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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忠常常遗憾,他作为我的义父,竟是没有任何信物可以予我。我却是不甚在意,每每皆是笑言,信物之类非是必要,只要情意久存就好。他摇首,并不同意我的想法,依旧是郁郁于此的模样。最后,我委实不忍,便道,义父,你最擅射术,如此倒不如将此教授予我,就算是信物了。
他豁然开朗,赞同我的提议,言,乱世烽烟,女儿家会些射术倒也无甚不好,遇到危难还可以保命。
我笑,想是不是天下父亲皆是相似的思绪,当初,老爹逼我学那些历史兵法也是如此想法。
然而,射术与我以往学得那些皆是不同,它与智力无关,靠得是体力,坚持以及先天的骨骼条件。因此,我学射术学得颇为波折,每日的进步极小,气得黄忠直叹息摇首,后悔他当初到底是怎么被迷糊了心智,竟是没有考量到我的体质就应允教授我射术。
每到此时,我多半都会忍俊不禁地接黄忠的话茬,半带玩笑,“义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答应了教我就定然要教到我会才行。”
对于学习射术,起先,我不过是想要宽慰黄忠罢了,但是,学到后来,我却是有了兴趣,想着可以借此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我决不允许自己再度看见孔明受伤。
“勤能补拙,阿硕,你也只能这般了。”黄忠无奈,一边扶正我有些弯曲的双臂,一边嘱咐我道:“双臂须平直,拉弓有力,且力不可虚。”
我颔首,依言作为,但因着体质不佳的缘故,双臂还未伸平多久就是酸疼起来,颇为难耐。
黄忠察觉,面色微冷,严苛地道:“学射术必然要吃些苦,你需坚持,若是坚持不住,也就不用学了。”
这般,我哪敢有违黄忠所言,遂猛点头,直言:“女儿知晓。”
言罢,只听极为细微的一声“嘀嗒”响起,随之,我左靥一凉,有一颗水珠缓缓滚落,顺着脸部的线条滴坠在地,晕染了一点湿润。
下雨了……伴随着如此思绪,我抬眸望了望天色,见本该碧色如洗的晴空此时一片阴郁,灰黑的乌云吞噬了所有的纯白,将晴空变得电闪雷鸣,不知哪一瞬就会有瓢泼的大雨倾盆而至。
“义父……”小心翼翼地轻唤一声,我瞧了瞧黄忠的神色,刚想说要下雨了,就听“哗啦”一声,四周已是雨幕紧连,雨水一滴追着一滴,几乎到了找不着缝隙的地步。我抿抿唇,意味深长地直直与黄忠对视,想着,既然下起了大雨,怎么也可以休憩片刻。
黄忠却是剑眉未凝,极为漠然地打碎我的期冀,道:“区区雨落算什么?为父年少之时,在雨中还不是一样操练。”
闻言,我顿了顿,然后油然而生一股坚毅,告诉我,坚持,黄阿硕,坚持,你又不是那些娇弱的深闺姑娘,又有什么是不可以和男子匹敌的呢?义父当年可以的,如今的你一样可以。
可惜,我终究是有难以和男子匹敌的地方,譬如,气力,譬如,体质。因而,在淋雨半个时辰之后,我浑身难受起来,忽冷忽热的,喷嚏打个不停。以我所会不多的医术诊治,这般症状多半是要染上风寒了。
“阿嚏——”在我打了不知多少个喷嚏之后,黄忠软下了心肠,取下我手中的弓弩,无奈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你且回去休息吧,记得煮碗姜汤去去寒。”
我颔首,也不硬撑。自习医之后,我才恍然知晓有很多病症是容不得硬撑拖延的,若是非要如此,只能让病情恶化得更为严重,甚至会将原本无碍的小病拖延成了致命的大病。因而,有时,适当的放弃坚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着,我便以双手掩头,尽量地遮挡住浇灌而来的雨水,然后,匆匆地往回廊下跑去。可,就在此时,回廊的入口处走出一人,那人一身素色儒衫,步履悠然,手执雨簦恰是欲要撑起的姿势,不过,这个姿势却是因我的突然出现,滞住。
我亦是停下了步子,立在雨中,不知晓是该和他默然地擦肩而过,还是该得体知礼地唤他一声马先生。
没错,那人正是马良。
然而,还不待我思虑出个所以然,额上不停敲打着的雨滴突然止住,转变为“啪嗒啪嗒”的雨打伞簦之声。
转眸,马良不知何时已是来到我身边,算不上巨大的雨簦微微地向我倾斜着,替我遮挡去了所有的风雨,而他的外侧衣袖却已是一片湿润,末处,雨水汇聚起来,如同潺潺的小瀑布,向地面落去。
我一怔,顿时愧疚起来。因为马谡的关系,我莫名其妙地同他断交,再相见时,他却还是愿意同我分享一把雨簦,他这般的以德报怨只能让我更加觉得自己自私自利。
“谢谢。”我诚心诚意地道。
他却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并不在意地言:“军师夫人乃是女子,良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地看着夫人淋雨。”
“额……”是了,马良乃是德行高尚之人,即便是陌生人亦会出手相助,何况是我这么个军师夫人?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黄阿硕,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厚脸皮,竟是这般高看自己,以为他给你撑簦是因为他还将你当作好友。
被他几步送到回廊下,我规规矩矩地施礼,再度致谢,“马先生仁德,月英谢过。”
他微微点头,保持着对待陌生人的那份疏离,不多言,转身就欲走。可是,在他转身的同时,他竟是启唇同我说起话来,“前不久,主公征辟我为荆州从事,阿谡亦是毛遂自荐,我劝不住,还是让他归入了主公帐下。”
听罢,我笑起,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了然,却未有异色地道:“我早该知晓会是如此结局。”历史注定,终究不是我这么一个微小而不和谐的存在可以任意篡改的。
“你回去且小心,断交之事,阿谡对你是心存怨怼的。”善意地提醒了我,马良又言:“至于我,知晓你有苦衷,并不怪你,你无须忧心面对我,权当我是一般的与先生共事一主的人就好。”
“那若是友人呢?”我笑意加深,知晓他并不责怪我,心情大好。只可惜,这份佳好的心情到底维持不了多久,或者说是我不懂得见好就收,竟得寸进尺地问出这种问题,才会得到马良那样的回答,“月英,我不希望有一日你和阿谡让我为难。”
笑意凝滞,心里很想说,就算为难,那也是他故去多年后的事情了,可是,这样的拒绝还不够明显吗?不是真的怕自己为难,而是,匆匆流年,不复当年韶华,曲曲流水,再难当年情谊。
我嫣然一笑,坦然接受,“马先生说得是。”说罢,同他一样转身,不同的是,我没有停留地就离去了。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在真正成为陌路人的时候,他不记恨我,我不过多的怀念他。如此,就让往事全都随风散去吧。
回屋之后,我用温水沐浴,换去一身湿衣,又喝下一碗姜汤,而后怀着无尽的释然躺进被衾之中,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闭目休憩。
伤寒之病,毋须一开始就开方喝药,适当的自己抵抗,不仅不会折损身体还可以提高抵抗力。
这一休憩,我睡了有三、四个时辰,醒时,天地都已笼罩在无尽的夜色之下。居室中,没有点灯烛,窗外亦无月光照明,颇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黑暗中,我给自己把了把脉,确定自己多半已是无碍才起榻。
如今,孔明早已习惯了我日日为他准备早晚食,此番突然落下,也不知晓他吃没吃。他没吃倒也没什么,就怕他一直忙碌到此时都没有意识到已是入夜。再者,屋外仍旧是下着大雨,没有雨簦,他要怎么从书房回居室呢?
取了件披风,拿着雨簦,我便匆匆地往书房赶去。
借着光影,立在书房门外,我就是可以看见他低首于书案前的姿态,手执墨笔,除了墨干沾墨之外,再未有任何的停顿。
这样的他让我心疼也让我自豪,不过,最终,这两种情绪都化作了叹息。随即,我收回欲要敲门的手,转身走向厨室,准备素手为他煮羹汤。
可是,我没有想到,在我取下锅盖的那一瞬,看到的不是黑漆漆的锅底,也不是脏乱不堪的残渣,而是一碗正被温着的清粥,粥上飘着两片嫩绿的竹叶,散发出清新醇香的气味,惹得我食欲大阵振,忍不住地咽了咽唾沫。
我饿了……
“你身上的温热还未完全散去,还是先用些清淡的食物好。”身后,清朗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温暖而悦耳。
我回首,想也没想地就冲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拥着他。
感谢,匆匆流年,带走了那么多东西却终究把最重要地留下了。
感谢,曲曲流水,涤淡了无数情意却始终没有消减我对他的思慕。
感谢,此今只有我和他。
“孔明……”我柔声唤,许是病中的缘故,颇为脆弱地依赖着他,“我……思慕你。”
这一次,不再是他人转述,而是我亲口告知。
我思慕你,思慕了二十年,思慕到无尽卑微,可是,这又怎么样?因为,终究在这一日我有了勇气将自己的思慕说予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