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卷第十一

真德秀;朱人求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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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物致知之要一‘一’,原本無,據嘉靖本、四庫本補。

    明道術

    吾道源流之正

    堯曰:‘咨!爾舜,天之厯數在爾躬,允執其中。’舜亦以命禹。湯建中于民。

    孟子曰:‘湯,執中。’

    臣按:堯舜禹湯數聖相傳,惟一中道。中者何?其命出於天地,民受之以生者也。其理散於事事物物之間,莫不有當然一定之則,不可過,不可不及,是所謂中也。聖人迭興,以此爲制,治之凖的。曰執者,操之以揆事也。曰建者,立之以範民也。其體則極天理之正。是名大中;其用則酌時措之宜,是名時中。聖賢傳授道統,此其首見於經者。然必於危微精一用其功,然後有以爲執中之本。惟聖明參玩焉。見前第五卷。此章書言中。

    《洪範》:《周書》篇名。五皇極。《洪範》九疇,皇極居五。皇,君也。極,至也。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五福,壽、富、康寕、攸好德、考終命也。用敷錫厥庶民。敷,布也。錫,與也。庶,衆也。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凡厥庶民,無有淫朋,淫,邪也。朋,黨也。人無有比德,比,謂私相比附。惟皇作極。凡厥庶民,有猷有謀慮者,有爲有施設者,有守有操守者,汝則念之。不協于極,協,合也。不罹于咎‘咎’,原誤作‘極’,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罹,遭也。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無虐煢獨而畏高明,煢獨,謂民之微賤者。高明,有位之尊顯者。人之有能有,爲使羞其行,羞,進也。而邦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榖,榖,善也。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辜,罪也。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咎,過也。無偏無陂,偏,不中也。陂,不平也。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黨,不公也。王道蕩蕩。蕩蕩,廣遠也。無黨無偏,王道平平。平平,平易也。無反無側,反,反常也。側,不平也。王道正直。正直,不偏邪也。會其有極,歸其有極。會,合而來也。歸,來而至也。曰:皇極之敷言,是彞是訓,于帝其訓,帝,天也。凡厥庶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爲天下王。’

    朱熹曰:《洛書》九數而五居中,《洪範》九疇而皇極居五。自漢孔氏訓皇極爲大中,諸儒皆祖其説。獨嘗以經之文義語脉求之,而知其必不然也。蓋皇者,君之稱也。極者,至極之義,標準之名。常在物之中央而四外望之以取正者也,故以極爲在中之凖的則可,而訓極爲中則不可。若北辰之爲天極,脊棟之爲屋極,其義皆然。而《禮》所謂‘民極’,《詩》所謂‘四方之極’者,於皇極之義爲尤近。顧今之説者既誤於此,而并失於彼,是以其説展轉迷謬,而終不能以自明也。即如舊説,姑亦無問其他,但即經文而讀皇爲大、讀極爲中,則夫所謂‘惟大作中,大則受之’爲何等語乎?

    今以熹説推之,則人君以一身履至尊之位,四方輻凑,面内而環觀之。自東而望者不過此,而西也;自南而望者不過此,而北也。此天下之至中,既居天下之至中,則必有天下之絶德,而後可以立至極之標準。故必順五行、敬五事以脩其身,厚八政、協五紀以齊其政。然後至極之標凖,卓然有以立乎天下之至中,使夫面内而環觀者,莫不於是而取則焉。語其仁則極天下之仁,而天下之爲仁者莫能加;語其孝則極天下之孝,而天下之爲孝者莫能尚,是則所謂皇極者也。由是而權之以三德,審之以卜筮,騐其休咎於天,考其禍福於人,如挈裘領,豈有一毛之不順哉?此洛書之數所以雖始於一、終於九,而必以五居其中。洪範之疇,所以雖本於五行,而究於福極,而必以皇極爲之主也。

    若箕子之言有曰‘皇建其有極’云者,謂人君以其一身而立至極之標準於天下也。其曰‘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者,謂人君能建其極,則爲五福之所聚,而又有以使民觀感而化焉,則是又能布此福而與其民也。其曰‘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云者,則謂民視君以爲至極之標準而從其化,則是復以此福還錫其君,而使之長爲至極之標準也。其曰‘凡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德,惟皇作極’云者,則言民之所以能有是德者,皆君之德有以爲至極之標準也。其曰‘凡厥庶民,有猷,有爲,有守,汝則念之。不協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之’云者,則言君既立極於上,而下之從化或有淺深遲速之不同,其有謀者、有才者、有德者,人君固當念之而不忘。其或未能盡合而未抵乎大戾者,亦當受之而不拒也。其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云者,則謂人之有能革面從君,而以好德自名,則雖未必出於中心之實,人君亦當因其自名而與之以善,則是人者亦得以君爲極而勉其實也。其曰‘無虐煢獨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爲,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云者,則謂君之於民一視同仁,凡有才能皆使進善,則人材衆多而國頼以興也。其曰‘凡厥正人,既富方榖,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云者,則謂凡欲正人者,必先有以富之,然後可以納之於善。若不能有所頼於其家,則此人必將陷於不義。至其無復更有好德之心,而後姑欲教之於脩身,勸之以求福,則己無及於事。而其起以報汝,唯有惡而無善矣。蓋人之氣稟或清或濁,或純或駮,有不可以一律齊者。是以聖人所以立極於上者,至嚴至密;而所以接引於下者,至寛至廣。雖彼之所以化於此者,淺深遲速,其效或有不同,而吾之所以應於彼者,長飬涵育,其心未嘗不一也。其曰‘無偏無陂,至于歸其有極’云者,則謂天下之人皆不敢徇其己私,以從乎上之化,而會歸乎至極之標準也。蓋偏陂好惡者,己私之生於心者也。偏黨反側者,己私之見於事者也。王之義,王之道,王之路,上之化也,所謂皇極者也。遵義,遵道,遵路,方會其極也。蕩蕩平平,正直則已歸於極矣。其曰‘皇極之敷言,是彞是訓,于帝其訓’云者,則言人君以身立極,而布令於下,則其所以爲常爲教者,皆天之理,而不異乎上帝之降衷也。其曰‘凡厥庶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云者,則謂天下之人,於君所命皆能受其教而謹行之,則是能不自絶遠,而有以被其道德之光華也。其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爲天下王’云者,則謂人君能立至極之標準,所以作億兆之父母,而爲天下之王。不然,則有其位無其德,不足以首出庶物,而履天下之極尊矣。

    是書也,原於天之錫禹,雖其茫昧幽眇,有不可得而知者。然箕子之所以告武王者,則已備矣。顧其辭之宏深奥雅,若有未易言者,然常虚心平氣而再三反復焉,則亦坦然明白,而無一字之可疑。但先儒不察乎人君所以脩身立道之本,是以誤訓‘皇極’作‘大中’,又見其詞多爲含容寛大之言,因復認中爲含胡‘胡’,陳本、四庫本作‘糊’。苟且,不分善惡之意。殊不知極雖居中,而非有取乎中之義,且中之爲義,又以其無過不及、至精至當而無有毫釐之差,亦非如其所指之云也。乃以誤認之中,爲誤訓之極。不謹乎至嚴至密之體,而務爲至寛至廣之量,其弊將使人君不知脩身以立政,而墮於漢元帝之優游、唐代宗之姑息,卒至於是非顛倒、賢否貿亂,而禍敗隨之,尚何斂福錫民之可望哉?

    臣按:《洪範》之書,自漢儒以皇極爲大中,後人因之不敢輒議,而箕子之本指於是湮晦者數千載矣。朱熹以其深造自得之學,始以人君立至極之標準爲言。使有天下者知其身在民上,凡脩身立政必極其至,然後有以稱其至尊至極之位。雖箕子復生,不易斯言矣。以其關‘關’,原本寫作‘関’,元代俗體字,下同。乎聖學之正,傳君道之大體,故備其文而不敢殺,庶以備觀覽云。此章書言皇極。

    顔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爲仁。克,勝也。己,謂身之私欲也。復,反也。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爲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顔淵曰:‘請問其目。目,條目也。’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顔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程頤曰:‘非禮處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須是克盡己私,皆歸於禮,方始是仁。’

    又曰:‘克己復禮,則事事皆仁,故曰天下歸仁。’

    謝良佐曰:‘克己,須從性偏難克處克將去。’

    朱熹曰:‘仁者,本心之全德。己,謂身之私欲。禮者,天理之節文。爲仁者,所以全其心之德也。蓋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壊於人欲,故爲仁者必有以勝私欲而復於禮,則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復全於我矣。’

    又曰:‘顔淵聞夫子之言,則於天理人欲之際已判然矣。故不復有所疑問,而直請其條目也。非禮者,己之欲也。勿者,禁止之辭。是人心所以爲主,而勝私復禮之機也。私勝則動容周旋無不中禮,而日用之間無非天理之流行矣。事,如事事之事。請事斯語,顔子黙識其理,又自知其力有以勝之,故直以爲己任而不疑也。

    程子曰:‘顔子問克己復禮之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應乎外,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顔淵事斯語,所以進於聖人,後之學聖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

    其《視箴》曰:‘心兮本虚,應物無迹。操之有要,視爲之則。蔽交於前,其中則遷。制之於内‘内’,嘉靖本、陳本、四庫本作‘外’。,以安其外‘外’,嘉靖本、陳本、四庫本作‘内’。。克己復禮,久而誠矣。’

    其《聽箴》曰:‘人有秉彞,本乎天性。知誘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覺,知止有定。閑邪存誠,非禮勿聽。’

    其《言箴》曰:‘人心之動,因言以宣。發禁躁‘躁’,四庫本作‘燥’。妄,内斯静專。矧是樞機,興戎出好。吉凶榮辱,惟其所召。傷易則誕,傷煩則支。己肆物忤,出悖來違。非法不道,欽哉訓辭。’

    其《動箴》曰:‘哲人知幾,誠之於思。志士勵行,守之於爲。順理則裕,從欲惟危。造次克念,戰兢自持。習與性成,聖賢同歸。’

    愚按:此章問答,乃傳授心法切要之言。非至明無以察其幾,非至健無以致其决,故惟顔子得聞之,而凡學者亦不可以不勉也。程子之箴,發明親切,學者尤宜深玩。

    或問:‘顔淵問仁而夫子告之以此,何也?’朱熹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仁義禮智之性具於其心。仁雖專主於愛,而實爲本心之全德;禮則專主於敬,而實爲天理之節文也。然人有是身,則耳目口體之間不能無私欲之累,以違於禮而害夫仁,則自其一身莫適爲主,而事物之間顛倒錯亂,無所不至矣。此聖門之學所以汲汲於求仁,而顔子之問夫子特以克己復禮告之,蓋欲其克去有己之私欲,而復於天理之本然,則夫本心之全德將不離乎此而無不盡也。’

    又曰:‘己者,人欲之私也。禮者,天理之公也。一心之中,二者不容並立,而其相去之間不能以毫髪。出乎此則入乎彼,出乎彼則入乎此,是其克與不克、復與不復,如手反覆,如臂屈伸。誠欲爲之,其機固亦在我而已,夫豈他人所得與音預哉?’

    又曰:‘非禮而勿視聽者,防其自外入而動於内也。非禮而勿言動者,謹其自内出而接於外也。内外並進,爲仁之功不遺餘力矣。然熟味聖言,以求顔子之所用力,其機特在勿與不勿之間而已。自是而反,則爲天理自是而流,則爲人欲自是而克念,則爲聖自是而罔念,則爲狂特毫忽之間耳。學者其可不謹其所擇哉!’

    又曰:‘性情之德,無所不備,而一言足以盡其妙,曰仁而已。所以求仁者,蓋亦多術,而一言足以舉其要,曰克己復禮而已。蓋仁也者,天地所以生物之心,而人所得以爲心者也。惟其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爲心,是以未發之前,四德具焉,曰仁義禮智而仁無不統;已發之際,四端著焉,惻隱、羞惡、辭讓‘讓’,原本、嘉靖本、陳本誤作‘遜’,今據四庫本改。、是非而惻隱之心無所不通,此仁之體用,所以涵育渾全,周流貫徹,專一心之妙而爲衆善之長也。然人有是身則有耳目鼻口四肢之欲,而或不能無害夫仁。人而不仁,則其所以滅天理窮人欲者,將無所不至,此君子之學所以汲汲於求仁,而求仁之要亦曰去其所以害仁者而已。蓋非禮而視,人欲之害仁也;非禮而聽,人欲之害仁也;非禮而言且動焉,人欲之害仁也。知人欲之所以害仁者在是,於是有以拔其本、塞其原,克之克之而又克之,以至于一旦豁然欲盡而理純,則其胸中之所存者,豈不粹然天地生物之心,而藹乎其若春陽之温哉!黙而成之,固無一理之不具,而無一物之不該也。感而通焉,則無事之不得於理,而無物之不被其愛矣。’

    臣按:朱熹之於此章發明剖析,無復餘藴,今具其文如右。夫所謂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者,目之於色,耳之於聲,口之於味,鼻之於臭,古之於香、臭通名之曰臭,非如今人専以穢爲臭也。四肢之於安佚是也。四者之欲未克,則欲勝而理泯,安得有仁?此所以貴乎克也。克者,戰勝攻取之謂。私欲害人,甚於寇賊,故必勇往力行克而去之也。原憲問:‘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爲仁矣。’子曰:‘可以爲難矣,仁則吾不知也。’克伐怨欲四者,皆私意也。原憲之所謂克欲,以勝人而非克己之謂。原憲但欲制之而不行,便以爲仁,夫子所以不許之。若克己則奮然決去之辭,而非抑遏不行之謂,如去惡木,不但翦其枝條,而必發撅其本根。非顔子之大勇,聖人肯輕許之哉!仁之一字,見於經者,自《仲虺》之誥始,曰‘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伊尹繼之曰:‘民罔常懐,懐于有仁。’前乎此者,如《虞書》所謂‘好生之德,安民則惠’,即所謂仁而未有仁之名。至《商書》而名始著,然其所言大抵皆仁之用。顔子之問,孔子之答,乃仁之體也。二帝三王,雖無己之可克,然舜所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成湯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以禮制心’,其用功初無異於顔子也。蓋必有顔子之仁,而後有二帝三王之仁,此成已成物之相爲終始也。有天下者曷嘗無好仁之心,而爲仁之難,反甚於學者,以物欲之爲害者衆也。詞人作賦,乃以是許漢光武焉,曰‘克己復禮,允恭乎孝文’。自今觀之,光武則誠賢矣。然廢正后、易太子,皆私欲之爲也,其得以是稱乎?若唐太宗之濟世安民,不可謂無仁之用者,原其所本,亦以其從諫改過,粗知所以自克者,故其效亦不可揜。惟其自克之功少,而自縱之失多,故僅能爲太宗之仁,而不能爲二帝三王之仁。惟聖明之君,立志務學,以帝王爲的,而不以漢唐自安,則於孔門克復之功,正當俛焉以用其力,必至於天理全而人欲泯,則天下歸仁有日矣。臣不勝惓惓。 此章書言仁。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貫,通也。’曾子曰:‘唯。唯者,應之速而無疑也。’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已矣者,竭盡無餘之辭。’

    朱熹曰:‘聖人之心渾然一理,而泛應曲當,用各不同。曾子於其用處,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耳。夫子知其真積力久將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曾子果能黙契其指,即應之速而無疑也。’又曰:‘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夫子之一理渾然而泛應曲當,譬則天地之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無餘法,而亦無待於推矣。曾子有見乎此而難言之,姑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欲人之易曉也。蓋至誠無息者,道之體也,萬殊之所以一本也。萬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萬殊也。以此觀之,則一以貫之之實可見矣。或曰:“中心爲忠,如心爲恕。”於義亦通。’

    程頤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違道不遠是也。忠恕一以貫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無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體,恕者用,大本逹道也。此與違道不遠異者,動以天爾。’又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也’,原誤作‘曰’,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又曰:‘聖人教人,各因其才,“吾道一以貫之”,唯曾子爲能逹此,此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門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猶夫子之告曾子也。《中庸》所謂“違道不遠”是也。斯乃下學上逹之義。’又曰:‘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此又掠‘掠’,嘉靖本、四庫本作‘就’。下教人。’

    朱熹又曰:‘忠是根本,恕是枝葉。一者,忠也。以貫之者,恕也。忠因恕見,恕由忠出。’又曰:‘天地則無心之忠恕,聖人是無爲之忠恕,學者則有爲之忠恕。

    或問:‘聖人之忠即是誠否?’曰:‘然。’‘聖人之恕即是仁否?’曰:‘然。在學者言之,則忠近誠,恕近仁。’又曰:‘忠一本,恕萬殊,一本是統會處,萬殊是流行處。’又曰:‘忠恕,一貫之注脚也。’

    臣按:一貫之指,朱熹盡之矣。是豈惟學者所當知哉?夫天之於衆形,匪物物刻而雕之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而洪纖小大,各正性命焉。人君以一身應天下之務,苟不知道之大原,而欲隨事隨物以應之,各當其理難矣。故忠恕者,人君應萬務之本也。聖明在上,誠能即先儒之説,深窮其指而力行之,則一心可以宰萬物,一理可以貫萬事,而聖門之功用在我矣。

    《中庸》孔子之孫子思作。

    程頤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

    朱熹曰:‘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謂。庸,平常也。’

    或問名篇之義?程子專以不偏爲言,吕氏專以無過不及爲説,二説固不同矣。子乃合而一之,何也?曰:‘中一名而有二義,程子固言之矣。今以其説推之,不偏不倚云者,程子所謂在中之義,未發之前,無所偏倚之名也。無過不及者,程子所謂中之道也,見諸行事,各得其中之名也。蓋不偏不倚,猶立而不近四旁,心之體,地之中也。無過不及,猶行而不先不後,理之當事之中也。故於未發之大本,則取不偏不倚之名,而所以爲無過不及之本體固在於是。及其發而得中也,雖其所主不能不偏於一事,然其所以無過不及者,是乃無偏倚者之所爲,而於一事之中亦未嘗有偏倚也。故程子又曰:“言和則中在其中,言中則含喜怒哀樂在其中。”而吕氏亦曰:“當其未發,此心至虚,無所偏倚,故謂之中。以此心而應萬物之變,無往而非中矣。”是則二義雖殊,而實相爲體用。此愚於名篇之義,所‘所’,原誤作‘於’,今據陳本、四庫本改。以不得取此而遺彼也。’曰:‘庸字之義,程子以不易言之,而子以爲平常,何也?’曰:‘唯其平常,故可常而不可易。若驚世駭俗之事,則可暫而不得爲常矣。二説雖殊,其致一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朱熹曰:‘喜怒哀樂,情也。其未發則性也。無所偏倚,故謂之中。發皆中節,情之正也。無所乖戾,故謂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體也。達道者,循性之謂,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又曰:‘致,推而極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静之中,無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則極其中而天地位矣。自慎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時不然,則極其和而萬物育矣。蓋天地萬物,本吾一體,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故其效驗至於如此,此學問之極功,聖人之能事,而非有所待於外也。’

    或問中和之義。朱熹曰:‘天命之性,萬理具焉。喜怒哀樂,各有攸當,方其未發,渾然在中,無所偏倚,故謂之中。及其發而皆得其當,無所乖戾,故謂之和。謂之中者,所以狀性之德,道之體也。以其天地萬物之理無所不該,故曰天下之大本。謂之和者,所以著情之正,道之用也。以其古今人物之所共由,故曰天下之逹道。蓋天命之性,純粹至善而具於人心者。其體用之全,本皆如此,不以聖愚而有加損也。然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則天理昧而大本有所不立矣;動而不知所以節之,則人欲肆而逹道有所不行矣。惟君子自其不睹不聞之前,而所以戒慎恐懼者,愈嚴愈敬,以至於無一毫之偏倚而守之常不失焉,則爲有以致其中,而大本之立日以益固矣。尤於隱微幽獨之際,而所以慎其善惡之幾者,愈精愈密,以至於無一毫之差謬而行之毎不違焉,則爲有以致其和,而逹道之行日以益廣矣。致者,用力而推致之以極其至之謂。致焉而極其至,至於静而無一息之不中,則吾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故陰陽動静各止其所,而天地之心亦正矣。動而無一事之不和,則吾氣順而天地之氣亦順,故充塞無間歡欣交通,而萬物於此乎育矣。然則中和果二事乎?曰觀其一體一用之名,則安得不二?察其一體一用之實,則此爲彼體,彼爲此用,如耳目之能視聽,視聽之由耳目,亦初非有二也。’

    臣按:致中和而天地位,萬物育,此參天地贊化育之事也,可謂難矣。然求其所以用功者,不過曰敬而已。蓋不睹不聞之時而戒懼者,敬也。己所獨知,人所未知之時而致謹‘謹’,四庫本作‘慎’,下同。者,亦敬也。静時無不敬,即所以致中;動時無不敬,即所以致和。爲人君者,但當恪守一敬,静時以此涵飬,動時以此省察,以此存天理,以此遏人欲‘欲’,原本誤作‘知’,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工夫到極處,即所謂致中致和,自然天地位,萬物育。如箕子《洪範》所謂‘肅乂哲謀聖,而雨暘燠寒風應之’,董仲舒謂‘人君正心以正朝廷,正百官,正萬民,則陰陽和,風雨時,諸福百物莫不畢至’,皆是此理。惟聖主深體力行之,毋憚其難而不爲,則天下之幸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王肅本有‘反’字,朱熹從之。’

    朱熹曰:‘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當然,精微之極致也。惟君子爲能體之,小人反是。’

    又曰:‘君子之所以爲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以取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無所忌憚也。蓋中無定體,隨時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無時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則肆欲妄行而無所忌憚矣。’

    程頤曰:‘欲知中庸無如權。權須是時而爲中,特以手足胼胝禹也,閉户不出顔淵,二者之間取中,便不是中。若當手足胼胝,則於此爲中;當閉户不出,則於此爲中。權之爲言,秤錘之義也。何物爲權?義也。’

    又曰:‘中字最難識,須是黙識心通。且試言:一廳則廳之中爲中,一家則廳非中而堂爲中,一國則堂非中而國之中爲中。推此類可見矣。且如初寒時則薄裘爲中,如盛寒而用初寒之裘則非中也。三過其門不入,在禹稷之世爲中,若居陋巷則不中矣。居陋巷,在顔子之時爲中,若三過其門不入則非中也。或曰:男女不授受之類皆然。曰:是也。男女不授受,中也。若喪祭,則不如此矣。’

    楊時曰:‘知中則知權,不知權則是不知中也。知‘知’,四庫本作‘如’。一尺之物,約五寸之中而執之,中也。一尺而厚薄小大之體殊,則所執者輕重不等矣。猶執五寸以爲中,是無權也。蓋五寸之執長短多寡之中,而非厚薄小大之中也。欲求厚薄小大之中,則釋五寸之約,而唯輕重之知而其中得矣。故權以中行,中因權立。《中庸》之書不言權,其曰“君子而時中”,蓋所以爲權也。’

    臣按:程頤之論時中,至矣。楊時因其説而推明,亦有補焉。《易》之道以時義爲主,如乾之六爻,當潜而潜,中也;當潜而見,則非中矣。當飛而飛,中也;當飛而潜,則非中矣。他卦亦然。《洪範》三德,當剛而剛,中也;當剛而柔,則非中矣。當正直而正直,中也;當正直而或剛或柔,皆非中矣。推之事事物物,莫不皆然。此人君撫世應物之大權,然必以致知爲本,惟聖明深體焉。

    以上論吾道源流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