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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七年,永昌亭侯赵云薨。
建兴八年,孔明归成都。
是时,瞻儿年满三周,清秀可爱,娇俏得如同女娃。然而,小小子最为无法忍受的便是如此,每每遇上,皆会老气横秋地反驳,瞻乃男子,虽然年幼,但依旧不可以女娃形容,还请公台明晓。
公台……也不知他是同谁学的……
曾经问起,他颇为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答曰:“吾非母亲,自是不同于母亲那般不知礼数。”
我“……”转瞬,便是有些想要揍他,可惜,舍不得,舍不得苛责自幼命途多舛的他。于是,转言说道:“臭小子,你那位居右将军的老爹将要归家。”
自他记事,他还未曾见过孔明。
可他并不激动,淡淡然地纠正我,“娘亲说错了,那不是右将军,是丞相。”
年前,后主因其平定武都、阴平二郡,将其擢回相位。
他倒是比我知晓得还要清楚……只是什么叫那?我扬手,假意要打,说道:“那是你爹,不是那。”
他吐吐舌,并不将我的威胁放在眼中,理所当然地回应,“等他回来,他才是我爹。”
“那他不回来就不是你爹了?”
“不……就是……我没见过他……”孩子到底是孩子,再怎么早熟也无法完全理清自己的思绪,支支吾吾地,到最后,竟是突然满眸期盼地询问:“娘亲,他是不是真的就如世间传言的那般经天纬地?”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我无语,缓缓地跟上他跳脱的思绪,作答:“等他回来你就知晓了。”
“还有,那是你爹,不是什么他他。”
还说我不懂礼数,我看是他自己才对。
小小子昂首,不以为意。
……
两年,自建兴六年出征到建兴八年归,我与孔明竟是已有整整两年不曾相见。
其中思念可想而知,不过,我尚有瞻儿作伴,他呢?除了战争便是战争,就连女儿决绝都无法分心处理。
我看着他,看着银发渐多的他,心口如被揪住。
这才几日不见?
可是,我不敢感慨,不敢惹他担忧,便就温婉笑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若要再过些时日,我怕我会直接追去汉中。
他笑,似是看着我,便能看出我的心思,反问:“总归不能让你前往汉中寻我,你说是不是?”
我嗯哼,垂手拍了拍躲藏在我身后的小小子,催促他道:“小子,唤爹。”
他却扭捏,半晌就仅是探出首来打量对面的男子,迟迟不肯出声。
“诸葛瞻……”转而,我又推了推他,送他上前,“瞻儿,那是阿爹,你的丞相阿爹。”
他抿抿唇,依旧无言。
就这般,我看着他,他看着他爹,他爹看着他,僵持许久。最终,孔明失笑,稍稍往前走近几步,而后,蹲□来,同小小子平齐地对视,唤道:“瞻儿,来。”
瞻儿抬眸,胆怯地望了望我,不知所措。
随之,孔明又是言曰:“瞻儿,到阿爹这来……”
他没动,但,眸中神色已是有些动摇。趁机,我又激他一把,嫌弃道:“小子,莫不是你连拜见你爹也害怕?真丢人……”
丢死人了。
他哼,转瞬便是投入他爹怀中,软软糯糯地唤了声,“阿爹。”
闻声,他爹抱住他,笑若春风地将他带起,一只手托着他,一只手牵着我,说道:“走吧,我们先进去。”
我“嗯”,那一刻感受到生命的复苏与鲜活。
这时,我方知晓,没有他,我一样可以活着,但是,无法活得很好,好到连自己都羡慕自己。
所以,孔明,谢谢,谢谢我的生命之中有你。
恰好,他回首,对着我温暖一笑,彻底褪去我所有的寒寂与孤独。
……
因是一路奔波,初归,孔明并未多言什么,就只是简单地问了问家中情状,便转身回屋,沐浴休憩。
我没拦他,如同寻常一般地陪伴在瞻儿身边,哄瞻儿入睡。
小小子抱着我,依偎在我怀中,同我讨论起先前的睡前故事,询问:“娘亲,郑国有祭足,齐国有管仲,这是不是表明国之兴旺离不开佳好的佐臣?”
我点点头,于黑暗之中展现出愧疚之色。
三周,四岁,这样的年纪,不论是在未来还是在古时,都该是无忧无虑的不是吗?可我却因为瞻儿肩上的重担逼得他不得不提早接触到所有的残酷与冷漠,大约这也是为何他会这般老气横秋的缘故吧?
“思远。”我唤他的表字,言语认真,“你要记住贤良能使国兴,奸佞能使国亡,所以,往后,你要做个贤良,好生辅佐陛下,昌盛国运。”
“嗯,瞻儿记住了。”他答,一本正经,可,转而又是神神秘秘地俯首在我耳边,说道:“娘亲,那阿……阿爹可是贤良?”
“自然。”
不过,他为何会问出如此问题?
疑惑着,我把他自我耳边扒拉开,语气冷肃,询问:“可是有人同你乱说什么了?”
近些年,随着孔明的权势不断扩大,传言也渐变过分,什么贪恋权势,独揽国政;什么监守自盗,使后主为傀儡;更甚的,还有说他乃是祸国奸佞,欲夺帝位,五花八门的,纯属胡诌。
“没有……”被我吓到,小小子哆嗦了一下,回答:“是瞻儿前些时日在李肃家玩耍时无意听闻到的,李家祖父说父亲独断专权,乃是奸佞之为。”
李肃乃是李丰之子。
“独断专权?”我蹙了蹙眉,重复这个词,然后,问询:“你知晓这词的释义?”
“知晓。”他点头,奶声奶气地提醒我,“前番说到先汉吕后,娘亲曾同瞻儿说过这词。”
原来如此。
我扬笑,坚定地告知他,“瞻儿,你还要记住,你父亲乃是这世上最为贤良之人。”
就算所有人都不信他,我们也要相信。
瞻儿颔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又是偷偷说与我听,“娘亲,其实,不论谁人说了什么,阿爹在瞻儿心中都是英雄。往后,瞻儿也要成为父亲那般人物。”
我欣慰,答:“好。”
这夜,我留宿于瞻儿房中,想着,孔明劳累,便就没有回去打扰。
翌日,早早起榻,为其准备饭食。
然而,我起了,饭食也准备好了,他却还是未醒,逼得我不得不亲自前往喊叫。
“孔明……孔明……”我默念着,坐在榻沿,凝望他的睡颜,徒然生出一种浮生若梦的感慨。会不会,我与他如此绚烂的一生就仅是一场繁华好梦?会不会,到梦醒,我就会发觉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事实上,他从不曾同我有所交集,更从不曾思慕我?
会不会……
我思虑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缓缓睁开的双眸,亦是来不及反应地被他拥入怀中,听他声音清朗地说道:“阿硕,许久不见。”
我撇撇嘴,自自己的思绪之中离开,倚靠着他,咬牙切齿,“两年,诸葛孔明,你居然留我一人两年!”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有多么的思念你吗?
说着,我支起身,与他四目相对,而后,狠狠地将嘴巴撞向他的唇瓣,控诉,“你就那么忙?忙到连归来几日的闲暇都无有……唔……”
可是,不等我说完,他便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深吻起来。
“老不正经!白日宣淫!”吻罢,我如此骂道,恨恨地使力拉扯他整洁的衣裳,质疑,“那个……你还行吗?”
闻言,他顿了顿,然后,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动手动脚。
他说,“阿硕,对不起……”
对不起,忙碌北伐而两年未归;对不起,往后岁月难再日夜相伴;对不起,不能让你看着我老我死……
我听着,先是不予反应,而后,便是泪如雨下。
我咬着他的肩头,哽咽,“我不在乎……孔明,没有你……我一样可以将瞻儿照顾得佳好……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衣食无忧……”
“可是……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
他顿住,轻柔地拂去我眼角的泪珠,浅唤,“阿硕……”
我却撇首,倔强道:“不要唤我……”你不要唤我,不然,我怕我会真的会控制不住地求你留下,求你放弃北伐。
“我不怪你,孔明,我不怪你……”
“我可以等,不论是两年还是二十年,可是,你要活着……”
“你若是死了,我便掘地三尺,让你死也死得不甚安宁……”
“阿硕。”他又唤,然后,俯身,再不给我言语的机会。
但是,我还想说,孔明,我会好好活着,好好照顾瞻儿,好好照料这个家,直到命尽。
所以,你不用在意我,在意瞻儿,只要做好你的蜀汉丞相便可。
我们会一直一直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