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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九年,秋,刘备夺雒城,而后进围成都,僵持数十日,刘璋率众归降。
其间,良将马超投诚。
建安二十年,刘备纳蜀中吴氏。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进位汉中王,吴氏为汉中王后。同年十月,关羽失荆州,为东吴所杀。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亡,其子曹丕称帝,国号魏,改元黄初。
黄初二年,刘备于成都武担山封禅,国号汉,改元章武。
夏四月,拜军师将军诸葛亮为丞相、太傅许靖为司徒,置百官,列宗庙。
五月,立皇后吴氏,由丞相诸葛亮亲授玺绶;立长子刘禅为太子,同由丞相亲授印绶。
封后大典翌日,皇后吴氏召众妇入宫游宴。
……
骄阳似火的炎夏,后/庭池中的菡萏开得甚好,绯红娇艳,被日光映衬得鲜嫩欲滴。其旁的几株榆柳之上驻足着不可计数的蝉虫,嘶嘶的叫声不绝于耳。
一切都是这般的生机勃勃。
远处,还有孩童嬉闹的笑声传来,与蝉鸣交织在一起,颇为悦耳。
我一身华服,用的是蜀中好锦所制,上为广袖右衽衣,靛色为底,绣有香兰朵朵,下为素色曲裾,边角处嵌有道道靛纹,与上衣乃是绝配。
走在横越荷池的曲桥之上,蒹葭跟在我身后,疑惑问道:“夫人真的就要穿这身旧衣去赴皇后的宴?”
“旧衣?”我重复,一边纵目寻找那些孩童的踪迹,一边辩驳,“这哪里是旧衣,两月前才裁制罢,就陛下封禅之时着过,新得很呢。”
蒹葭摇首,提醒道:“夫人,你可是丞相的正妻,若是吃穿用度太过简朴,会为其他夫人笑话去的。”
我不以为意,摆摆手,“笑话便笑话吧,原本,我也就没想同她们深交。”
入蜀多年,自乱世沉浮到尘埃落定,我最烦的莫过于那些君妇臣妇间的攀比斗气,矫揉造作得让我宁愿上战场打仗也好过经受她们折磨。
何况,就算贵为丞相,孔明不也一样没有几件佳好的衣裳吗。
“纵使不在乎衣裳,这发髻、首饰……夫人这也太儿戏了些。”退而求其次,蒹葭不再同我争论衣裳的问题,而是,转将焦点集中到我的脑袋上。
随意的发髻,一支好不容易寻回的白玉簪,哪里不好?
我莞尔,亦是不放在心上,回应,“儿戏?哪里儿戏了?今日若不是皇后的宴请,我就是连稍稍复杂一点的发髻都懒得梳。”
“那怎么也得薄施粉黛……”
“蒹葭。”我再没耐性,索性一句话同她言说到底,“你们家夫人我习惯了简单轻便,才懒得去费那功夫打扮折腾,一来,我不想同那些人攀比,二来,我又不是去宫中面见良人,何必弄得那么淡妆浓抹的,弄不好,还会被说是阿丑做怪。”
她郁郁,即便并不认同,但到底还是颔了颔首,“蒹葭知晓了。”
然后,顺着声音寻到那两个少男少女。
此时,少年手中正执着一支墨笔,借着身躯的高度拿得离少女颇远,左躲右闪的,俊秀的眉眼满是笑意。少女却是气鼓鼓的样子,鼓着腮,不依不饶地去抢,还一边抢,一边喊,“臭董厥,快把墨笔还给我。”
我摇摇头,颇为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一对儿女,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厥儿此今已有十七,生得倒是俊逸不凡,为人也稳重得体得很,可偏偏要对不弃那么个妹妹百依百顺,尽陪着她玩一些幼稚的把戏。
至于不弃,也不知是被她爹娇惯的还是怎样,豆蔻年华依旧天真烂漫,总会做些傻事,翻墙爬树的全然没个女孩模样,时而,还喜欢耍耍性子,气得我恨不得打她几个巴掌。
不过,所幸,这两个孩子本性都不坏。
想来,还真是白云苍狗,转眼,我便是已有三十又四,孩子也都几近成年。
威严地,我斥责道:“不弃,你这姑娘又是不分尊卑,厥儿是你兄长,什么臭董厥臭董厥的?”
霎时,二人停止玩闹,毕恭毕敬地到我面前。厥儿最乖,当即便是唤了声:“姨母。”
可,不弃那个臭丫头,嘟着个嘴,不满不服地碎碎念,“尊卑尊卑……娘亲少时也没有多分尊卑,干嘛要逼我?烦死了,娘亲最烦了……”
我瞪眼,将严母的角色饰演得惟妙惟肖,“诸葛果!”
谁叫她爹自始至终就只会笑呢?女儿犯错也笑,女儿无礼也笑,就没对她说过重话,更别说训打了。
转瞬,小丫头便就扑到蒹葭怀中,以蒹葭为依靠,悻悻地说道:“娘亲……女儿知错……”
我冷哼,懒得搭理她这光说无用的认错,就只是叮嘱,“别闹了,快回去洗漱洗漱,再过不久就要进宫了。”转眸,到厥儿身上,我又道:“厥儿,你也是。”
“诺。”听罢,小丫头对我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跑开了。
厥儿却是将礼数做得周全,“如此,姨母,厥儿也就先退下了。”
我点点,挥手允他离开,然后,看着这一高一矮的背影无奈叹息。
身旁,蒹葭又是开口,询问:“夫人,你对姑娘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些?她也不过是小孩心性,没什么恶意的……”
我回眸,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蒹葭,你还记得当初我同你说的话吗?”
不要再过多追问我的所作所为……
尤其是对不弃的!
那是我的亲女,即便同你感情更好,也无用。
而我这么做无非是怕她以后无依无靠时会受到委屈,如今,她乃是丞相独女,身份自是尊贵,多半人都得骄纵着他,可,若是有一天孔明不在了,她又要倚靠谁呢?谁又会给她这个已故丞相之女好脸色呢?
就算不忍告诉她,我还是不得不告诉她这个世界有多么的不堪。
……
酉时,入宫的车驾便已是等候在相府门首,不弃与我共乘马车,厥儿骑马相随。
坐在马车中,小丫头未有同我多作交流,就只是起初时询问了句,“娘亲,我爹爹呢?”
我翻书,淡淡答:“在宫中。”
“那他什么时候归来?”
“晚宴结束后,同你我一同归来。”
皇后有皇后的宴飨,陛下也有陛下的政事,最多,也就只是会在宴中前来观望罢了。
然后,她与我便是默然,双手绞着衣角,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其实,以前,我从未想过我同不弃的关系会是这般,疏离冷淡到连自己都不可置信。原本,我曾设想,我会把所有我知晓的古时未来故事都说予她听,陪着她一起长大,让她知晓我是个开明的娘亲,不求她成龙成凤,不求她有所作为,只求她一生长安。
可是,半生奔波,待她到来成都之时已是年有七岁,除了孔明与蒹葭并不识得我这个亲娘,甚至,最初始,她连娘亲都不愿唤我一声。
我知晓,是我亏欠她的,便想着法的弥补,欲要教好她,可越是急切就越是适得其反,到最后,我都无法判断若是我同蒹葭闹开,她会帮谁。
怎么都有种为别人养女的感觉。
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我更为失败的娘亲了吧……
车驾入宫,由内宦宫婢前来接替,引着我等去往宫殿长乐。
长乐宫前,几案苇席罗列,其旁置有花束盆栽数样,没有皇帝设宴的肃穆,但,同样不失华美贵气。
是时,已有不少君妇臣妇在此等候,寒暄交谈,勉强还算和谐。
“丞相夫人到——”
然而,内宦的一声宣报立刻将所有的和谐抹灭掉,顷刻,和谐化作纷乱,观望着,议论着,细细碎碎的,听不太清,但,给我的感觉并不太好。
尖细的嗓音太多,委实有些刺耳。
在蒹葭的搀扶之下,我离驾,先是顿了顿,欲要寻找众妇之中的熟人。可,半晌没有瞧见,便也只有无可奈何地上前。
零散的,有某些议论之声愈渐清晰,“那就是丞相夫人?那个陛下封禅之时除了皇后外唯一参与观礼的女子?”
“是吧……”
“她怎么生得这般模样啊?”
“嘘,小声点!不过,她这般模样的确不佳,也不知丞相那般人物怎么会娶她……”
“有权有势呗,她父亲可是荆襄有名的隐士,姨父还是前荆州牧刘景升。”
我听着,唇角微弱地抽了抽,腹诽,果然,还是遇上了这种令人烦透的情景。
多年前,我自雒城归来,劳累丧子,此后,便鲜少参与政事,更别说这等妇人间的交流往来了。自然,此举有经过刘备的同意,作为我立下战功的赏赐,他应允我,交易回归最初,除非必要绝然不会将我拉出深闺。
至于封禅观礼,还是因为我有战功在身,众臣尽皆认可才去的。
那时,他们是怎么说的?乱世之中,礼法多废,军师夫人有功,为社稷丧子,理应有权前往观礼。然后,刘备就同意了,还命人赐了我这么一身衣裳。原本,我没想要接受,却听孔明说陛下赏赐的便就受着吧,大致就是说不要白不要。
倏然,有温婉的笑声响起,缓缓向着我靠近,然后,我便瞧见了莫华,一身水色曲裾,娇柔妩媚,煞是好看。
她说,“容貌不过一瞬,十几二十年后还能剩下什么呢?倒不如所擅的才学,至死绵延。”
我扬唇,看到她,便觉得舒了口气,嬉笑道:“你说什么呢?谁容貌一瞬,又谁才学绵延?”
“你啊。”相熟后,她待我不再拘谨,自然而然地上前拉住我的手,同我说笑,“休养深闺这么多年,我还以为除了陛下以及丞相,谁都叫不动你了呢,没想到,你竟是真的前来赴宴。”
我摊手,忍俊不禁,“无法,毕竟是皇后的宴飨,我哪敢不来。还有,你莫要说得我好似端着大驾一般,万一旁人多想可就百口莫辩了。”
她笑笑,拉着我到角隅,转而,认真,“封禅这么久,陛下都没有什么举动,总让我觉得不甚安心。”
“举动?”我疑惑,思虑半晌,才有结果,“你在担忧……”然后,四下望望,确信无人才接着续道:“兔死狗烹?”
她点头,神色忧患,“前代有那么多的前车之鉴,我很难宽心。”
我蹙眉,想了想,确信史书上并未有刘备诛杀旧臣的记载,才摇首坚定道:“应当不会,如今不同往时,往时皆是帝王一统天下,可,如今,天下三分,北有魏帝曹丕,南有吴主孙权,陛下他就是再想残害此些旧臣也不会选择这么个时候。要知晓,那些旧臣死了,又要靠谁夺取天下呢?”
“也对。”她认同,颔首,可,转而依旧忧心,“但,近来方正他时常为陛下召唤入宫,忙至夜归,总让我有些惶惶然。”
“孔明不也是。”我笑,对此倒是并不在意,解释道:“天下初定,国家初立,总会有许多事情要忙,而且……而且太子已是不小,陛下怕是想要为其选妃了。”
转眼,阿斗已是年及十四,在古代算是到了可以行房的年纪了,但,真的在我心中,这还不过只是个小小少年,别说行房即便定亲我都觉得不甚合理。
这也是为何到如今,我都没有为厥儿寻妇的缘故。
“可会是不弃?”猜测着,她自我身后遥遥地观望不远处越渐娉婷的少女,“是她倒也好,总归能够为你们诸葛氏守住权势地位。”
我却是摇头,明确地告知,“不会是不弃,曾经,陛下应允过的。”
若要我猜,多半会是张飞家的囡囡……
她笑,虽有可惜,但也有庆幸,“如此也好,就算时值乱世,深宫之中也绝非人待的地方。”
紧接着,便听内宦高喊:“皇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