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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成熟的小麦一样的淡黄色头发和常年奔走,风吹日晒而成的浅褐色皮肤的少年坐在靠窗的位子。现在,这间名为“玛蓓”的面包店里就只有他一个客人。
他的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木盘,上面是个表面划开十字的圆面包。除了刚刚出炉所特有的热腾腾的香气之外,普通之极。
一个年纪比他稍大……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带着明显戒惧的神色,远远地躲在柜台的后面。
称不上美女,当然也不丑陋。她有着一头长度基本与少年所见惯的军队的女性相当,自然卷的红发,以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名为“玛蓓”的面包店,用作销售区的一楼有着广阔的空间。在两,三代之前的鼎盛时代,这里曾经摆满了展示各种各样面包,蛋糕和甜点的货架。到了玛蒂娜的父亲独自经营的年代,这盛况早已一去不返。为了吸引顾客,绞尽脑汁的男人在清空了不需要的货架之后,在一楼摆了几张桌子,供客人在店内食用刚出炉的面包。
到了现在,只能靠黑市的面粉来维持经营的“玛蓓”,这里的桌子已经许久不用了。现下坐在这里的这个少年,大概是半年以来第一位客人。
然而对于这位稀罕的客人,“玛蓓”的经营者并不友善。玛蒂娜戒惧的表情,使得她本就不亲切的目光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在窥伺天敌一般。被这样的视线盯着,大概任何人都不会感到舒服。换个人来怕是早就离席而去。然而这个名为鲁纳斯的少年却泰然自若,仿佛那令人不舒服的视线和空气没什么两样。
他慢慢的撕开面包,一小块一小块的填进嘴里。那动作小心翼翼,即便是掉到桌子上的面包屑也一一捡起来吃掉。
除了少年和少女之外再无其他人的店里,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和吞咽声。远远的,传来了孩子们玩耍嬉闹的声音,更衬得店内的空气沉重无比,就好像凝结的水泥块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说……”
鲁纳斯突然的发言,让少女猛然挺直了背脊,动作猛烈的就像从后面被刺了一刀一样。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平常的很。
“没有茶,或者咖啡吗?”
大概因为太平常了,所以玛蒂娜感到吃惊。她愣了大概三秒钟,才以冷冰冰的口吻回应。
“没有!”
茶也好,咖啡也好,在被战争压榨到了极限的赫尔维西亚,早已是与平民,甚至身处后方的军人无缘的稀有物品。就算在黑市上也很难见到。
“啧,啧。”
少年轻轻摇头,脸上的笑容让玛蒂娜心中一颤。
那笑容,与街上的男孩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禁让她想起了在六岁时,因为难产而死去的,尚未见面的弟弟。一个念头倏忽的出现在脑海里。
如果……如果弟弟还在的话,十一岁了的他,会不会也是……
念头旋起旋灭。玛蒂娜将脸转过去,鲁纳斯的笑容刺的她心里发堵。
有着翻手间将现役的军人打翻在地,毫不犹豫的将女性卡的几乎背过气去的冷酷少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笑容?
“说谎可不是诚实的国民应有的行为。昨天你明明把茶和咖啡拿到黑市上去了。哦,对了,还有酒呢。”
少年将剩下的三分之一左右的面包放到桌上,笑容满面地瞅着她的脸孔。即便转过脸去,玛蒂娜仍然能感受到他那丝毫不带笑意的翠绿色眼睛射出的,如冰针般的目光。
一点“人”的味道都没有。
“那是……那是他们给的。我一个卖面包的,怎么能搞到那种稀有货?”
玛蒂娜抗辩道。
所谓“他们”,是昨天兵站的管事大叔介绍来住宿的四位军人,两男两女。两位男性的年龄大概和玛蒂娜的父亲相当,两位女性中那位军士长大概二十岁以上了吧,曲线好的让玛蒂娜连嫉妒的心都提不起来,行事则充满了干练的风格。最小的那位女性看上去和玛蒂娜的年龄相当,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成长环境的和平与宽裕。
他们似乎是从比勒芒更西边的地方去首都办事的。向西的军列这两天挤满了铁路,无可奈何之下滞留在这里。今天一早,他们就拿着行李去了车站,似乎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恰好搭上去首都的军列。
就玛蒂娜身为“玛蓓”经营者的立场而言,他们最好别搭上车。会爽快的用茶,糖乃至好酒这类黑市上都有价无市的稀缺物品来付账的客人,当然是在这边呆的越久越好。
然而,玛蒂娜却衷心祈求八百万众神,让他们能马上搭车离开勒芒。
因为“他们”,就是眼前的这个似乎人畜无害,实际上却锐利的像是藏在鞘里的军用小刀一样的少年的目标。
昨天,被他卡着气管的玛蒂娜,被迫从他手里接下了一瓶从“诅咒之地”采来的盐块加工成的细盐。
诅咒之地的东西,可以的话不要说碰,玛蒂娜连看都不想看一眼。正是因为居住在附近的人类都会得恶疾,痛苦的死去;动植物也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变成扭曲的东西,所以才会被叫做诅咒之地。尽管少年担保说不吃掉就没事,可玛蒂娜也没有立场相信他。
然而,若是不按他说的做的话,七代相传,充满了父母的气息和玛蒂娜至今为止十七年人生记忆的“玛蓓”,就会被烧成灰烬。
“这样啊……”
鲁纳斯不再追究茶的问题,继续从面包上撕下小块,放进嘴里。
难堪的沉默再度统治店内。
“呐。”
仔仔细细的将面包吃了个干净之后,鲁纳斯问:
“你按照我说的做了吧。”
“……是。”
玛蒂娜咬着嘴唇回答。
盯着她看了几秒钟之后,鲁纳斯叹气。
“不是说过了吗?说谎,可不是诚实的国民应有的行为。”
“!”
用力将木质的调味瓶掷向鲁纳斯,玛蒂娜回头,向柜台后面的窗子冲了过去。
只要跳出窗户,就是属于铁路的仓库区。曾经繁盛一时,至今仍是赫尔维西亚西部最重要的铁路枢纽的勒芒,其仓库区域大的惊人。这附近的仓库,因勒芒的衰败,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其内部错综复杂的程度,就算是专门的铁路职员也很难弄清楚。
不过,对于自幼就把那边当后花园玩耍的玛蒂娜来说,那里根本就是庇护所一样的安全地方。小时候,每当调皮的她把母亲惹的勃然大怒之后,她总是躲在仓库区的深处,直到肚子饿的实在受不了,才会出现在满脸焦急的父母面前。
只要逃到那里的话……大概就算是这个能瞬间打倒两个正规士兵的强悍少年,也只能一筹莫展,望而兴叹吧。
然而,那也得是“逃到那里”这个前提成立才行。
刚刚转过身体,玛蒂娜就听到了柜台发出的声响。眼角的余光瞟到鲁纳斯用一只手撑住柜台,飘然翻过比他的身体还高的障碍的瞬间,她的手臂就被扭到了身后。在看似纸片般单薄,却强韧的像是钢铁一样的少年的压制之下,玛蒂娜的手腕,手肘,肩膀,脊背的韧带一起尖叫了起来。
然而,玛蒂娜却没有喊出哪怕一声。即便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一起向前扑倒在地,身体的骨头就像断了一样的时候,她也把嘴唇咬的死死的。
这可是能一瞬间打倒两名士兵的强悍角色,而且是个没有“人”的味道,能毫不在意的做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冷酷行为的怪物。
就算喊叫引来的只是妇孺,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咦?”
少年发出了意外的声音。不过下一句话,就让玛蒂娜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在无所谓的地方坚强的话,会加倍引起施虐心哦。”
背对着少年的玛蒂娜看不见他说话的表情。不过想来的话,定是那种阳光般灿烂,却一点笑意都没有的面具一样的笑容吧。
从背后扭住少女的手,鲁纳斯的脸上,果然如玛蒂娜所想,是面具一样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比起刚才,有些单薄。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呢?
自己明明用了这个少女心中最重要的东西进行了威胁。然而,今天早上用涂了特殊材料的透镜远距离观察的时候,那四个人无论哪一个,咽喉部分都没有应有的光斑。
然而,他虽然被骗,却没有一点恼怒的感觉。
他只是一支武器。
封闭一般人所谓的情感,才能冷静地执行任务。如果需要,他就算勒死可爱的幼儿也不会皱一下眉。相对的,无论自己受了怎样的损害和愚弄,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恼怒。
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
感受着少女的颤抖,不知怎的,少年脱口而出。
“……骗你的。”
话一出口,鲁纳斯自己都大感意外。在这个时候,他和被从背后压倒玛蒂娜才注意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尴尬,代替了之前的沉重气氛,弥漫在“玛蓓”寂静的空间里,直到被咳嗽声打破。
“咳咳。”
门口的地方,身穿赫尔维西亚陆军冬季款蓝色大衣,翻开的衣襟下露出mp42冲锋枪简单轮廓的身影发出了悠然的声音。
“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性急。”
“轮不到你说。”
反驳来自意外的方向。鲁纳斯抬起头,玛蒂娜之前想要跳出的那个窗口,出现了一个微微侧身的人的剪影。和门口的那个人一样,他也穿着一件赫尔维西亚陆军冬季款蓝色大衣。k98枪口下挂着的刺刀闪着冷森森的光芒。
“呦,玛蒂娜酱。”
门口的青年向被压倒在地的玛蒂娜打招呼——勉强转过头的玛蒂娜一脸惊喜的表情。
青年有着浅棕色的头发,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样子看起来很老实,然而悠闲的如花花公子般的语气却把这“老实”的氛围破坏的一干二净。
玛蒂娜认识他。甚至很熟悉,以黑市的话事人的身份。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她看到青年拿起枪的样子。
“喂,小朋友,也许你半年没看到女人了。不过这样强压女生,上军事法庭的话起码也是进惩戒营哦。”
鲁纳斯眯起了眼睛。
几秒钟后,他开口了,语气冷的就像是一块冰。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公国的军人?”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宁可被当成身份不明的人,甚至是罗马的间谍。只是听眼前这个人的语气,他应该相当确定才是。
“虾有虾道啦。对我——宪兵军士弗朗索瓦-法尔来说,勒芒这里,没有秘密哦。”
和青年打了差不多一年的交道,玛蒂娜到今天才听到他的名字和所属。同时也恍然大悟,为什么那个勒芒尽人皆知的黑市,居然从来没遇到过宪兵和警察的检察,甚至连骚扰都没出现过一次。
想想也真够讽刺。本应是维持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线的宪兵,都居然做起了黑市的生意。这大概是只有在战争将国家的元气压榨殆尽的时候,才会有的特殊现象吧。
自己的身份,任务的详情——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脸上挂着面具样的笑容,鲁纳斯的脑海中高速盘算着。
差不多在半秒钟之内,他做出了结论。
“局外人最好不要随便插手——哟!”
“呃?!”
年轻的宪兵发出要呕出胃液般的混浊声音,身体就像是被子弹击中了一样连续抽搐。短短的飞行数步距离后,难看的仰面朝天倒下。挂在肩头的冲锋枪,则与地面撞出了金属的脆响。
“你……你……?”
窗口那边发出了惊讶的叫声。对“宪兵”这个族群来说,既然对方是军人,他们便是天敌一样的存在。军人对宪兵出手这种状况,就算是做梦也想不到。
鲁纳斯根本不给他反应过来的时间。前一瞬间还压着玛蒂娜的身体倏忽弹起,扑向窗口。被他当做垫脚石的玛蒂娜,感到背部就像被大象踩了一下一样,肋骨吱嘎作响,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几乎都被压出来了。
交手只持续了一瞬间。宪兵反应倒也迅速,在枪口根本跟不上鲁纳斯的速度的情况下,干脆的捅出了刺刀。少年轻易的闪过了这一刺,然后旋风般的高踢就在宪兵的头侧炸开。发出短短一声惨叫之后,男人就像一根木头一样倒在地上。
随后,鲁纳斯转过身,正好看到弗朗索瓦从地上爬起来。他不由意外的扬起了眉毛。
“虽然我有手下留情……但以宪兵的训练程度来说,你也真挺得住哪。”
弗朗索瓦“呸”的一声吐出了带着粉红色的唾液,动了动身体,从大衣的破孔中抖落了手指长的金属棒。
虽然仅凭手腕和手指的力量甩出,但以鲁纳斯的力量和准头,说“手下留情”是的确不假的。刚刚若是瞄准他的眼珠或咽喉,宪兵军士早就尸横就地了。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从小就被打惯啦。”
说完,青年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扭曲的笑容。
弗朗索瓦-法尔的父亲,是个技艺高超的枪械工匠,所以免于兵役。法尔一家因此也就成了赫尔维西亚东部少有的全家能在一起生活的特例。
然而,幼年时的弗朗索瓦,却从来不认为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老法尔是个酒鬼,喝醉了之后不仅会殴打老婆孩子,而且下手极重。在弗朗索瓦的母亲受不了而离婚之后,因女方没有工作而被判给老法尔的弗朗索瓦,就成了其醉酒之后唯一的出气筒。
这就是他所谓“被打惯了”的由来。这种日子,直到老法尔在他十二岁那一年的冬天的某个雪夜,因为醉酒而倒在雪地里冻死为止。
也不去捡落在地上的冲锋枪,弗朗索瓦将双手架在胸前。那不像军中的格斗招数,倒和街头斗殴的打架姿势颇有几分神似。
“是吗?不过这种半调子更倒霉喔。要是刚才装着昏迷不醒——就像昨天你做的那样,我这边就轻松多了。”
“嘿嘿。办不到。玛蒂娜酱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才。不能让你这样对她。”
与回答几乎同时,弗朗索瓦探出右拳,闪电一样逼近了鲁纳斯的脸颊。
只是拳头而已。既没有指甲套,也没有在指缝里夹刀刃或钢针,纯粹只是拳头。
因此,鲁纳斯感到棘手。
又不是任务目标,他没法下杀手。而且弗朗索瓦如他所说,耐打的很。即便用手刀切中颈动脉,也没法让他昏过去,反而险些被宪兵军士以远胜的体格抱住。
这样的话……
“喂喂!”
面对倏忽后退的少年,弗朗索瓦大吃一惊。因为后者的手掌上闪现出了金属的光泽。
那是一对小小的手枪,外形比弗朗索瓦所知的任何一款军用手枪都小。看起来并不是赫尔维西亚,乃至于罗马的制式装备。若非专门请人定制的个人物品,便是特殊部队的特殊装备。
要杀人灭口么?难道自己的判断有误?
弗朗索瓦一阵战栗。
这个名为鲁纳斯-巴菲特洛尔的少年所属的,乃是直属于军部的秘密部队,他这种小小的军士,哪怕是宪兵,也只是听过一鳞半爪的情报而已。但正是因为如此,一般人,乃至军队内部,对这种特殊部队都具有极强的戒心。
人员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行动只受高层节制,同时奉行秘密主义。这样的组织若是任其发展,天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必须牢牢戴上限制的项圈才是。
因此,在此之前,弗朗索瓦都笃定鲁纳斯不会对他下杀手。
不过现在看来……
中弹的那一瞬间,宪兵军士并没有看到枪口闪光也没听到枪声。胸口感到一阵灼热的同时,力气就像从伤口被抽走了一样,身体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
然后,他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
ps1:俺现在抽不出多少时间码字。所以“三十天后克劳斯少校便当”大概无法实现。这篇大概会由三到四节,彼此比较单独的故事组成。《勒芒的少年》是第一个故事,大概下一节就会结束。
ps2:书评啊书评,求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