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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因为寒冷而觉得格外漫长的冬天,天总是黑得特别早。
窗外的灯毫无预兆地就突然亮起,光影繁复之间,像是给有我所在的世界披上了一层细致的灰色光晕,空荡的教室里带了回音,真实的话,听起来也恍然觉得像是谎言。
还蹲在地上面对着于向彬的苏蓝沉,手不知所措地停在他的肩膀上,翕动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
这样的于向彬,是不愿意在我的眼前展现出这样脆弱和失落的一面吧。我想着,抓起书包拔脚就走了出去。
在尚且年少的时候就深知生离死别悲痛的孩子,比如苏蓝沉,比如我,更能体会到温暖的不易,和生命的所停留的界限,呼吸之间,血液的缓缓流淌之间,心脏的温暖鼓动之间,能够永藏心中的记忆,可以掌握的未来,人就是这样的,慢慢长大,渐渐成熟,最后变老。
有限的几十年里,没有任何苦痛是撑不过去的,只要有“勇气”就可以。
抬起头,我很快地就看到了洁白的雪花,从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中旋转而降落,寂静微凉。
很偶然地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我这才意识到没回家已经有一个月余,她担忧地嘱咐着我多加衣服、注意保暖,欲言又止地问起我血管性头疼的病症近来有没有发作。
“小竹,我知道你们马上就要考完试放寒假了,一放假就早点回来啊,我和你爸爸都在家里的,这么久都没见你了,真是怪了,人家的孩子都是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跑,你怎么就……唉,到时候早回来啊。”
电话很快就换了人,“伯伯”再三地询问着我学习生活的琐事,浓浓的关怀味道,我突然就有了幻觉,这样的“伯伯”,这么多年以来,其实他巳经像是个真正的父亲,站在这个位置上,做着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即使,这样敏感的我表面亲昵内心却一直无法真正地接纳他。
和我熟悉的人经常会说我是个矛盾的人,有时会熟练地伪装,有时又会不加修饰就表达自己的喜恶,这些,都是我在成长的过程里,不得巳所学会的东西,我只是很莫名地就假设了一下,如果是于向彬的话,.轮到他失去至亲的爸爸时,他该怎么办呢?
第二天的考试很迅速地过去了,我心中惦念着于叔叔的手术,一考完就匆忙地坐公交车去了医院,脚步匆匆赶到门口,却遇到拿養保温桶的阿姨。
“阿姨,于叔叔他怎么样?好些了吗?”我问。
“做完手术了,说是还没脱离危险期,他在加护病房,听说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阿姨说着,那苍白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点久违的笑意。
“太好了。”我舒心的长吁了一口气,心中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浑身都轻快了下来。进了病房才发现没见于向彬,不禁开始左顾右盼。
“嘿嘿,小竹在找小彬吗?他出去跟医生拿药了,哎呀,真是,他这么一病弄得我也提心吊胆的,成日心慌气短的。”阿姨一边絮叨着,一边将保温桶刷洗干净,放在一旁。
“好好保重身体,阿姨。”我关切地说道。
阿姨一笑,坐下来:“你不知道你于叔叔,总是惦记着小彬和你娃娃亲的事情,老是说要是他一且不行了就把小竹当成儿媳妇儿,真是的,也从来都不想想小竹肯定还看不上我们家小彬。”
“阿姨言重了,其实是因为我们从小的时候就总是打架啦。”心情轻松下来之后,语气也跟着调侃,我和阿姨说着那些之前的事情,其实,彼此也都心知肚明,眼下于叔叔巳经接受了手术,至此身体慢慢变好,等到他恢复之前样子时,娃娃亲这类事情估计就会继续浮云了。我想起那天于叔叔存在心底的愿望,对我说出的请求,只是,我和于向彬实在是无法如他所愿的,在一起……
我一直陪阿姨聊天聊到很晚,才回学校去,而我始终没有看到于向彬取药回来。
可是,有些事情总是会突如其来地发生。
就在我放下心来离去的那天深夜,于叔叔的身体突然出现异常反应,高烧不退,血压上涨,脑部开始出现溢血现象,经过一系列的急救,却依然回天乏术,凌晨时分,生命消殒。
在最后的时日里,他始终张着嘴,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却也始终没有说出来。
后来我从于向彬的死党苏蓝沉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心中突然像是被弯刀狠狠地剜过一下,但脑中思维空白,手脚冰凉。
仅仅是四十五岁的壮年,却巳离开了他挚爱的妻子和儿子,而且居然是如此迅疾,来不及恸哭,也来不及哀悼,从检查出病症到死亡,如此短的时间里,竟也就是十几天。
现在想来,于叔叔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那句被我们两个唾弃了无数次的“如果我有三长两短,小彬就拜托给你了”。在听到的那时还觉得可笑和不可理喻,然而谁也没有料想到,那个他口中的“三长两短”,居然会这么快就发生。
于叔叔的葬礼那天,我看到于向彬,头上也扎起了白色的布绫,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孝箍。自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泪水,有的只有失去了任何心绪的悲伤空洞和绝望。
我突然就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来殡仪馆的时候,那时小小的哭得哀哀欲绝的我,也是做着和此刻于向彬一样的事,只是,十年后,做这一些的换了一批人而已。
单亲家庭的孩子,注定背负上一半的残缺。于向彬,我只是单纯地希望,请不要和我一样,不要和我一样受这么多伤害,不要和我一样咬紧牙关地逞强,至少我希望可以有人在他身边倾听他的一切安慰他的悲伤,很久以前的我也是一直在寻找着这样的人,非常幸运现在我已经找到了。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亲友们相继上车离开时,才看到了于向彬抱住阿姨,失声痛哭的样子。那压抑而嘶哑的号啕穿越了5朵,傍晚的云彩如同被血染红,行走在风中的亡灵,会不会为此动容?
于向彬,那个骄傲而似乎无所畏惧的你,连悲伤都来得那么迟钝。
有一滴眼泪悄悄地滑过了我的脸颊,我背过身,静静地离开了。
整整几天,我都没有见到于向彬,那些听说了他经历的仇家已经在那里迫不及待地幸灾乐祸,时不时地把他那两个小跟班修理一顿,那总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的红毛小子和绿毛小子开始发疯一般地寻找着他们的彬哥。
回学校来拿成绩的那天,我终于看到了于向彬,沉默的少年于操场的角落里对着数圈前来寻仇的不良少年,头发已经长了一寸有余,刘海儿斜下来遮住了眼睛,黑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更加消瘦。周围一片哄笑声和恶毒的话语,他猛地抬起头来,发狂一般地冲进了那些人当中。
拳打脚踢,鲜血和哀叫,直到最后一个人拖着伤踉跄逃跑。于向彬孤单地站在那里,脸上是凌乱的血迹,突然身子一仰靠在了墙上,眼神缥渺地投向了高空。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我无意识地捂住胸口,压抑住了在心底弥漫的那份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