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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归荆州。
刘备与新夫人上座于舱中,左右除规整的荆州军士外,还有少女过百人,皆是黑衣黑裳,手执刀剑,猛如虎狼的模样。
那些少女乃是新夫人孙氏的陪嫁丫鬟,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却个个身手矫捷,堪比男儿。据赵云客观评价,她们每一人可敌十个壮汉,乃是寻常女子所不能及。
因而,亲眼见到这浩大的阵势之时,我实实在在地为刘备捏了一把汗。若是日后,他每每去寻孙氏都有这百人随侍,那该是怎样的惊吓呢?别说是史书中记载的那般“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就是被吓出心脏病也实在不为过。
我便是因此顿在舱门之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且由衷感叹那些女子实在彪悍也实在可怕。
良久,一直等在我身后的魏延有些不耐烦起来,冷若冰霜地道了句:“不过妇孺,有何可怕?”
我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不是那些少女可怕,而是那种氛围可怕,太过沉重和压抑。”这就如同将人煎熬在热锅之上,没有任何实质的威胁却有着言说不尽的心理负担。
说着,我转头便欲走向船尾,决定还是不要进去得好,免得回到荆州时给孔明瞧见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可,魏延不甚同意我此举,坚决地抬手拦住我的去路,说道:“江风冷寒,冻死你无需太久。”
我默默,亦是不想拿自己本就不佳的身子去折腾,可,船舱里……
“我一人可当百人,你无须忧心。”倏地,他冷冷一句,旨在打消我的忧思,“莫非,你又在质疑我的武艺?”
我呵呵,干笑两声后急忙摆手否认,腹诽着,眸冰如剑,神色阴寒,我哪敢质疑?我怕,我还没给寒风冻死,没给少女吓死就先给他冷死了。
于是,迫于魏延的冷威胁,我壮着胆量入了船舱,如坐针毡。但,其实,也还好,随着与孙乾、赵云等的琐碎闲谈,与简雍的冷嘲热讽,那些压迫感就渐渐消散了。
值得欣喜的是,其间,赵云答应回荆州后教我武艺。
赵云说,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偏见都会很快消散,有的甚至会弥留一辈子,所以,我莫要过度汲汲于此,只要依旧做我自己就好。
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应诺。
简雍却是不同,难以理解赵云的倒戈,遂狠狠地瞪了赵云与我各一眼。
而后,气氛沉抑夹杂着怨恨,虽然很奇怪,但综合起来倒也还算是轻松地持续到了油江口,不,公安。
当船夫高声喊着:“及岸——”,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船舱的,纵目眺望着等候在江岸上的一众文臣武将,寻找那个万分熟悉却许久未见的俊逸身影。
好在,他站得位置分外突出,位于众臣之首,身后有关羽、张飞二人衬托,显得颇是夺目,单薄的夺目……比于那等武将魁梧的身材,孔明还真是瘦削很多。
我忍俊不禁地扬唇笑笑,颇想对着那瘦削的身影挥手,但,思忖到自己的身份就只好忍了又忍,惟有默默地凝视着他,说不出的欢欣雀跃。
“你同诸葛军师相熟?”身后,魏延淡淡询问,一如既往的冷酷。
我却难得地不觉得他这般态度有何冷场,反而,十分健谈地答着:“是啊,我是他的学生,你又不是不知晓。”拜谒鲁肃的时候,他有陪在我身边,应该是有听到我是如何同鲁肃自报家门的。
他顿了顿,半晌挤出一句,“假话连天,真话倒也没让人觉得有多真。”
言下之意,他是以为那话我也是说来欺骗鲁肃的吗?不过,还真是……
心虚地笑笑,我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特了不得,竟是会有孔明那般男子为老师?”
他冷漠,“没有。”
我默,被噎住,终究还是觉得和魏延交流有困难。
他却没有一点关于此的觉悟,依旧从容地与我对话,“十支箭,三日。”
我则愣了愣,不甚明白地惊讶,“啊?”不过,不等他提醒,我就已是回想起来,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要我快些还他羽箭的意思,便笑笑应道:“哦,好,三日后我会找人送到你面前。”
他嗯了一声,接着,不知从何说起地道:“诸葛军师已娶亲,且有意不纳妾室。”
我点点头,附和:“这样的男子才是真的好男子,可不像那些三妻四妾的,反反复复,没个恒定。”
“……”他似是体味到我先前被噎住的感受,顿了片刻才解释:“我是说,你莫要奢望。”
话毕,他便径直往船板上走去,准备下船。
我望着他的背影,许久,体味不透他话中的意味。但,体味不透也就不透了,我未再多想地追随着前方浩荡的主公、军士往岸上涌去。
因是和魏延交谈而有所耽搁,待到我下船时,已是寻不到孔明的身影,只见前方有无数颗黑黑的脑袋滚动着,越来越远,直到将我所有的期望都抹灭掉。
我怅然,无声无息地走在后面,且越走越慢,到最后竟是落了单。
似乎,这就如同我与孔明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是他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拼命追赶,终有一日,我会被他彻底丢在身后,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可是,如若注定一生相随,为何他就不能时而慢一些,或者,回首看看?
“天色已是不早,若是再慢,及不上晚宴,主公怕是会有所责怪。”忽然,清澈的,温暖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久违的熟悉。
我抬眸,恰好瞧见那一身月白的男子,晏晏浅笑地立在距我不远的地方,薄唇一张一阖,说着渐渐落入我耳中的话语,他说,阿硕,该走快些了。
霎时,我弯唇,笑意直达眼底,随之,步伐也加快了许多,恨不得直接跑到他身边。
原来,不只是我,他也有在为我们的一生相随做出无数努力,而眼前这一件便是,他也曾刻意地放慢步伐,耐性地等待着我,等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
我嫣然,虽然欢愉却没有得意忘形,询问:“你这般停下来等我不要紧?”
他摇头,执着我的手,陪着我慢慢走在众人后面,笑道:“此番,你乃是功臣,我留下等你也算是理所应当。”
“那容我不去晚宴呢?”说实话,那些所谓的晚宴,不论是接风洗尘宴还是庆功宴,我都没有太多的兴趣,无外乎是许些男子聚在一起饮酒,有时,还有互赠美人之事。
美人……思及此处,我眯了眯眸,努力地想让自己变得具有威慑力起来,凝视着孔明,问:“晚宴众多,常有互赠美人之事,你可有收过?”
若是有,咳咳,我……我……
他却是笑出了轻轻的声响,答:“此今家中除了你同不弃倒是再无女子了。”
我反驳,“谁知你有没有在坐享温香软玉之后,又将那温香软玉丢在身后。”虽然,我信他没有,但是,问问也还是可以的吧。
他浅笑,没有答话。
不过,晚宴我是真的可以不用去了。
然而,排除需要面对晚宴的喧闹,等待我的亦非安宁与佳好,而是说不清与道不明的烦扰。
居室前的庭院,一岁零几个月的小丫头被少女抱在怀中,逗弄着,哄玩着,笑得颇为欢乐。而少女面容柔和,动作温绵,好似小丫头乃是她亲生的一般,让我这做娘的看着都不禁有些为之迷惑。
可是,多年的经验告知我,少女可不会真的有这么好心。
我慢慢上前,倒不担忧小丫头的安危,总归,这光天化日的,少女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及到她身边,我才幽幽地道:“你在这做什么?”
她一颤,冷不防地被我惊到一般,张了张唇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支支吾吾地,“我……我……”
“我什么?”我冷笑,对她没有半分友善,反而满怀恶意与防备,“你把她放下来,不准靠近她。”
她则是很委屈,一双眸子闪烁着泪光,迟疑地将不弃放到地上,待不弃站稳当后方撤去手,解释:“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管你有别的意思还是没有别的意思……”决绝地抬手阻止她继续言说下去,我不曾心软也不曾犹豫,警告她,“若是你敢对不弃做什么,我势必会在你将那事做出来之前,让你再没有活着的机会。”
“我没有……”她落下眼泪,还想解释,“夫人,我真的没有恶意……”
我漠然,没有理睬她,径直地低□子欲要将不弃抱起。然,小丫头怒气冲冲地推开我的手,奶声奶气地说着:“姨姨坏!”随即,她蹒跚地跑到少女腿边,伸手紧紧抱住,带着哭腔地唤:“娘娘——娘娘——”
我顿住,抬起的双臂僵在空气中,看着那个小小的,团团的身影,突然觉得,原来,有了她以后,这世上就又多了一个只需用三言两语就可以将我伤个透彻的人,尽管,童言无忌。
而那心伤也让我冷静下来,默默地听着少女把话说完。不过,在说完她所想要言说的话语之前,她又将不弃抱到怀中,轻哄起来。
她说,“夫人,蒹葭知错了,以前是蒹葭误会了夫人,才将怨怼出在夫人身上,可是,后来蒹葭知晓了,蒹葭知晓夫人是好人,姑娘的离去不能责怪夫人……”
“甘夫人离世前曾唤蒹葭前去说话,告诉了蒹葭夫人有多好……以往,都是蒹葭的错,蒹葭求夫人责罚……”
“求夫人让蒹葭给夫人当牛做马来偿还蒹葭亏欠姑娘的……”
说着说着,她竟是跪在我面前,稽首以拜。
这时,我才将胶着在不弃身上的目光移向蒹葭,沉吟许久就只淡淡地说了句:“起来。”
她不肯,坚持跪着,强调,“蒹葭求夫人原谅,让蒹葭为夫人当牛做马。”
与之相伴的则是不弃哭喊着的声音:“姨姨坏——姨姨坏——”
我心冷了多度,同时,将这份不悦全都加诸到蒹葭身上,咄咄逼人地说着:“你知错?你哪里知错?你又有什么错?你以为就凭你三言两语外加一个稽首之礼,我就会让你到我身边,养虎为患吗?”
“蒹葭只是想要回报夫人……”
“回报?”我重复,然后讥笑,“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夫人……”
而跟随着的依旧是不弃的小奶声,“姨姨坏,姨姨坏,欺负娘娘……”
“娘?”我蹲□,与小丫头平视,没能控制住地凶她,“她是你娘,我是你姨姨,你找她去,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了!”
“呜哇——”当即,小丫头就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凶完,看着她泪眼朦胧哭泣的样子,我又实在狠不下心,任她哭下去,便伸手又是想要抱她。
这次,她没有推开我的手,也没有说我坏,而是怯生生地往后退了几步,转首看到蒹葭后,直直地扑进她怀里。
我则被她如此举动彻底弄恼,拂袖便走。
到快要入屋的时候,一直躲在栏柱后没敢出声的奶娘,畏惧地对我施礼,唤我:“夫人。”
我转眸,冷冷地瞧她一眼,没有消气,却忍不住地嘱咐了一句,“你好好哄哄她。”
……
夜深人静,孔明归来。
我依旧未眠,辗转反侧于床榻之上,燃着灯烛,不停地回想早前的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曾经,我一度觉得蒹葭酷似阿姝,是个温婉的人儿,但,自从前番瞧见她憎恶我时的狠辣模样,我便很难再将她同阿姝联系在一起,亦很难相信她还是从前那个我认识的蒹葭。
到底,她接近不弃想要做些什么呢?报复我?可是,她不该那么愚笨,在我对她已有防备的情形之下动手。那……难道她真的是来致歉的?但,如若谅解真的有这般简单的话,我也就不会同简雍闹到如斯境地了。
还是说,她想……
忖度着,我听闻到孔明放轻动作入内的声响,便生生将这思绪阻断,掀被起身去迎他。
他似是喝了不少,身上的酒香醇厚,但,步伐依旧沉稳,神色依旧如常,就连如玉的面色都少有变化,只浅浅的绯红了些许。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上前扶住他的小臂,关切地询问:“你有没有难受或者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或是备水沐浴?”
他摆手,把我的提议一一否决,接着,行云流水地将小臂从我手中抽离,转而,拥我入怀,薄唇晕在我的耳际,没有言语却有稍显沉重的呼吸,吹拂的我尽皆竖起了身上的小绒毛。
很痒,但我还是顺着他的动作反拥住了他,紧紧地,恨不得将他腰线勒断的力度,或许,唯有如此,我才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在我身边的。
但,如此由心到手臂都被充盈着的感觉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孔明毁了个一个二净。突然地,他放开了我,挣脱出我环住他双臂,将我一步一步逼至墙角,把我抵在他与冷硬的墙壁之间,低下头浅尝起我的唇瓣来。
随后,不到片刻的时间,我便感受到来自他唇舌间的酒味,浓香醇厚,分外醉人。
这个吻似乎很长,长到我整个人都瘫倒在他怀中,晕头转向地分不清时空,唯有美好却又羞人以及快要窒息的压迫感侵袭全身,随时都要将我吞噬似的。
良久,他才流连忘返地离开,一本正经地对着我浅笑,说道:“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
我默然,看着他的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了氤氲的水汽,总觉得太过模糊,不够清晰。不过,就算清晰,我也不准备如此轻易地放他离开。于是,我毫不迟疑地凑上前去,垫着脚尖,努力使自己触碰到他的唇,笨拙而缓慢地舔舐着他口中余蕴着的酒香。
他没有拒绝,且很快收回主动权,将我轻放在床榻之上,轻车熟路地解开我的衣襟,薄唇沿着手指划过的线条慢慢徘徊。
我却倏地忆起身上的伤痕,阻了阻他的动作,哑着声音询问:“可不可以把烛火吹灭?”
他没有应允,就只是伸手将床幔扯放下来,而后说了一句:“温香软玉。”便彻底夺去了我所有的意志与意识。
在此之前,我想,事后,我怕是会用一个月来后悔自己此番的任性,竟是将自己最不想要为他知晓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他眼前……完了!定是完了!
翌日。
我醒时,孔明早已不在,却留有一身干净的衣裳,欲于我更换。此外,还有温水一桶,可供我沐浴。
他把一切都置备好了,如同往常一般。这让我猜测不出他的思绪,是发现了我身上的伤痕,还是没有?抑或,他发现了,准不准备同我细问此事呢?
我疑惑着,揣测着,一边收拾自己,一边懊悔昨夜的冲动。
黄阿硕,你怎么就那么经不住孔明的美色诱惑呢?
长吁短叹间,我惊讶地察觉,手臂上最为深刻的那条伤痕此时正被一个青紫的痕迹遮盖住,不规则的圆形,似是昨夜那啥后的痕迹……这么说,他是发现了?
顿时,我就有种溺死自己的冲动。
……
在等待孔明归来,宣布对我的“处决”的漫长时间里,我没有闲着,而是招来那五位亲信替我彻查蒹葭,将她的祖籍、经历弄得明明白白,最好没有任何模糊之处。
他们应诺,竟然未露难色,不知是因为足够自信还是因为他们的素养本就不允许他们对主子的命令提出质疑或是表现出犹豫。
但是,这很好,因为,可以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随后,我又唤来不弃的乳母,命她将不弃带到我身边,且告知她,此后,不弃将由我亲自照拂,若非必要,任何人不得插手。
乳母不敢有异,但,小丫头意见甚多,初见我便哇哇大哭起来,怎么哄没有用。
乳母说,不弃这是由于昨日受了惊,才会如此。自昨日起,她便将我当做了坏人,对我很是畏惧。
我无奈,心疼得不得了,却又不愿再放她与我疏远,便矛盾而犹豫地立在距她不远处,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最后,被她哭到心碎,忍了忍后不得不艰难决定让乳母先抱她离开,待过些时日,她忘却了,再抱回我身边。
乳母没反驳,但不忘提醒我,“婴孩天性,记忧长久,若是夫人当真想要好好与姑娘培养感情,还是留她在身边的好,渐渐地消去她的畏惧,这般,往后姑娘才不会对夫人有所忌讳。”
我却有所犹豫,叹息:“可她一直哭,哭得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承认,在做母亲这件事上,我欠缺许多,欠缺到不弃一哭我就束手无策了。
但,乳母比我有经验得多,她解释:“婴孩年幼,尚不记事,只要夫人好好哄逗,定能扭转她的态度。”
如此,我才肯将不弃留下,忍受着心疼地听她哭,哄她。
而经此一事,我也是真真切切地体味到了为人父母的不易。养育这么一个小不点,保她健康长大,教她是非善恶,还要防止她做出什么后悔终生的事情,当真是辛苦劳累啊。
诸葛果,为娘前生定是亏欠你良多,此生才注定被你折腾还无怨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文成功的跨年了~
我是不是太不勤奋了?
面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