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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陆浅息去继续上课之后,坐在医务室里数个钟点几乎闷到开花,我百无聊赖地盯着透明胶管中的液体一滴滴注入我的体内,疼痛已渐渐轻了下去。
即使有病在身,功课也是不能丢的,否则下次的名次又会向下掉几个,好不容易等到输液完成之后我付完钱就摇晃着向教室走。
临近冬天,天总是黑得很早,四点多居然就已出现了晚霞,风是冰冷的,穿越我肺部缓慢而出。我不断地向手上哈气,我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该借来展银澈的笔记来抄,就在那时,我停住了脚步,蹲在校园墙角草丛里的那个身影,多么熟悉。
“展银澈?”我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但是这个时间,明显只是课间,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竹?怎么不在宿舍休息呢?感觉好些了吗?”他绽开笑靥。
“好多了,那个,你在干什么?”我走到他身旁蹲下。
他扭头望望我,又重新掉转了目光看着眼前的东西:“我在看这个。”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刺团——准确地说,是一个缩成团状的刺猬。
学校里杂草丛里居然还有这物种,我好奇地捡起根小树枝戳了戳它,它毫无反应,而且这个时候,刺猬不应该都找个暖和的地方冬眠去了吗?
展银澈看出了我的心思,解释着:“刺猬要到七摄氏度左右的时候才会进入冬眠期,不过说起来,我们学校那次心血来潮的除草行动之后,这附近的确没有什么适合冬眠的地方了吧……如果不找到恰当的地点,冬天来了之后它大概会饿死或冻死吧。”
我没有用心听他的长篇大论,盯着他精致的清秀的侧脸,不知不觉看痴了。
程莉央对我吼过:“你根本不了解他不是吗,其实你只是被他的外表吸引才有的浅薄的喜欢,不是吗……”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第一次见到展银澈是在新生军训的时候,我谎称不舒服被教官特许可以休息,怕被人发现耻笑,就手脚利落地爬上操场边那棵大树,倚坐在大枝丫上逍遥自在。而临近训练结束时,展银澈带着身为男生排中第一个晕倒的人这样的丢人身份,在树荫下悠悠醒来。
其实本来我是不屑的,一个男生怎么可以像个女孩子家一样说晕倒就晕倒,当隔着树叶的缝隙,看着他被一群人七手八脚送来,每个人脸上几乎都是鄙夷的神情,往这树荫下一送就再无人过问,树上的我处于无聊开始打量他的睡颜。
军训的那种“绿蚱蜢”服装,把他的身材包裹得格外瘦削高长,斜斜遮过眉角的刘海儿,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庞,按当时的角度看起来怎样看都是一个病弱美少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闪耀成片片流光溢彩的金斑,如同小小精灵般在他的身上随风调皮飞舞,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就像天使,睡着了的折翼天使一样。
阳光暴烈的午后,树上树下的少年少女,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多么浪漫的开头,却让我萌生出这样粉红色的女孩子的四处冒缎带和泡沫的花痴想法,可是的确是我十六年来的第一次,察觉到心中那不一样的悸动。
然后我看着他慢慢地睁开眼,心跳差点漏了一拍,很大很黑的眼睛,幽深闪亮,虽然之前的我并不像花痴女生一样喜欢看帅气的男生,但此刻遇到的少年却让我移不开视线,他坐起来环顾四周,似乎终于意识到我的所在。
我放弃躲藏松手跳下,就这么在他眼前从天而降,他显然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看了看我再看看我来的方向,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起来,难为情地说不出话。
“没关系,晕倒就晕倒嘛,不丢人。”我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开解他。
一语未毕这切醒的天使落荒而逃,留我在原地忍俊不禁,居然是个这么害羞的男生,真少见啊。
这么多年以来,很多事情都在提醒着我心中所怀着的伤口,包括在这个高中里遇上于向彬,无处不在证明着我成长之时所背负的一半残缺,可是我这次居然会有了或许会被伤害也想去接近什么人的念头。
开始正式上课后才发现他居然和我一班,班主任正在按个子和名次安排座位,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找到那个被安排为展银澈同桌的女生,和她提出了换座位的要求,毕竟刚开学谁也不想把关系搞僵,她很快地答应了下来。
经过一两个月的学习生活,我发现他其实有很多和我相像的地方,例如学习习惯计划安排等等,默契得几乎如出一辙。然后他立即在第一次月考中就展现了他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水平,让我大吃了一惊。
对他的好感日益增加,真正让我下定决心向他告白却是因为那件事,在我的心中一直深深隐藏的那个画面。
在夏日的雨天里,我走在去学校路上时,无意间看见浑身淋透的展银澈站在雨中,抱着一只被车撞死的猫咪那鲜血淋漓的尸体,校服上血迹斑斑,背影是无可言说的悲凉。
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想安慰他,却听到他轻声地喃喃:“真可怜啊,还是一只这么小的猫。”
大雨滂沱,手僵直在半空中,心中的刺痛猛然席卷而至,这样感情细腻的男生,平日里这样温和微笑的男生,为什么要有这么悲伤的表情,曾经我固执地以为,这样在青春里对这样美好的少年萌生出的朦胧喜欢,就是我的救赎,而现在的我,心中所想到的却是,我要保护这个人,我不要再看到他这样悲伤的样子。
之后的告白几乎是顺理成章,我忘不了他当时略微惊讶和慌乱的样子,之后似是思考了一下,慢慢点头,然后微笑起来。
这样的少年,理应是得到所有的安稳和幸福的,可从程莉央口中得知他没有小时候记忆的事情,却让我无比介意,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或许也是如我所经历般的悲伤绝望,可在由我守护的时间里,绝不想让他再流露出悲伤。
所以,对程莉央的敌意也是这样,我控制不了自己的保护欲和独占欲,如同魔障深陷般说出那样伤人的话语,只是希望曾经伤害过展银澈的她,可以不要再靠近他,仅此而已。
曾经有女生们这样大肆的评价着她们眼中的男生:“嗯……于向彬是个小流氓,整天和他一起的苏蓝沉是个万人迷……而咱班那个展银澈,是书呆子吧。”
嗬,书呆子吗,可这是让我可以不顾一切去喜欢的一个书呆子呢。
“想什么呢?”展银澈拿着手在我眼前晃,我终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们把这只刺猬带出去吧,到一个暖和地方去,要不然在这个荒凉的校园里它真的会来不及冬眠就被冻死的。”对于展银澈,我总是能很准确地点中他心中所想。
他的眉头舒展开了:“好啊,其实我也想这么做来着。”
初冬,夕阳西下,两个人在拿书包装刺猬,怎么看也像个滑稽的场景。
“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以后刺猬回来报恩时也可以有个称呼,嘿嘿。”展银澈开玩笑地说,“啊,我来起名的话……”
“肯定是叫‘莉央’,哼!”我别扭地嘀咕着。
“什么?”他好脾气地微笑,“怎么可以用那个名字。”
不为什么,反正我就是没办法不和她赌气,我带着点情绪地说:“叫什么都一样啦,我走了。”边说着边向宿舍的方向走回去。走到路上我才想起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是住校生的我是没法自由外出的,胸卡巳换了住校生的标记,只有每个周末才会有机会出学校大门,而今日才刚好周一。
我拎着那个装着剌猬的书包无奈地挠头,想想果然还是先把它拎到宿舍去养几天算了。打开书包的时候一张字条飘落,上面是歪扭的字迹:小竹,这周五的中午和我一起出去一下接个人,好歹帮帮这个忙。
初看时我啼笑皆非地以为展银澈怎么突然写起字条来了,什么话见面说不好吗,还是什么当面不好意思说的话,想着我顺手把字条一揉一扔,哼着歌走向宿舍。
是的,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深想写字条的人是谁,也没有想过从此之后,我是如何心疼地了解到那个人的经历和过往吧。
宿舍里闹哄哄的,几个女生又在穷极无聊地聊天八卦。等看到我将一只刺猬从包里倒到地板上自然是全体惊呼,好奇地全凑了过来,刺猬依旧是针球模样蜷曲在那儿,任这个戳戳那个碰碰就是不动,大家巳经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我晃晃脑袋躺上床。
这天的事真的是惊心动魄一般,程莉央的心意就那样被我戳明,真是的,都不晓得之后拿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她。
那个胖女生巳找出一垫着棉花的鞋盒子准备给刺猬当窝,自此刺猬就算正式人住宿舍,大家轮番“亲热”地戳了它一下后,收拾一番各自睡去。
那一晚,程莉央没有回来,对面的上铺空空荡荡。
第二天清早——
“好可怕,听到没有,昨晚是谁半夜打呼噜,像老头儿一样……”
第三天清早——
“哎呀,我听见有人咳嗽,真讨厌,那样咳咳喀喀的一晚上,不是你吗……原来不是啊,真怪,莫非宿舍闹鬼了?啊一”
我微笑地看着唧唧喳喳闹成一团的宿舍同学,无奈地想,其实剌猬的某些习性,和人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