善,身姿窈窕,气质说不出的端庄娴静,惹人羡慕的模样。不过,她的样貌让我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好似见过一般,可是,仔细回想却又未曾想起她这般样貌与谁相似。
瞧见我,少女先是惊讶的张了张唇,随后得体地扬笑,“夫人竟是会诵《诗》。”
我却不觉这有何不同寻常,遂不明地道:“虽说如今女子读书甚少,但是会些诗书的女子却也不少见,姑娘为何如此惊讶?”
有些羞赫地抿抿唇,她言辞恰好,“不瞒夫人,小女子接触相似年纪的女子并不多,只除了幺妹,而小女子那幺妹性子顽劣,厌烦读书得很,如今十六岁却只是识字,不善任何诗书,如此以致,小女子错想天下女子多是不喜读书的。”
不甚介意地笑笑,我言:“怕是姑娘的爹娘过于忙碌了,无空督促姑娘之幺妹的课业,才使令妹疏于读书。”想我儿时亦是顽劣得很,憎恶读书,不喜学识,不过恰因老爹督促有力,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的。虽然,及到日后我为了配得上孔明而奋力读书才算是小有所成,但是怎么无法抹灭严格督促的作用。
“这倒也是。”思虑着颔了颔首,女子诚然相告,“家父时常出征,即便是留在家中亦是忙于军务,也极少有闲暇督促毓同幺妹课业,而娘亲同姨娘皆是忙于家中内务,同无闲暇督促。”
忖度着她已知晓缘由,我便淡然一笑并未言语。如此道理,点到即可,说多了反而累赘。
随后,女子上前一步,同我近了些,询问我:“既然夫人曾读过《诗》,那不知这《诗》中,姑娘最为欣赏的是哪首?”
“《隰桑》。”我也不扭捏,坦然相告。又是莫名的,看到这女子我便有种喜爱的感觉,甚是想和她相交,用一成语形容便是一见如故。
这一见如故的感觉倒是奇怪,明明才初识不久却好似相识多年一般,或许可以媲美于异性之间的一见钟情。
只是……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得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低声吟诵完《隰桑》,女子微有些讶然地望了望我,迟疑地问:“请容毓逾矩,想问夫人心中可是惦念着极为思慕之人?只是夫人如今既已嫁人,更是身怀六甲,怎能还倾慕他人呢?”
原有的思绪被她的吟诵打乱,我也未再多想。而对于她的问话,我颇觉好玩的笑了起来,反问:“你又怎么断定我思慕之人并非是我的夫君?”
“若是夫君,姑娘大可早同他说,如今又怎会吟诵出《隰桑》来?”说罢,细细地审视了我一番,她肯定地道:“毓见夫人也不是扭捏之人,怕是不会羞于同自己夫君言说此事。”
羞还是有些羞的,只是我不会羞到成婚许久还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心意。如此只能是,“这情爱之事并非只要随心便可,有时同他事挂上了钩便就不能轻易言说出来了。”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女子谓为怅然,“可惜毓从未历经男女之事,难免有些不甚明白。”
“总会明白的。”我确信,转而询问起她来,“那你喜爱的又是哪首?”没有直接询问她《摽有梅》,是因为我确信《摽有梅》并非是她所最喜,这世上怕是极少有人会背诵不出自己最喜的诗词来吧。
“《女曰鸡鸣》。”她微笑,双靥随即露出羞赫的绯色,“虽然这般说有些不知羞,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喜爱《女曰鸡鸣》里祥和平凡的农家生活,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乐闲逸。”
《女曰鸡鸣》: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只可惜……”还未完全沉溺在《女曰鸡鸣》描写的世界里,女子便是有些郁郁地转言:”只可惜,我的身份注定不能让我过上寻常的农家生活。”
我笑,不仅不替她在意,反劝她言:“既是男女有情,又何必在乎过得是农家生活还是帝王生活?依我看,能够相伴相守就是最好。”
再度颔首,她又上前几步,扶我到一旁的石案坐下,颇为佩服地同我道:“同是女子,你知晓的竟是这样多。”
“不是我知晓得多,只是有些事情遇上了便就知晓了。”我坦言,“不过,知晓归知晓,能不能做到就不好断定了。”就像我知晓我该满足自己能够伴在孔明的身边,可是,事实上,我根本做不到。所以,我素来不信那些所谓的大道理,因为,信了也做不到。
“这般看来,我倒觉得你是个甚为有学识的女子。”明眸善睐,她笑道:“除了《诗》,你怕是还读过很多书吧?”
“倒也算不上多,不过多是些《兵法》、《史记》一类罢了。”
“《兵法》?《史记》?”她惊讶。
……
两个初才相识的女子,莫名其妙地交谈起来,忘记了时辰,忘记了身份。直到日薄西山,晚霞遮天,直到蒹葭的声音响起,“夫人——夫人——”
我霎时反应,望望天色,很是不可置信自己竟是会和她聊得这般尽兴。她似是也有相同之感,略为感慨地言:“不觉间竟已是日暮,不知为何,我见你倒是有几分一见如故之感,想同你做好友。”
我敛了敛笑意,甚是无奈地言:“姑娘若是知晓我是谁怕是不会这么说了。”她是刘毓,自称自己为“毓”,和刘冕生得有些相似。而可惜,我同她幺妹是情敌,两相对立的存在,她作为阿姊自然会毫无意外地疏离我。
“你……”观察着我,思虑着我的身份,她倒是不笨,不久后就辨认出来,“你就是诸葛先生的发妻黄氏?”毕竟,黄发黑肤,这么个特质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
默然地笑笑,我颔首。这么多年,我难得遇上一个值得相交的女性好友却是不得不因他人的缘故而不得来往,还真是让人觉得悲哀。不过,悲哀便悲哀吧,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舍弃不了的呢?
她一滞,良久无话。
待到蒹葭寻来,她望着我唤了声,“夫人。”然后,满眸愕然地凝视着刘毓许久,才唤,“姑娘。”我则是处之泰然,对着刘毓施了一礼,“月英就此同刘姑娘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要离去。
“等等。”刘毓却是上前,端庄一笑,嘱咐蒹葭,“你如今既已是诸葛夫人的侍婢便要好好照顾诸葛夫人。二姑娘年少心性,做事欠妥,你切莫任听其言。”话毕,她又转眸望向我,问:“月英姊姊,你既喜《隰桑》却不知你可会歌唱《隰桑》?”
歌唱《隰桑》?我倒是忘了古代的诗歌皆是可以配乐吟唱的。
摇摇首,我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却是嫣然一笑,“明日,我在此教姊姊歌唱《隰桑》,顺道还想听姊姊给我说些《史记》的故事,还望姊姊莫要爽约。”
怔了怔,许久,我亦是笑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