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盖鲁格-怀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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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慈的女神会拯救大家……”

    一袭白袍的年轻人卖力的说着,并把食物向着席地而坐的难民们分发。

    然而,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得到这些一脸麻木的人的回应。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若是那个有着一头顺滑的黑色直发,带着一对樱花发卡的元气少女身临其境的话,恐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绝望的人吧。

    而她的伙伴,那个用俗气的红色丝帕将头发梳成双马尾发饰的女孩,毫无疑问会这样回答。

    没错。

    他们灰蒙蒙的眼眸毫无神采,只是空荡荡的望着远处而已。

    不,那也称不上是望,因为目光中毫无焦点。

    然而就算如此,他们的目光也绝不向远处的巨大物体扫上一眼。

    即便是在接近边境的这里,那根白色的巨柱穿过云层的巍峨雄姿,仍然能清晰的看到。

    那是一切灾厄的开端。

    以那根不断生长的巨柱为中心,一切的一切都逐渐结晶,破碎,最后化成散碎的盐块。

    因为这灾厄来的太突然,太离奇,大多数人现在仍然浑浑噩噩。

    当然,比起化成盐块的家人,朋友,同事,还有陌生人,能浑浑噩噩逃到这里的,已经是十足的幸运儿了。

    直到穿白袍的年轻人将面包和水抵到他们面前,大多数人的眼睛中才稍稍有了一点神采。

    “!”

    某个年轻人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手上的面包顷刻之间被难以想象的力道夺去。前一瞬间还麻木不仁的家伙,身手快的能和体内有着风耀石的魔兽相比。

    “小心,这个很硬……”

    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话刚出口,就目瞪口呆。

    那家伙毫不在意的把整块的面包填进嘴里,大口咀嚼。

    有着“磨牙饼”之称的坚硬黑面包绝非善类,盖鲁格-怀斯曼自己身为女神教会学僧,和磨牙饼打交道的时间长了去了。当初发明这玩意儿的教会的前辈,大概无时无刻不受到后辈们的恨意吧。

    ——但愿在女神的国度里他过得好。

    “还有吗?”

    一闪念间,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把一大块磨牙饼吃的干干净净,抬起头来问他。

    “……对不起,这个是每个人定量的……”

    怀斯曼在眼镜片后面堆起笑容说着,后退了一步。

    那笑容带着三分的抱歉,三分的苦涩,和三分的警惕。

    他这才发现,之前坐在地上的男人是如此的魁梧健壮。如果站起来的话,大概要比自己这个瘦弱的学僧高一个头,宽一倍。

    他有着近乎于棕色的深色皮肤,看起来不像是诺森布里亚,或者塞姆利亚大陆北方其它国家的人。他的脸型轮廓有着一种奇特的融合感,也看不出他的出身来历。

    ——是猎兵吗?

    男人近乎黑色的深褐色眼睛里的某种东西,让怀斯曼联想起了那些冷酷,暴烈,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机器。

    虽然,出身在诺森布里亚这个富庶而和平的国度,又是在七曜教会供职,怀斯曼并没有很多接触到那些目无女神教诲的家伙,但只要有一次就足够了。

    他用力的抱紧了怀里还剩下的几块黑面包。

    ——如果这个人出手抢夺的话……

    怀斯曼看看自己白袍下瘦弱的身体,再比较一下那个男人就算在厚重的大衣下仍能看得清楚的肌肉线条,不由为之绝望。

    ——但,这是这些难民们唯一的口粮啊!

    食物已经所剩无几。

    药品和水也是如此。

    本应负起救灾重任的大公和军队,如今却踪影不见。

    有传闻说他们已经逃往帝国求取庇护。

    也有传闻说他们已经化为到处可见的盐块。

    还有传闻说……

    但盖鲁格-怀斯曼没有余力关心这个。

    聚集在这个靠近边境的车站的难民越来越多。

    然而教会仓促调集的物资却越来越少。

    “喂!”

    如果再没有援助的话,恐怕明天……不,今天粮食就会罄尽吧。

    “喂,你!”

    事到如今,也只能依靠女神的慈悲了……吧?

    “!”

    怀斯曼猛地一跳。腿上传来的刺痛让他嘴角扭曲。

    他用几乎是惊恐的神色看着已经站起来的男人。

    果然……好大啊!

    站起来的男人,影子仿佛能把他给覆盖起来。

    怀斯曼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剩下的黑面包。

    “你不去管吗?”

    面前的男人的话,大出他意料之外。

    “——对不起?”

    男人没再说话,只是指了指远处。

    “不要碰我!”

    尖锐的女声仿佛钢针一样刺耳。充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和怀斯曼一样穿着白袍的年轻人。

    她浑身包裹在大衣里,腿脚却露在外面,布满了污泥和伤口。干涸的血迹下面,即使在这颇有寒意的天气里,也散发着一阵阵难闻的气味。

    身背医疗箱的修士和修女对视了一眼,后者用温和的声音说:

    “女士,我们想为你治伤,孩子也要检查身体……”

    “你一定是想要夺走我的宝贝吧?”

    女人打断了修女的话,声音嘶哑,血红的眼睛仿佛产仔期的野兽。

    包裹她的大衣上有着不自然的隆起,应该是她的孩子吧。

    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困苦,才抱着孩子逃到这里。

    “我们没有……”

    “你们就是!”

    ……

    年轻的修女脸色越来越红。她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几日以来不眠不休的工作之后,耐性更差。说了几句之后,她就失去了耐心,蠢蠢欲动。

    女人的直觉就像野兽一样敏锐,大衣下的身体弓起,血红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修女。

    ——“你不去管吗?”

    怀斯曼面前的男人再次说道。

    “为什么要管?”

    年轻的学僧在眼镜片后面射出了不解的目光。

    就算阿尼亚——那个修女——做出了什么粗暴的举动,也是为了那个女人好。手段急躁一点什么的,想必仁慈的女神会原谅……的吧?

    “……”

    当他注意到男人的目光时,他不禁后退了一步。

    那里面,有着他不喜欢的东西。

    不,不是猎兵。

    猎兵们不会露出这种空虚而兴奋的眼神。就像是……

    就像是……

    还没等他想清楚怎样形容那种感觉,异样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尖利的叫声,简直比钢针还要尖利。

    “!”

    女人被阿尼亚修女瞬间制服了那个女人,小心的解开了她的大衣,想要把婴儿拿出来。

    然而,眼前的情形,让这个见多识广的资深修女也骇然失色。

    女人只穿着一件睡衣,袖子的地方空空荡荡的。露出来的肩头下方,没有血肉,断面上只是一片莹白的痕迹。

    而托在她胸前的婴儿……

    那是个有着完整姿态的婴儿,就像睡着了一样。

    只是,颜色不对。

    莹白的表面反射着冷冷的阳光,一丝污迹也没有。

    修士和修女的脸色顿时都变了。

    而周围的难民们,本来浑浊的目光一接触到那莹白色的盐块,就瞬间转变成了惊恐。

    混杂在一起的人们,叫着,喊着,哭着,说着自己和别人都听不懂的东西,奔跑着,走动着,甚至爬行着,只求离开那个女人越远越好。

    如同爆炸一般,周围绽开一大片空地。

    嘈杂的声音在难民们中间响起。

    “祸端。”

    “打死她。”

    “对。”

    ……

    似乎只有一瞬间,难民们就达成了一致,捡起了路基上的石子。

    “杀死她,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一块石头横过空中,然后又是一块。

    女人缩起了身体。她本来就瘦小,难民们砸出的石头失去了目标,纷纷在空无一人的地面上发出了碰撞的声音。

    然而,石头源源不断。

    终于,有石子打中了那女人,血红色的液体一下子就喷溅了出来。

    女人并没有发出哀嚎。

    她尽量的舒展着身体,掩护着她的孩子——已经变成了盐块的孩子。

    一块石子飞来,正好砸在她的断臂处。莹白的盐层飞溅,封闭的血管打开了,鲜血溅在婴儿……曾是婴儿的盐块上,迅速的渗进去。

    莹白和血红,刺目的疼。

    “你们!”

    年轻的祭司怒吼着。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盖鲁格-怀斯曼,这个总是温文尔雅的学僧,已经张开双臂,怒目圆睁的站在了那女人的前面。

    然而,难民们仿佛已经狂热,石子像是雨点一样飞来。眨眼间,他已经迎面被一块石头砸中。

    鲜血喷溅出来,眼镜也有了裂纹。年轻人的视野瞬间就变成了破碎的红色。

    更多的石头掠过。

    却在空中被阻挡住了。

    怀斯曼面前的空气仿佛变成了液体般粘稠绵密的东西,石头砸在上面,荡开了一圈圈的水纹,然后就这样耗尽动能,最终镶嵌在上面。

    怀斯曼瞪大了眼睛。

    ——是战术导力器……大地之墙吗?

    还没确认,他就一下子跪在地上,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石块发出了尖锐的声响,爆出细密的裂纹。随后,发出激烈的声音,碎成一团团的沙砾。

    粘稠的空气消失了,沙砾倾泻在地上,腾起一团团的烟尘。

    ——是谁……

    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穿修女服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野。

    她有着一望即知长期奔走的健康肤色,身量在女性当中算是高挑。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大概是她那双眼睛。

    在冷冷的阳光之下,散发着红曜石般鲜艳光芒的眼睛。

    ——不可能……

    怀斯曼对自己的耳力相当有自信。那个脚步声非常重,就算他这种偏瘦的男人也不可能。最终却是个女人?

    ——不,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了。

    人群已经发出了不善的声音。虽然被刚刚那种奇迹一样的情景吓到了一下,但大多数人还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石头。

    敌意和杀意的波动,在这里都能感知得到。

    “退后!”

    一声怒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怀斯曼根本不敢相信那是女人所能发出的声音。

    他敢赌咒发誓,那一瞬间他以为听见了巨大魔兽的咆哮。

    难民们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子般伏倒。石子落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

    心中一跳,怀斯曼如同被锤子敲击,头部的伤口剧痛。

    那吼声中,竟夹杂着对精神的直接冲击。

    怀斯曼晃动了一下。

    太累了……吗?

    或者是失血。

    大概,两种原因兼而有之吧。

    怀斯曼觉得自己快挺不住了。

    “嗯?!”

    一只手臂像是拎小猫一样,将他的身躯拎起,站直了。

    怀斯曼才发觉,晃动并非幻觉,地面真的在震动。

    “——!”

    响亮的汽笛声中,沉重的铁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地停了下来。

    中间夹杂着铁轨上盐粒破碎的声音。

    是列车。

    是疏散难民的列车。

    难民中响起了喜悦的声音。

    “排队上车,妇孺优先!”

    那个修女镇定自若的发号施令。

    人们纷纷丢下自己手里的石块,提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开始排队,就像是牧人鞭子下的羔羊一样温驯。

    而刚刚被惊呆了的修士和修女们,也如同忙碌的蚂蚁般行动了起来,仿佛为了弥补刚刚的发呆一般。

    怀斯曼将目光转向那个女人。

    她的皮肤已经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白色。莹白的痕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失去了血液身体向上蔓延。

    大概已经没救了吧。

    怀斯曼本以为自己会涌起悲伤的情绪。

    但是没有。

    死亡。

    已经太多了。

    然而下一瞬间,为自己冷漠感到不安的年轻学僧,不由瞪大了眼睛。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向着女人伸出了右手,紫色的闪电如同毒蛇吐出的芯子一样盘绕着,骤然爆裂开来。

    空气被骤然加热到了难以想象的高温,莹白的盐块发出了耀目的光芒,最终融化成了炽热的,带着妖异蓝黄色火焰的流体。

    而女人的身体,甚至连抽搐一下都来不及,就被染上了灰白的颜色,淹没在炽热的盐块之中。

    “你!”

    怀斯曼感到热血冲上头顶。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行动,视野就变黑了。

    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