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和一座城市

王乾坤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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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大哲学家说过,最可笑的人是那些忙碌而不肯静观生活者。www.Pinwenba.com照他看来,行色匆匆的城市人大都可以归于可笑之列。然而城市里也有一些另类,他们往往把自己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像看闲书一般地阅读着他有兴趣的大都市,并且评头品足,娓娓道来。

    本编中的三位作者大概就近于这种人。学者易中天先生有一本书,直接就叫“读城记”;而身为文学家的方方女士则有一本并不“文学”的书——《阅读武汉》。此编相关文章就是从这些书中抠下来的。

    与前两位不一样,韩作荣先生出生在被叫作“东方俄罗斯”的哈尔滨,且根本没有在南方生活过。这样的人对长沙感兴趣,本身就是一桩让人感兴趣的事。大概是因为站得更远,他的阅读边界似乎有点模糊,简直是把长沙与湖南放在一起来读了。对这种散文式的文字作学术的辨析是多余的,难分难解正好表明长沙这座城市与湖南全省或三湘四水的万般因缘。这也许正是他的用心。

    忙碌的我们不妨暂离喧闹,看他们说了些什么。

    方方

    一

    一个普通人对一座城市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有时候真很难说。它或许可以使这座城市出尽风头(比方拿奥运金牌以及有顶尖产品),或许可以使这座城市漂亮洁净(比方建造世界最美丽的大厦以及将环境卫生做得无与伦比)。但那种对于一座城市所必需的深远的文化和经济影响力以及一种可以代代相传的风气,却是尽一个普通人最大的能力也是无法做到的。

    如果把问题放在一个有权人对一座城市的影响能有多大的尺度上,那个答案就不可以跟普通人同日而语了。一个贪官的能量可以毁掉一座城市或使其落后几十年几百年,而一个清官并也是有着远思近虑的勤官,却可以开一代风气,可以造就一座城市,为它奠定坚实的基础以使它的强大和繁荣延续千百年。

    在这里要说的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张之洞。在武汉,这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一百多年前的1889年,作为湖广总督府的武汉有幸迎来了它新上任的湖广总督张之洞。张之洞的到来,使地处内地、经济封闭保守的武汉开始它生平最大的一次起飞。洋务派人士张之洞是晚清时代难得的头脑清醒者。难得在于他既远见卓识又实权在握,既敢于创新又颇有谋略。于是总督府所在地武汉便成为了他尽情施展才情和抱负的场地。

    二

    张之洞知道,要致国于富强,不能缺少人才。而国家要出人才,不能不办教育。

    选自《阅读武汉》,南方日报出版社2002年版。方方,1955年生于南京,当代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乌泥湖年谱》、中篇小说《风景》等。

    张之洞走马上任的第二年,便在武昌亲手创办了“两湖书院”。一些近代革命家如黄兴、唐常才等都曾是两湖书院的学生。1893年张之洞又在武昌创立了“自强学堂”,它比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还要早5年。文化名人辜鸿铭曾在这所学堂内教授英文。张之洞在武昌办学,不仅办高等学府,亦创办中低等的学校,比方以方向而命名的“东南西北中”五路小学和以“文武”来区别的“文普通”和“武普通”中学。1906年,张之洞开办了“两湖总师范学堂”,课程开有中文、英文、历史、地理、物理、化学、音乐、美术、经学、教育,以及修身、博物、体操等,这已经是一个现代师范大学的雏形了。与此同时,张之洞因醉心洋务运动,故大量地派出留学生,以便更好地将国外先进的科学技术学习回来。他规定本省留学生学成回来必须在本省服务六年以上,外省留学生亦必须为湖北服务三年以上,否则追回全部公费。这样的政策真有点“铁腕”的味道。这对于湖北尤其武汉人才的聚集和素质的提高所起到的作用不可小视。因张之洞看重教育并宠爱学生,以至张在任的年头里,但有学生与官吏发生冲突或纠纷时,多是以学生胜利而告终。由此,武汉生出一种“官怕学生”的风气。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实在是件有趣不过的事。

    张之洞还知道,要振兴国家,不兴办实业将无出路。为此他在1891年即他到任仅两年,便破土动工开始修建炼铁厂。这是一座拥有十个分厂规模巨大的工厂,是整个亚洲的第一座现代化大铁厂。1894年5月,这家炼铁厂流出第一炉铁水。尔后张之洞又开办了织布、纺纱、缫丝、制麻四局以及其他的工业项目。张之洞为武汉成为中国的大型工业城市作了最初的奠基。

    张之洞更知道的是在列强急欲吞噬分裂中国时,必须有自己的军队和强有力的武器。他一方面操练新军,以御外侮,一方面又开办了中国第一座兵工厂。这就是著名的汉阳兵工厂。凡看过国产战争电影或描写战争小说的人,都不会不知道士兵们手上常有的武器“汉阳造”。那便是张之洞创办的汉阳兵工厂所造出的枪支。

    武汉成为九省通衢之城,相当程度是因为“卢汉铁路”即后来的“京汉铁路”的开通。张之洞一手操办、促成和力争了这条铁路的兴建,它给武汉带来的巨大影响不可以年代而计。武汉市拥有今天这样城市规模,又由于武昌和汉口外围堤防的修建。它使得建立在沼泽之上的武汉消除来自长江以外的洪水威胁,并致沼泽突出于水面,涸出土地几十万亩,从而逐渐扩展成可以容纳今天这样规模的大型城市。汉口那条长达三十四公里的长堤,人们叫它“张公堤”,它至今仍然立在那里,默默地保卫着武汉。

    张之洞办教育,使武昌现在仍然是大学集中地。除了北京,全国恐怕没有哪一座城市有那么多的大学集中在一起,彼此为邻。

    张之洞办实业,使武汉成为中国最重要的钢铁基地之一,并因此而使武汉的重工业发达。

    张之洞修铁路,使武汉成为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之地,并因此带动了各行各业的发展。

    张之洞修大堤,使它成为造福于武汉市民子孙后代的一座丰碑。

    可以说,张之洞当年的政绩至今仍影响着武汉。

    而时间却已经过去了百年。

    三

    武汉的老人提起张之洞,总是津津乐道,并对他褒多贬少。武汉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张之洞的故事。那些故事非常有趣,让人觉得张之洞虽然高官在身,又为着教育呀实业呀以及铁路呀大堤呀,忙进忙出的,却仍然还是个性情中人。

    一说,诨名为“梁疯子”的翰林梁鼎芬,被张之洞任命为提学使。梁鼎芬作息时间混乱,经常夜以继日,一旦睡着便不容易叫醒。他每到总督府参见张之洞时,常常行轿途中在轿内鼾声大作,及至总督府仍不醒来。张之洞每逢此便让人将他扶到花厅雅室里让他睡个够,一直等他醒来才跟他谈话。

    一说,张之洞迷信,“卢汉铁路”修通后,张之洞乘专车由京至汉,车行至武胜关时,张之洞不肯坐火车,而要自己翻过武胜关的高山,然后到山那边再上火车。原来武胜关处火车必须穿过山洞,而张之洞认为“之洞进洞”是很不吉利的。他的手下人无奈,也只得陪着总督弃车而翻山行之。

    一说,张之洞对学生非常好,一时间武汉有“官怕学生”之风,而张之洞对于出国留洋的学生更是优礼,凡出国必设宴送行,凡回国必设宴接风。一次,一个总督衙门的挑水夫挑水进门时,张之洞正在设宴招待回国学生。总督府里的人对挑水夫说:总督正在为洋学生谁谁谁接风哩。那挑水夫说:那学生正是我的儿子哩。

    一说,武昌横街头一带,历来是文化街。有许多旧书店、古玩店以及装裱字画店等。有一天,一家裱画店的门板壁上贴出一幅《三矮奇闻》的大幅水彩画。画的是当时武昌的三个矮子,其中之一是张之洞。一时间轰动三镇,人们争相前去观看。有人告知张之洞,张之洞却置之一笑,说那不过是文人骚客游戏笔墨而已。过后,让他手下一幕僚将画买了下来。

    一说,张之洞因出生官家,自己发迹亦早,故从不知生活艰难。他为人好客,喜欢大摆家宴,又好赏赐手下,同时还喜欢玩赏古董字画。虽然他日常生活并不奢侈,但因他的这些喜好,一年下来家里经济往往入不敷出。年关时家人无奈,只好当当。由于每年都当物,以至当地当铺形成规矩:凡是总督衙门拿来的皮箱,每口箱子当二百元,不必打开看箱内有什么或有没有东西,只需数清箱数即付钱。开春后,总督府必然会用银两赎回皮箱,并付一笔不小的利息。当铺当然乐得赚钱。

    一说,张之洞之孙从日本学军事回国,张之洞设盛宴为之接风。其孙骑高头大马,腰挎日本银白长军刀,威武而来,欢迎者皆举手敬礼。张之洞孙子便抽刀出鞘,举之以答礼时,没想到座下马匹受惊吓,一跃而起。张之洞的孙子不意跌下马来,军刀正好刺穿他的腹部,不治而死。一场喜事变成悲事。张之洞因孙子的猝死而痛心万分,当时百官同哀挽。追悼大会上所送挽联极多。所有挽联张之洞都一一过目,其中一个低级小官所写挽联,中有“马蹄踏碎老人心”字句,被张之洞认为最好。次日,这小官便升了职。这件事在武汉流传甚广,影响也最大,好多人一提张之洞都不禁提及此事。

    一说,张之洞以高价在北京买了一个古鼎,该鼎古色古香,价值连城,张之洞自然得意非凡。以张之洞的性情,回到武汉后,必然要大张筵席,示鼎于人。果然如此。只是张之洞在请他的僚属欣赏古鼎时,还专门在鼎中插了一枝梅花,并为润花且注入了一点水。料想不到欣赏古鼎的筵席未散,鼎下竟然有水流了出来。满座皆为之惊。经过仔细检查后,发现张之洞用重金买下的这个鼎并非铜铸,而是硬纸壳糊的。张之洞因此事而脸面丢尽。

    四

    及至现在,武汉这座现代都市里仍然可见到张之洞留下的痕迹。

    1907年,在张之洞任湖广总督19年后,奉旨进京,离开了武汉。在他离开时,他的门生们出于张走后之思慕,纷纷兴建纪念性楼堂,以追忆张之洞在武汉之政绩。文界人士筹款在黄鹄山(即现在的蛇山头)修建“风度楼”,军界人士则集资在蛇山尾部修建“抱冰堂”。据说远在北京的张之洞闻说此事,立即去信阻止。信中说:“……将一切兴作停止。点缀名胜,眺览江山,大是佳事,何必为区区一迂儒病翁乎。”但张的门生幕僚们并未在意张之洞的指示,依然施工,做成了他们想要做的纪念物。张之洞也只有默认。

    “风度楼”修成后,张之洞觉得楼名不好,便用《晋书·刘弘传》中“恢宏奥略,镇绥南海”的语意,改名为“奥略楼”。以张之洞的意思是“此楼关系全省形势,不可以一人专之,务宜改换匾额,鄙人即当书寄”。张之洞也真有学问,这个楼名显然比先前的要典雅和有意味得多。不久,由张之洞亲笔书写的匾额“奥略楼”三个字又挂了出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游客都将“奥略楼”当作了黄鹤楼。1955年,武汉因修长江大桥,将奥略楼拆除一尽,实在是有些可惜。武汉军界在蛇山东端依山修建的“抱冰堂”也如期完工。“抱冰堂”原是张之洞读书堂的名字,张之洞当年将自己的读书堂叫此名,是取《吴越春秋》中越王勾践“冬常抱冰,夏还握火。愁心苦志,悬胆于户,出入尝之”的刻苦自砺以成大业以振邦家之意。晚年的张之洞为自己起名“抱冰老人”。抱冰堂是传统的重檐歇山顶木结构建筑物,有回廊环绕,雕梁画栋,风格卓然。抱冰堂至今仍存,它犹如历史的见证,提醒着人们勿忘前人之开拓,勿忘张之洞。

    1909年,张之洞以他73岁的高龄在北京去世。于是在武昌,张之洞经常走动的地方,又多出一条“张之洞路”。

    武汉人如此地追念张之洞,实不为过。因为是张之洞将地处内陆深处,经济文化相对封闭落后的武汉向现代都市推进了一大步。武汉市现在能成为雄立于华中地区的特大城市,在整个中国都举足轻重,张之洞功不可没。

    当然张之洞的失误也很多。比方他不懂工业布局,他兴建炼铁厂,烧的是江西萍乡的煤,用的是大冶的铁矿,但却将厂址放在汉阳,运输上造成极大的浪费,实在是个大大的外行。

    如何评价张之洞,这是专家的事。作为武汉的市民,我们只要永远记得这个人为这座城市所做的一切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