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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初次听到你名字的青涩时光,我在幻想中勾画着你的模样。】
我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自言自语的毛病,通常是在漆黑的深夜里,抱住膝盖缩在床的角落里,一句一句地说给某个人听。
我说:“夏亭,我今天的数学又考得很差,可是语文又得了一百分,你说爸爸知道了,会不会回来呢?妈妈现在也跟爸爸去天津了,奶奶看不懂老师在卷子上写的气急败坏的评语,反而兴高采烈地摸出两块糖给了我。”
黑夜里没有传来任何人的声音,我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又念叨起了白天的事情……
“夏亭,今天田力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又无缘无故地把我的笔盒从二楼教室里扔了下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帮我说话。”泪水灼伤眼角的时候,似乎就不会感觉那么无助。
“老师赶来的时候,全班同学做出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样子,因为大家都害怕他……我在大雨里一边哭一边找,最后在楼下发现了已经被摔得变形的笔盒,那是爸爸从天津带回来的。可是我不能和奶奶说,她会伤心的。”
昏暗的灯光亮起,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了奶奶断断续续的轻
咳:“依然呀,还没睡?”
“就睡了,奶奶。”我低声地应着,将身子缩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晚安,夏亭。”
酷暑,窗开着,白色的纱帘在风中吹起又飘落。
夏亭,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年春节,邻里老太太们都穿着崭新的衣服前去庙中烧香。七岁的我坐在门口的小発子上,看着她们一路喧闹着走来邀请奶奶同去,奶奶却推托了,然后蹒跚地走回屋里,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心里一阵难受,我偷偷地奔到了离家不远的小山坡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说不出的难过——奶奶又何尝不想和她们一起去为家人祈福,可是她视力不好、行动不便,就连平日里的生活也多需要人照应,如何能再登着那一阶阶楼梯迈上那庄严的大殿,虔诚地告祝?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不远处不知是什么人点起的火,火边还放着两个生地瓜。
当又高又壮的“孩子王”田力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躲在树后,跪在初雪未融的地上,一只手举着刚从火堆边拿来的一根还点着火的木柴,一只手放在胸前,嘴里不断地说着一些从书上看来的吉祥话。
田力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喊大叫了起来。我没料到会有人这么快就发现我,“啊”的一声,将木柴丢出去很远,尴尬万分。
“你在干吗?拿了我的木头扮烧香?”他盛气凌人,“家里没钱就少弄这些古怪排场,真丢人。”
“烧香又怎么样?我在祈祷我爸爸能早点平安健康地回来。”我涨红了脸争辩着。
“你爸爸?”田力的眼睛瞪得溜溜圆,“你有爸爸?你不是
个早就死了爹的野杂种吗?”
……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那天这个看起来柔弱不堪的七岁女孩何依然,会嗷嗷叫着扑上了孩子群中的小霸王,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号着,一边极尽所能地又踢又打。
败局,理所应当。
等到奶奶借着别人的帮忙颤巍巍地赶来时,我已经进了镇上的诊所,半个脸颊丑陋地肿胀起来,额头汩汩地流着血。老眼昏花的奶奶看不清我的惨状,只是一边不断地用手抚摸着我的手背,一边默默地流泪。
我憋住哭声安慰着她:“没事,奶奶,我不痛。”
田力的爸爸赶来探望,自知管教无方,一边道歉一边付了药钱。我躺在诊所里不想回家,好不容易劝回了奶奶,我摸索着起身拉上了床与床之间的隔帘,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任凭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
我有父亲,我知道的,他没有抛弃我,也并没有与我生死两隔,只是,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他了。
“夏亭,好痛啊!真的很痛……”我抓紧了身边的被子,喃喃地说着:“你会为我难过吗?夏亭……”
这时被子忽然被人掀开,诊所里沈医生的脸映入了我的眼里,他轻声地问:“何依然,谁是夏亭?”
我不得不承认,在我年幼的记忆里,诊所的沈医生是我对“男子”这个词语构建出最美好的意象。他脾气很好,年近三十,总是和颜悦色地微笑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他穿着白大褂在药房里神情专注地配药的模样,是我见过最为好看的侧影。
我总会无缘无故地想着:我的爸爸也会像他这样吧,不,应该比沈医生更为高大,也会比沈医生更加温柔。
只是,我已经想不起他的脸了,每次意识到这一点,我都会觉得很低落。
距离上一次和爸爸见面已经隔了一年多,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他微笑地抱紧我、举高我,让我骑在他的脖颈上,幼小的我一边害怕一边兴奋地大叫着,处在前所未有的高度,得意地看着笑弯了腰的妈妈和奶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高髙在上的公主。
不,小小的我在日记里写着:我的爸爸是一个国王,我们家是最为幸福的国土,我是爸爸最爱的小女儿。
但最后这也仅能作为一个臆想,让我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反反复复地想念。
“我才不告诉你夏亭的事。”我闷着头窝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着。
沈医生温柔地笑了,将一块包裹着冰块的毛巾敷在了我肿胀的脸颊上。
脸颊上满是冰冷的触觉,痛楚在渐渐消退,这样的举动使得我心中久违的温暖渐渐地又重新浮了出来。
我忍不住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陈医生,你要是我爸爸的话,那该有多好。”
沈医生明显地怔了一下,伸手擦去了我的眼泪:“依然,你别哭!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家朝咏会像哥哥一样照顾你。”
沈朝咏?
那是我第一次从沈医生的口中知道他儿子的存在,我还来不及多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诊所门外传来。
隔壁的程叔几步就钻了进来,拉开大嗓门:“依然啊,何依然,快回家!有大喜事了,你爸他回来啦!”
可那是我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之后,他就与我生死两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