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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術
吾道源流之正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朱熹曰:‘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誠之者,未能真實無妄,而欲其真實無妄,人事之當然也。聖人之德,渾然天理,真實無妄,不待思勉而從容中道,則亦天之道也。未至於聖,則不能無人欲之私,而其爲德不能皆實。故未能不思而得,則必擇善而後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則必固執而後可以誠身,此則所謂人之道也。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擇善,學知以下之事;固執,利行以下之事也。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此誠之之目也。學問、思辨,所以擇善而爲知,篤行所以固執而爲仁。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以下,則勇之事也。君子之學,不爲則已,爲之則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至於愚而明,則擇善之效;柔而強,則固執之效也。’
吕大臨曰:‘君子所以學者,爲能變化氣質而已。德勝氣質,則愚者可進於明,柔者可進於強。不能勝之,則雖有志於學,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蓋均善而無惡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強弱之禀不齊者,才也,人所異也。誠之者,所以反其同而變其異也。夫以不美之質,求變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鹵莽滅裂之學,或作或輟,欲變其不美之質,及不能變,則曰:天質不美,非學所能變。是果於自棄,其爲不仁甚矣。’
或問:‘誠之爲義,其詳可得聞乎?’曰:‘難言也。姑以其名義言之,則真實無妄之云也。若事理之得此名,則亦隨其所指之大小,而皆有得乎真實無妄之意耳。蓋以自然之理言之,天地之間唯天理爲至實而無妄,故天理得誠之名,若所謂天之道、鬼神之德是也。以德言之,則有生之類,惟聖人之心爲至實而無妄,故聖人得誠之名,若所謂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是也。至於隨事而言,則一念之實亦誠也,一事之實亦誠也,一行之實亦誠也。是則大小雖曰不同,然其義之所歸,則未始不在於實也。’
曰:‘然則天理,聖人之所以若是其實者,何也?’曰:‘一則純,二則雜。純則誠,雜則妄,此常物之大情也。夫天之所以爲天也,冲漠無朕而萬理兼該,無所不具,然其爲體則一而已矣。未始有物以雜之也,是以無聲、無臭、無思、無爲。而一元之氣,春秋冬夏,晝夜昏明,未嘗有一息之謬。天下之物,洪纎巨細,飛潜動植,亦莫不各得其性命之正以生,而未嘗有一毫之差。此天理之所以爲實而不妄者也。若夫人物之生,性命之正,固亦莫非天理之實。但以氣質之偏,口鼻耳目四肢之好得以蔽之,而私欲生焉。是以當其惻隱之發而忮害雜之,則所以爲仁者有不實矣。當其羞惡之發而貪昧雜之,則所以爲義者有不實矣。此中人之心所以雖欲勉於爲善,而内外隱顯常不免於二。致其甚,至於詐僞欺罔而卒墮於小人之歸,則以二者雜之故也。惟聖人氣質清純,渾然天理,初無人欲之私以病之,是以仁則表裏皆仁,而無一毫之不仁,義則表裏皆義而無一毫之不義。其爲德也,固舉天下之善而無一事之或遺。而其爲善也,又極天下之實而無一毫之不滿。此其所以不勉不思,從容中道,而動容周旋莫不中禮也。’
曰:‘然則常人未免於私欲而無以實其德者,奈何?’曰:‘聖人固已言之矣,亦曰擇善而固執之耳。夫於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如是爲善而不能不爲,知其如是爲惡而不能不去,則其爲善去惡之心固已篤矣。於是而又加以固執之功,雖其不睹不聞之間,亦必戒慎恐懼而不敢懈,則凡所謂私欲者,出而無所施於外,入而無所藏於中,自將消磨泯滅,不得以爲吾之病,而吾之德又何患於不實哉?是則所謂誠之者也。’
又曰:‘自然而實者,天也。必期於實者,人而天也。’
自誠明,謂之性。自,由也。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朱熹曰:‘德無不實而明無不照者,聖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後能實其善者,賢人之學,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誠則無不明矣,明則可以至於誠矣。
唯天下至誠,爲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爲能化。
朱熹曰:‘天下至誠,謂聖人之德之實天下莫能加也。盡其性者,德無不實,故無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細精粗,無毫髪之不盡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賦形氣不同而有異耳。能盡之者,謂知之無不明,處之無不當也。贊,猶助也。與天地參,謂與天地並立而爲三也。其次通大賢以下,凡誠有未至者而言也。致,推致也。曲,一偏也。形者,積中而發外。著,則又加顯矣。明,則又有光輝發越之盛。動者,誠能動物。變者,物從而變。化,則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蓋人之性無不同,而氣則有異,故惟聖人能舉其性之全體而盡之。其次則必自善端發見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至其極也。曲無不致,則德無不實,而形著動變之効‘効’,四庫本作‘功’。自不能已,積而至於化,則其至誠之妙亦不異於聖人也。’
又曰:‘盡己之性,如在父子則親,在君臣則義,在兄弟則愛之類,已無一之不盡。盡人之性,如黎民於變時雍。盡物之性,如鳥獸魚鼈。咸若如此,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皆是實事,非私心之倣像也。’
又曰:‘人在天地中間,雖止是一理,然天人所爲各自有分。人所能爲者,天有所不能爲。如天能生物,而耕種必用人。水能潤物,而灌溉必用人。火能熯物,而薪爨必用人。財成輔相必用人爲,非贊助而何。’
吕大臨曰:‘堯命羲和,欽若昊‘昊’,原誤作‘吴’,避諱,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天。若民之析因夷隩,鳥獸之孳尾、希革毛、毨氄毛,無不與知,則所贊可知。贊者,行其所無事‘事’,原誤作‘可’,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順以飬之而已。天地之化猶有所不及,必人贊之而後備,則天地非人不立,故人與天地竝立而爲三。’
臣按:贊化育,參天地,乃至誠之極功,而其本則盡己之性而已,此聖人所以可學而至也。其次致曲,即學之事。臣謂曲猶曲禮之曲,蓋聖人生知安行,不待致曲自能盡性。自大賢以下,則必於纎微委曲而用其功,即前章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意,顔子之四勿,曾子之三省,皆致曲之事。
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爲貴。
朱熹曰:‘誠之爲言,實而已矣。’然此篇之中,有以理之實而言者,如曰‘誠之不可揜’之類是也。有以心之實而言者,如曰‘反諸身,不誠’之類是也。讀者各隨文意所指而尋之,則其義各得矣。所謂‘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者,以理言之,則天地之理至實而無一息之妄,故自古至今無一物之不實,而一物之中自始至終皆實理之所爲也。以心言之,則聖人之心亦至實而無一息之妄,故從生至死無一事之不實,而一事之中自始至終皆實心之所爲也。此所謂‘誠者,物之終始’者然也。苟未至於聖人,而其本心之實猶未免於間斷,則其實有是心之初,以至未有間斷之前,所爲無不實者。及其間斷之後,以至於未相接續之前,凡所云爲皆無實之可言。雖有其事亦不異於無有矣,如曰‘三月不違’,則三月之間所爲皆實,而三月之後未免於無實,蓋不違之終始即事之終始也。日月至焉則至,此之時所爲皆實,而去此之後未免於無實,蓋至焉之終始即其物之終始也,是則所謂不誠無物者然也。以是言之,則在天者本無不實之理,故凡‘凡’,陳本空白,四庫本誤作‘兄’。物之生於理者,必有是理方有是物,未有無其理而徒有不實之物者也。在人者或有不實之心,故凡物之出於心者,必有是心之實乃有是物之實,未有無其心之實而能有其物之實者也。程子所謂‘徹頭徹尾’者,蓋如此也。
按:此章之義,上下皆所當知。自人君言之,必有修德之實心,然後有修德之實事。有愛民之實心,然後有愛民之實事。未有無是心之實,而能有其事之實者也。以是推之,餘莫不然,是故君子實之爲貴。
天下之逹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逹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逹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臣按:君臣、父子以至朋友之交,此五者天下共由之路,故曰逹道。知、仁、勇,三者人所同得也,故曰逹德。道雖人之所共由,然非知足以及之,則君之當仁、臣之當敬、子之當孝、父之當慈,未必不昧其所以。然知雖及之而仁不能守,仁雖能守而勇不能斷,則於當行之理或奪於私欲、或蔽於利害,以至蔑天常而敗人紀者多矣,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一’,原脱,嘉靖本誤作‘三’,今據陳本、四庫本補。。三德雖人所同得,然或勉強焉,或矯飾焉,則知出於數術,仁流於姑息,勇過於彊暴,而德非其德矣,故行之必本於誠。一者,誠也。三者皆真實而無妄,是之謂誠。德至於誠,則以之爲君必盡君道,以之爲臣必盡臣道,處夫婦、昆弟、朋友之間無不盡其道者。漢髙帝溺嬖寵而兆人彘之禍,以私欲蔽其知也。晉武帝違親命而虧介弟之恩,以讒賊害其仁也。唐太宗於廢承乾,立子治之際幾不能决,以愛牽其勇也。然則人君之於三德,其可使有一之闕‘闕’,陳本作‘’字。哉,其可有一之不出於誠哉。以上皆言誠。
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脩身。知所以脩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臣按:前章既言三逹德,此又教人以入德之路也。夫智必上智,仁必至仁,勇必大勇,然後爲至。然豈易遽及哉?苟能好學不倦,則亦近乎智矣。力行不已,則亦近乎仁矣。以不若人爲耻,則亦近乎勇矣。蓋好學所以明理也,力行所以進道也,知耻所以立志也。能於是三者用其功,則所謂三逹德者,庶乎可漸致矣。知斯三者,則脩身治人之道不外乎此,自家而國,自國而天下,特推之而已爾。此章言智仁勇。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臣按:《孟子》七篇,以仁義爲首,此造端託始之深意也。程頤有曰:‘孔子言仁未嘗兼義,獨於《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而孟子言仁必以義配,可謂有功於聖門矣。’《梁惠王》一章,臣已著之義利篇,故不悉録。
孟子曰:‘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曠安宅而弗居,舎正路而不‘不’,原作‘弗’,今據陳本、四庫本改。由,哀哉!’
臣按:仁者,心之德。心存於仁則安,反是則危。義者,心之制。身由於義則正,反是則邪。二者皆吾所自有,而甘心於自棄焉,是虚至安之宅而託曠蕩之野,背至正之路而趨荆棘之塗,此聖賢之所深哀也。
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
臣按:人之與物相去亦遠矣。而孟子以爲幾希者,蓋人物均有一心,然人能存而物不能存,所不同者惟此而已。人類之中有凡民者,亦有是心而不能存是,即禽獸也。惟君子能存之,所以異於物耳。若大舜之聖,則明乎物之所以爲物,察乎人之所以爲人,不待於存而自存。蓋存之者猶待於用力,舜則身即理,理即身,渾然無間而不待於用力,所謂生知安行、從容中道者是也。由仁義行則身與理一,行仁義則身與理二。然未至於舜,則所以行仁義者,正所當勉也。行而久,久而熟,熟而安,則與由而行者亦豈異哉?此湯武反之之事,有志於學聖人者,不可以不勉。
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謂尚志?’曰:‘仁義而已矣。殺一無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
臣按:王子墊者,必當時國君之子、天子諸侯之子,其未命者皆曰士。觀其所問與孟子所告,則其人必有志者也。殺一無罪則非仁,非其有取之則非義。方是時,天下之戰國七,争地以戰,殺人盈野,争城以戰,殺人盈城,其戮及無罪者衆矣,此不仁之甚也。侵人土疆,奪人寳貨,非其有而取之者衆矣,此不義之甚也。然當時之君習於爲此,未必知其爲不仁不義也。故孟子斥而言之,使以不仁爲戒,而所居常在乎仁,以不義爲戒,而所由常在於義。如此,則大人之事備。孟子此言,所以救横流之禍、全生民之命者,其功豈少哉?爲人君者,當味斯言以自警也。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逹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爲,逹之於其所爲,義也。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無所往而不爲義也。’
臣按:孟子此章教人以善推其所爲也。夫有所不忍,有所不爲者,此心之正也。能有是心而推之,雖所忍者亦不忍,即仁也;雖所爲者亦不爲,即義也。如無欲害人,此所謂不忍也。私欲一動,則不忍者有時而忍矣。無欲穿窬,此所謂不爲也。私欲一動,則不爲者有時而爲矣。惟能即是心而充之,害人之事固所不欲,其未至於害人者亦皆不欲,仁其可勝用乎?穿窬之事固所不爲,其未至於穿窬者亦皆不爲,義其可勝用乎?爾汝,人所輕賤之稱,知耻者之所不肯受,此所謂羞惡之心也,能自此充之則無所往而非義也。大抵人之本心無不善者,由其以利欲汩之而失其本心,故侵尋蹉跌,遂流於不善。如百歩‘步’,原誤作‘里’,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下同。之走則知耻之,而五十歩則不以爲耻,曷若併五十歩而無之乎?月攘一雞則知耻之,歲攘其一則不以爲耻,曷若併歲攘而不爲乎?知此,而後知孟子充之之説。以上兼言仁義。
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惡’原誤作‘烏’,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可已也。惡可已也,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臣按:此孟子指言仁義知禮樂之實,使人知所以用力之地也。仁義之道大矣,而其切實處止在於事親從兄。蓋二者,人之良知良能,天性之真於焉發見。欲爲仁義者,惟致力乎此而已。否則,悠悠然、汎汎然非可據之實地矣。真知斯二者,守之而不去,則智之實。節文斯二者,適隆殺之宜,則禮之實。於斯二者行之而樂,有從容安適之意,無勉強矯拂之爲,則樂之實。蓋天下之善未有出於事親從兄之外者,苟至於樂,則方寸之間,油然自有生意,敷暢條逹自不可已。足之所蹈,手之所舞,亦將有不知其然而然者矣。然非深玩而實體‘體’,原作‘体’,今據嘉靖本、陳本、四庫本改。之,其能識此味乎!此章兼言仁義智禮樂。
孟子曰:‘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禦而不仁,禦,止也。是不智也。’
朱熹曰:‘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而兼統四者。所謂元者,善之長也,故曰尊爵。在人則爲本心全體之德,有天理自然之安,無人欲陷溺之危。人當常在其中,而不可須臾離也,故曰安宅。’
臣按:仁者,我所自有,苟欲爲之,誰能止者?乃甘心於不仁,豈非不智乎?故仁智二者常相須焉,不仁斯不智矣,不智斯不仁矣。
孟子曰:‘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於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物謂禽獸草木,愛物謂取之有時,用之有節。’
臣按:天下之理一,而分則殊。凡生於天壤之間者,莫非天地之子而吾之同氣者也,是之謂理一。然親者吾之同體,民者吾之同類,而物則異類矣,是之謂分殊。以其理一,故仁愛之施無不徧;以其分殊,故仁愛之施則有差。若以親親之道施於民,則親踈無以異矣,是乃薄其親。以仁民之道施於物,則貴賤無以異矣,是乃薄其民。故於親則親之,於民則仁之,而於物則愛之。合而言之則皆仁,分而言之則有序。此二帝三王之道所以異於楊、墨也。此章言仁之施
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
張栻曰:‘仁者非有意於榮,仁者固榮也。在身則心和而氣平,德性尊而暴慢遠。在家則父子親,兄弟睦,夫婦義,長幼序,推之於國而國治,施之於天下而天下平,無往而不榮也。若夫不仁之人,咈理而狥欲,一身且不自保,况其他乎?夫人之情,孰不惟辱之惡?而自處於不仁,則以私欲蔽之,而昧夫榮辱之幾故也。’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國之所以廢興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今惡死亡而樂不仁,是猶惡醉而強酒。’
臣按:孟子此章明白峻厲。自天子以至庶人,皆當佩服以自警也。然所謂不仁者非他,縱人欲以滅天理而已。人欲縱而天理滅,其禍至於如此,可不畏哉。
孟子曰:‘《詩》云:“商之孫子,其麗不億。麗,數也。億,十萬也。上帝既命,侯于周服。言爲周之諸侯也。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于京。膚。美也。敏,速也。裸將,祭事也。”孔子曰:“仁不可爲衆也。”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今也欲無敵於天下,而不以仁,是猶執熱而不以濯也。《詩》云:“誰能執熱,逝不以濯。”’
臣按:此《大雅·文王》之詩也。以商之孫子而爲周之諸侯,以殷之美士而奔走周廟之祭,天命何常之有哉?成湯惟其仁也,故天命歸于商紂;惟其不仁,故天命轉而歸周。商之孫子其數以十萬計,可謂衆矣,而不能存商者,以周之仁,雖衆,無所用也。孟子舉此,以明國君好仁則天下無能敵者,歎當時之不然也。前後三章而三取喻曰:‘惡濕而居下也’,‘惡醉而強酒也’,‘執熱而不以濯也’,其警世主也深矣。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
臣按:自昔危亂之世,未嘗無忠言。祖伊嘗諫紂矣,召穆公嘗諫厲王矣。李斯嘗諫二世矣,而三君不之聽者,蓋其心既不仁,故顛倒迷繆,以危爲安,以菑爲利,以取亡之道爲可樂也。夫人君孰不欲安存而惡危亡,而其反易至此者,私欲蔽障而失其本心故爾。武帝垂髦‘髦’,陳本、四庫本作‘老’。而能聽田千秋,故漢不至於亂。德宗播遷而能聽陸贄,故唐不至於亡。信乎不仁而可與言,猶可以存其國也。雖然,亦僅免於亡而已。若仁人在上,雖居治安之世而樂聞危亂之言,是以長治久安而無後患。吁!此豈武帝、德宗所及哉!
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壙,曠野也。故爲淵敺魚者,獺也,獺,食魚之獸。爲叢敺爵者,鸇也。鸇,鷹類,擊鳥雀。爲湯武敺民者,桀與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爲之敺矣,雖欲無王,不可得已。’
臣按:此章之要,在於所欲與聚、所惡勿施之二言。《大學》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父母於子,心誠求之,所欲者無不與,所惡者無不去。君之於民,何獨不然?當戰國時,禽獸其民,往往施之以所惡,故孟子激切而言之。夫仁者,豈有心於天下之歸己哉。水就下、獸走壙,理之自然,非有爲而爲之也。故張栻有言:‘循天理而無利天下之心,而天下歸之者,三王之所以王也。’假是道亦以得天下者,漢唐是也。故秦爲漢敺者也,隋爲唐敺者也,爲人上者,其可不鍳於兹。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公孫丑曰:‘何謂也?’‘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爛其民,而戰之大敗,將復之,恐不能勝,故驅其所愛子弟以殉之。是之謂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也。謂使太子申與齊戰,爲齊所擄也。’
臣按:人之情孰不愛,其所親而梁惠王乃倒置若是者。以貪得之心勝,故天理熄滅,人欲横流,而至於斯極也。朱熹謂:‘仁人之恩自内及外,不仁之禍自踈及親。’斯言盡之矣。嗚呼!梁惠王以土地之故,驅子弟以殉之,故孟子譏其不仁。後世之君有以信讒殺子如漢武帝、唐明皇者,其事雖異,其心則同。蓋梁惠王貪得,故驅之以戰而不恤,二君患失,故因讒殺之而不復辨,皆由私欲之蔽而喪其本心故也。孟子之言仁,於君道爲尤切,故備著于篇云。以上専言仁。
以上論吾道源流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