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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几个人各持己见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京城中的许君龙吟,又颁下来一道旨意,命镇边大将军李遂,在年底赶到京城,同文武百官,一起向圣上道贺新春。
圣旨到达济延城的时候,已经是冬月了。按照行程来算,李遂必须在接到圣旨之后,立刻就奔赴京城了。
可是,李簧坚决不同意父亲进京。
唐继满面堆笑地将钦差大臣及其跟随人员,都请到驿馆休息去了。
李簧将服侍的小厮们撵了出去,掩上房门,低声道:“爹!这京城无论如何不能去!那昏——今上为何忽然要召你进京?想想谁都明白,八大将军,如今只剩下三个了,杜辛是和今上一起长大的,情感非同一般,刘通我听说已经投靠了陈司马,只有爹你了,这一去,定是凶多吉少。等我去杀了那钦差,咱们反了吧!”
李遂阴沉着脸,低声呵斥道:“你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沉稳?我又没什么过错,圣上怎会不分青红皂白?你有在这里胡说的时间,还不如赶快去给我准备一些贡品,让我敬献圣上!”
李簧又不甘心地道:“爹——”
李遂将眼珠子一瞪,李簧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憋着气应了一声“是”,就要退出去。
刚走到门口,只听李遂又道:“明日你将寇将军请来。”
李簧不解地道:“爹,你难道要让寇将军和你一起入京?”
李遂沉默了片刻,道:“我听说他的女儿羽娘,今年十六七岁了,生得甚是端庄典雅,你的大儿子李昘,也十八岁了,我想给他们定门亲,你意下如何?”
李簧急躁地道:“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这个——”
李遂把手一挥,将李簧的话从中斩断,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李簧只得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和寇将军这么多年在一起,早就情同兄弟。他的女儿,原先我也是见过的,能结了这门亲,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且又是爹你的主意,我再没话说的。只是——”
李遂摆摆手,示意儿子可以出去了。李簧只得一跺脚,转身往府库去了。
七日之后,李遂备齐了敬献圣上的贡品,和钦差尹大人一起往京城去了。众人送到十里长亭,洒泪而别。
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霰,唐继、李簧和寇越,并肩站在长亭下,默默地看着越走越远的队列,任由北风吹打着面颊。
许久,唐继轻轻道:“少将军,我听说将军昨天晚上和你说了一夜的话,都说些什么?”
“哦,”李簧仿佛被噎了一下,他看了看唐继,又瞟一眼岿然不动的寇越,淡淡地道:“我爹说,等他回来,就给我儿子和寇将军的女儿办亲事。咱们济延城,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喜事了。要——”他又停顿了一下,道:“要好好地办一场!大家都欢喜欢喜!”
唐继和寇越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李遂临走之前,也分别将他们唤来,秘密交代了一番话。他们都明白,李将军对三个人的临别寄言,大概都有相通之处。
眼下就是新春佳节了,寒城中焕发出一片勃勃生机和欢欣的新意。
即便是最穷苦的人家,也置办了几样年货,将身上的衣服都洗干净了,补上了新的补丁,整整齐齐,一丝不乱;门上也皆贴上了红色的对联。走在街上,人人都有了红彤彤的喜气。
皇宫大内,更是金碧辉煌,张灯结彩,绣幔绵彩,茵褥铺地。
因为路遇大雪,李遂和钦差的车辆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年轻的钦差尹大人抱怨连天,两鬓斑白的李遂反倒要不时地劝慰他,又恐耽误了时间,又只得催着车马尽快往前赶。终于在腊月二十八日这天,一行人抵达京城。
李遂在馆驿住下,便先去面圣,在宫门口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有太监来传话,让李将军等着元旦大朝会,随群臣一起见驾。
李遂忙命人将贡品盛了上去,又梯己送管事太监一份厚礼。管事太监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道:“李将军一路辛苦!陛下忙于朝政,无暇召见将军,将军耐心些,稍等一两日,也就是了。”
此时,李遂站在馆驿楼上的窗户前,俯瞰着楼下里里外外的行人。往常,这是寒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今天却并没有什么人。做生意的也都收了摊子,在家里和亲人等着迎候新年了。
家家团聚的日子里,两鬓斑白,为许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老将军李遂,却只能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这里,等待着前途未卜的命运。
往年,李遂进京,总是会有别的大臣来请他往家中赴宴;今年,却竟然一个都没有。
元旦大朝会的御宴,极尽奢靡。首先是一阵抑扬顿挫的鼓乐之声,接着便有乐人模仿百鸟的啾鸣之韵,在这百鸟朝凤的音律之中,圣驾身着衮冕,缓缓而来。百官纷纷下拜朝贺。圣上双手一抬,便有执事太监尖着嗓子叫道:“免!百官归坐!”
每张桌席上,都堆满了各种美**馔,细果甜点,早韭晚菘,金齑玉脍,又各有玉液一壶,金盏一个。百官又一起向圣上敬酒三巡,便有舞娘上来,在厅堂内翩翩起舞,鼓乐之声便越发的轻柔婉转,令人心荡神驰。
朝会结束,文武百官纷纷返回家里,李遂只得又回到馆驿之中,对着孤灯,默默出神。他知道,该来的终究回来的。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早就感觉到了,在这个看似平静的馆驿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监视着他,或许,是防止他逃跑。
他不由得在心内苦笑:“跑吗?若是想跑,我还会来吗?”
初五这天,李遂终于等来了他早就预想到的一切。或许,许君龙吟,也不愿意让太过残酷的场面,冲毁了自己过年的喜悦。
来带走李遂的,不是太监;李遂见到的人,也并非许君,而是大理寺的差人。
李遂被带到了大理寺的大堂,审问他的,是大理寺卿吴连。
吴连和颜悦色地看着被扒去了官服的李遂,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李将军,得罪!得罪!有一件事,要请你来问个明白,还请李将军坦诚一些,只要李将军说了出来,在下立刻就给将军赔礼道歉,好好地送将军回馆驿中去。”
李遂轻轻地笑了笑,好在并没有给他带枷锁,故而他也拱了拱手,道:“吴大人有什么问的?只管问就是。在下知道,吴大人代表的是圣上,我绝对不敢有任何隐瞒的。”
吴连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继续客客气气地道:“李将军,只因去年的时候,犯官秦豹被诛,他的家眷被流放,却又有他的儿子秦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必李将军是知道的?”
李遂顿时一愣,他根本没想到,吴连会问出这么一件事来,秦傲逃跑了,他是知道的,海捕文书也发到了济延城,但是秦傲逃到了哪里,他实实在在是不知情的,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道:“吴大人,这件事我怎么能知道呢?我身在千里之外的济延城,沿途皆有州府悬榜捉拿他,他怎么能逃的过去?想必吴大人是误听了什么谣言了。”
吴连掸了掸官服,在官位上坐下,冷笑道:“李将军推得倒是干净!当年李将军能救得了犯官姚典的家眷,如今自然也能救得了秦豹的儿子!或是李将军将他藏在什么地方了,或是李将军知道他的去处,好好地说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老将军这么大年龄,若是逼着我动刑,我可真是下不去手啊!”
李遂一时语塞,自己曾经救了文夫人和柳氏的事,是怎么被发现的?不承认?对方既然能说的出来,也定然是有了证据的。承认?越发没完了,自己又上哪儿去找一个秦傲出来?想到这里,只得咬牙道:“吴大人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这两件事都是在京城发生的,怎么能赖到千里之外的我的身上?依我说,倒是京城中的各位大人,都有些嫌疑!”
吴连恼羞成怒,将惊堂木一拍,怒喝道:“李遂!你胆大包天,先是窝藏犯官姚典家眷,如今又纵容秦豹之子逃窜!本官奉圣旨查问,本欲放你一条生路,你竟不识抬举!来人!大刑伺候!”
几个如狼如虎的差役,便涌了上来,李遂大喝一声,道:“谁敢上前!”老将军威风凛凛的一嗓子,镇住了那几个宵小之徒,他们不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李遂指着吴连大骂道:“吴连鼠辈!想我李遂,在疆场厮杀大半生,令胡虏闻风丧胆!如今竟落在你这无耻之辈的手中!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我头上,石可裂不可卷,士可杀不可辱!我岂能受你这无耻小人的摆布!”又仰天长啸一声,悲壮地道:“先帝!老臣忠心,日月可鉴!如今被逼无奈,无颜在九泉下面见圣君!”说着,一头撞向大堂内的柱子。
满堂人目瞪口呆。
不到一个时辰,老将军李遂,血溅大理寺,命丧公堂的事,便传遍了寒城的大街小巷。
浓浓的新年气息,顷刻之间,便在寒城烟消云散。
大理寺不远处的一个小客栈中,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衫,戴着白色帽子的人,骑了一匹白马,跑到郊外,悄悄放飞了一只白色的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