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G大调上的咏叹调

凉宫的虎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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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被一个沉重的雷声惊醒的,睁开迷蒙的睡眼,

    发现烟雾弥漫,往四周观看时才发觉,我已来到了地狱之谷的边缘。

    那黑暗幽深的地方,响着不绝于耳的雷鸣般的哭声,

    我定神往底下望去,除了感到深不可测,完全无法看见任何景象。

    ——《但丁神曲》-地狱第一层

    1941年9月4日 7:00AM

    斯摩棱斯克以南,叶利尼亚。

    林安南和叶戈尔在战壕中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对面地平线的位置。

    视野中尽是一片一览无余的草原和灌木林,远方燃起了几处黑烟直冲天空,整个阵地上只感受到了阳光烤炙着土地的炽热感,知了(蝉)开始从四面八方开始鸣奏的夏日“交响曲”,除此以外听不到其他任何一丝多余的声音。

    大战之前的空气总是最安静的。

    林安南放下了望远镜,视线没脱离对面的地平线,他试探性地问道: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你当初为什么没有问过我在那个世界里的情况?而且也未曾询问过我为何而来?”

    叶戈尔也把望远镜放了下来,他把檐帽脱了下来放在了眼前的沙袋上,挠了挠头顶,阳光之下他的一头金发映射出奇妙的光泽感来,他开口说道:

    “我也很想知道,但是既然你看起来不是很方便提,那我也不会多问,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

    林安南叹了口气回答道:

    “话说回来,我和这个身体的主人感觉像是完全融合在了一起,给我的感觉不是强占了他的身体,而是融合了我们共同的记忆,这也是为什么我对自己有一种很强的认同感。”

    林安南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

    “我从开战日至今,倒是相当于军校毕业人员一般直接被投入了预备役方面军。按道理我应该在预备役方面军继续参加预备兵役训练,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就轮到我们上场了,战况真是恶劣到了极点。”

    叶戈尔轻声笑道:

    “你这可是失败主义发言,只不过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时,叶戈尔脸色却一沉,继续说道:

    “这帮背信弃义的畜生,明明和我们签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这还是我战后才知道的。在1940年我还在新边界和他们见了面。”

    “这些德国军官们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把我们视为乡下土著一般,嘴上说着苏德友好,背地里却根本看不起我们,在那个时候我也见识了德国军人养尊处优的生活习惯,以及先进的作战理念和大量新式装备。“

    他顿了顿,突然抬高了头,眼神中像是燃起了火花一般地说道:

    我相信这场战争的胜利必将属于我们,总有一天……我们要向德国人讨回属于我们的一切,一路向西,向珐西斯畜生们讨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话音刚落,整个阵地便开始传来轻微的震动,眼前沙袋上的土石开始随着震动的节奏有规律的弹跳着,这弹跳的频率越来越高,逐渐远方开始出现了类似于闷雷一般的轰隆声。

    林安南心中暗呼不好,叶戈尔也在这时转身对着旁侧战壕里的士兵们张开嘴准备喊些什么,他们几乎是在同时喊出了一样的话:

    “炮击!隐蔽!快隐蔽!”

    在喊完这句话的同时,天空中传来急速而又尖锐的破空声,这破空声一阵连着一阵,如同大地上高潮迭起的高八度管弦乐一般,渴望着与大地亲密接触。

    “轰!”一声巨响以后,眼前大约百米处弹起了一股强力的冲击波,把土壤中的一切连根拔起,在第一处冲击波还没平息下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开始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爆炸的火光离步兵阵地越来越近,在火光连天的画面之中林安南甚至没来得及分辨爆炸的方向。

    原本寂静的气氛被风暴所席卷,G大调上的咏叹调从温和平缓扭曲成了尖锐破碎的宣叙调,像魔女的扫帚一样“刺啦刺啦”地在切割着林安南的内心,那种恐惧感像飓风一样席卷了他的理智。

    没有反应过来的林安南被叶戈尔一把拉了下来,趴在了战壕下,大地开始进入了天崩地裂的震动之中,在轰鸣声中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爆炸声伴随着刺痛的耳鸣声变得愈演愈烈。

    叶戈尔在滚入防炮洞后把林安南也一把拉了进来,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并排躲在战壕下方的防炮洞里。

    林安南的牙关开始拼命打颤,他能感受到他自己的口水和泪水开始控制不住地往外溢着,林安南的双眼睁大到眼珠都仿佛要凸出来一般。

    那种动物本能般的恐惧感开始促使林安南的求生本能激发到了极点,火光甚至把黑暗之中的隐蔽洞照射的像打开了白炽灯一样,炮击的冲击波让林安南感受到他后面的土坡开始窸窸窣窣地不停掉落下土石。

    在如同死神叩门声一般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中,林安南在每一次爆炸的余波里听到外面传来的惨叫声——一定是有人所在的掩体被炸中了。

    林安南内心忐忑地祷告着:

    我了个亲娘啊!我不要死在这里,随便怎么样都好,别是我就好!

    天上的诸位好汉啊,求求你了,我林安南把这辈子的幸运赌注都赌在这上面吧,让炮弹拐个弯吧!让我活下去,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正当林安南脑内奔波不停地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叶戈尔用两只手紧紧地捏住林安南的脸,用力地对着林安南呼喊着什么。

    林安南心里面想着:唉?他在说什么,这个口型……

    刹那间,爆炸声和风声猛地灌进了林安南的大脑中,眼前的叶戈尔拼命地对着他喊道:

    “冷静下来!米哈伊尔!你这样子很容易心脏骤停的!调整呼吸,冷静下来,跟着我一起做: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

    林安南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紧紧封闭住了自己的呼吸,他赶紧大口大口地吸气,从气管里的岔乱感让他直接呕吐了出来,随后用手胡乱地抹了抹嘴。跟着叶戈尔的指示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如此几个循环后,林安南终于感受到身体里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开始缓慢地降低了跳动节奏……

    爆炸在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后停止了。

    林安南踉踉跄跄地从隐蔽洞里爬出来,叶戈尔随后也很麻利地爬了出来,林安南抑制不住恶心般地咳嗽着,可是能吐的东西都吐完了,在强烈的呕吐欲下他已经吐不出一点东西了,叶戈尔从身后掏出了伏特加递给林安南说道:

    “喝一点,冷静一下。”

    林安南接过来灌了一口,随后食道里的火辣感让他的胃液直接连着刚喝进去的酒一起吐了出来,叶戈尔拍着林安南的后背说道:

    “没问题吧?你还行吗?”

    林安南摆了摆手,把酒还给他,用尽力气挤出了字句:

    “阵地……快……看看阵地……”

    在84消毒液一样口感的伏特加灌入喉中后,林安南清醒多了。他赶紧扶着土墙往战壕里走着,阵地上惨叫声由四面八方传来,林安南的眼前的不足5米处有塌方土坡里,一只手从土里探了出来,手掌依然在轻微蜷缩着。

    林安南跪下来用双手拼命抛着,土里的主人逐渐显现出了样貌,这是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男孩,白皙的双颊甚至还有着轻微的雀斑,脸上尚未褪去稚嫩感,他睁开眼无力地说道:“挖我出来……同志……”

    林安南一边用力挖着一边安慰着男孩:

    “别怕,等着,很快我就能把你挖出来……”

    林安南的手在空中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无法直视的震撼画面:

    这个人的腹部以下,没有了……

    被炸烂的腔体下,肠子和淤黑色的鲜血汩汩地向土里流着。

    他依然睁大着双眼,左手抓住林安南肩上的衣料和他说道:“快,同志,德国人要来了……快挖我出来……”

    那个年轻的小战士在说这句话的同时,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开始流出了鲜血。

    林安南的双眼控制不住地溢出眼泪,他的嘴角颤抖着,拼命压住自己的哭腔。他把小战士仅存的上半身拥入怀里,尽量用平稳的声调说道:

    “没事了,没事了,好孩子,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睡吧,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

    不一会,小战士的左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林安南的泪水从双侧慢慢地滑下了颤抖着的脸庞,他用力咬着嘴唇,紧紧地抱着小战士的尸体默默流着泪。

    林安南轻轻地把小战士的上半身抬了出来,放在了通道转口处的空地上。

    已经没有时间悲伤了,他现在必须鼓励着自己要冷静,没有时间了。

    这样想着,林安南开始飞奔在阵地之间,高呼着:

    “各自回到各自阵地上,快!德国人要来了!”

    战壕里奔波着来来往往的士兵们,有些伤员在其他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在通道里走着,卫生员正半跪在地上为伤员包扎着伤口,活下来的人们已经开始把枪架在了战壕上,机枪手们正费力地把机枪端上去,开始装配机枪。

    这时候,维克多正从对面赶过来,他的脸上被烟灰涂满了黑色,他气喘吁吁地对林安南喊道:

    “米哈伊尔同志!我刚刚去检查了反坦克阵地,所有炮都完好!只是掩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我已经让工兵去紧急抢修了,你赶快去右侧检查了下机枪阵地,我现在去重新整顿中央处防线,动作要快!”

    话一说完,维克多便立刻继续往林安南的反方向走去,林安南这时候整个人已经清醒多了,他立刻把挂在腰上的波波沙冲锋枪取了下来,往前方奔波而去。

    那个时刻终于要来了,这群德国人果然没有死心,怎么可能会轻易将打下来的突出部吐出去,这个冗长的炮击时间无疑说明了德国人是打算拼尽全力尝试把南部防线的苏联军队吃掉,然后巩固突出部。

    右侧的机枪阵地完好,士兵们也已经各就各位,林安南用望远镜往阵地前沿的假反坦克炮阵地一看,果不其然——所有的假阵地几乎都被摧毁殆尽了。看来德国人早就到了,他们隐蔽在对面的草丛或者灌木林中调整好了射击诸元,假阵地无疑是起作用了,主阵地的炮击相当假阵地已经算轻了,假阵地处的土地可以说相当于被翻了一遍。

    林安南快速地跑回了中央主阵地,而维克多和谢尔盖耶维奇正在和叶戈尔说着什么,林安南跑到了他们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右侧阵地没有问题,各就各位了,德国人呢?”

    谢尔盖耶维奇答道:

    “我们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步兵了,坦克暂时没有看到。应该快上来了,一会你和叶戈尔去指挥北边的左侧阵地,我估计北边的第250步兵师刚刚也承受了和我们一样程度的炮击。反坦克炮阵地那边也按你说的下了命令,坦克进入300米内的射程再开炮,不轻易暴露目标。按照原定计划,步兵阵地在反坦克炮开炮后开始反击。”

    (备注,早期的苏军1937型45mm反坦克炮只有在敌军坦克300米内才有一定几率击穿德军三号、四号坦克的正面装甲)

    反坦克炮本身有着很强的隐蔽性,再加上铺设了伪装。在等待反坦克炮发现敌军坦克进入有效射程首射完一轮后,全体步枪阵地再集体开火,这个时候对面步兵也刚好进入轻武器的有效射击范围。在坦克没有进入有效射程之前,贸然让步兵提前开火,很有可能使敌军坦克在射程之外先行探索反坦克炮的位置而止步不前,这样子就没有意义了。

    林安南向他敬了个军礼,说道:“拜托你了,谢尔盖耶维奇同志。那就祝各位好运。”

    说罢,林安南便和叶戈尔急匆匆地在通道里赶往左侧阵地。

    林安南们赶到了自己的掩体里,左侧的M1910机枪阵地刚刚装配完毕,机枪手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大叔,他正叼着根烟眯着眼看着地平线上开始慢慢出现的德军士兵。他看到林安南和叶戈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掩体里时,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笑着喊道:

    “哎哟喂,我亲爱的政委同志和中尉同志,你们看起来没有错过舞会的关门时间呢。对面的帝国小妞们正赶来参加我们精心准备的欢迎大会呢。”

    说完这句话,他开始哈哈大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跟随他大笑的频率一颤一颤的。

    林安南翻了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黄腔,他对着大叔张牙舞爪地吐槽了几句,便从包里掏出了望远镜,他和叶戈尔都举起了望远镜开始观察着对面。

    地平线上出现了分散开来的德军士兵,几分钟后,地平线上冒起了一阵阵白烟,随后炮塔开始印入他们的眼帘。

    “一辆。”

    林安南默默数道。

    “两辆。”

    叶戈尔接着数到。

    “三辆……”

    “四辆……”

    ……

    林安南的瞳孔开始急速缩小着,视线中出现的炮塔越来越多。

    “八……八辆。”

    4辆三号坦克,1辆四号坦克,1辆三号突击炮,1辆38t坦克。

    林安南和叶戈尔面面相觑着,脸上都挂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整个阵地的正面出现了整整八辆坦克。

    那他们毗邻的第120步兵师的阵地呢?

    林安南抬起望远镜一看,在视线中只有稀稀疏疏的步兵线开始映入了眼帘,没过多久,左前方的地平线处慢慢出现了一辆三号突击炮。

    德国人是真的把他们当盘菜,这阵势怎么看都特别看得起他们。

    可惜作为主人的苏军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给对面的德国朋友上点饭前开胃菜——既没有炮兵反击又没有空军增援,林安南觉得这时候只能寄希望于历史的惯性走向和自己并不存在的主角光环了。

    林安南手持着望远镜用中文低声吐槽道:

    “我要有主角光环,我现在可能都坐在某人形自走兵器里面开无双了,一边发射着五彩缤纷的大炮一边开着公频高呼着“你们不要再打啦。””

    林安南觉得这次穿越之旅算是彻彻底底治好了自己的中二病。

    来了,要来了。

    林安南和叶戈尔压低身姿,像潜行在草丛中般的猎豹一样观察着对面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