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烈马飞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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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6.烈马飞轮

    布特哈镇北街最大的窑子也放赌局,窑子名称不中不洋叫扎兰奥伦宫。老板娘姓瑞,外号大菊花。布特哈人不耐烦那土不土洋不洋的名字,直接就叫大菊花。

    于显龙拿着布招子来到大菊花,看见老鸨子瑞大菊花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赤塔的远东阿菊!

    窑子的老鸨子眼睛最会看人,一见于显龙的神情气质,就知道不是给她送钱的。不过她也听说了这几天镇子里来了一位年轻大夫,治好了十几例大肚子病,赚了不少钱。

    “先生,您是找姑娘,还是找生意?”大菊花说话也比较特别,称呼对方不是东北土话的你,而说“您”。

    于显龙把一块大洋放到茶围桌面上,推给她:“姐姐,我想打听个人。”

    大菊花顿时满脸堆笑:“先生真是懂礼,您要找什么人?”

    于显龙:“一个外地来的半大孩子,十六七岁,圆脸儿……”

    大菊花立刻神情紧张起来:“嘘,那孩子惹麻烦了。下午就在这张桌子上跟人抢小蘑菇,输啦。钱又不够,在后院给人家喂马呢。”

    “抢小蘑菇?”

    “是我们这儿的头牌姑娘,他出一块那人就两块,最后人家出到二十块!他只能认赌服输,赔了十一块大洋就没了茶水钱。只能干活顶账喽。”

    于显龙咬咬牙:“这个小犊子,刚捡条命回来就不知自己姓啥了。姐姐,那位老客儿在哪屋,麻烦您给请出来,我跟他聊聊。好说好办。”

    大菊花一笑,没动窝儿。

    于显龙又掏出一块大洋扔给她,大菊花接过大洋往里走去。

    随着一阵肆无忌惮,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木质走廊上走出一位大汉。于显龙抬眼一看,竟然是包打洋人唐镇东!

    故人相见,相逢一笑,坐在茶围桌边,就着小菜花生米喝了起来……

    唐镇东:“兄弟,干得漂亮。雨淋头洗了椴树沟,我就想端了他。无奈哥们儿是包打洋人,我得对付这趟老毛子!兄弟,你可是高山点灯名头大,想不想加一磅?”

    于显龙:“老毛子没好揍儿!露出瓤子了(破绽、机会),干!不过这种事在这说不方便吧?”

    唐镇东:“放心。这是咱的窝子,小蘑菇是咱的靠家。你得叫嫂子。这趟大轮儿在满洲里停了半个月了,客货混挂,都是白俄老毛子有钱人。他们在前线被新军揍花耷了,要滑大轮儿(坐火车)去绥芬河,奔海参崴。”

    “嗯,我在大黑熊岛揍老毛子时也听说了。要成立什么狗屁政府。我不挑片儿(分赃),弄几样家伙就行。”

    中东铁路西段,布特哈镇东边的山环里,一列物资军列穿越在山地林隙间,巨大的机车车轮疯狂击锤着铁轨,发出闷响,震颤了整条铁路。失修的路基有些塌陷处,火车似要倾覆,擦出簇簇火花。

    山风将雪花雪粒吹成横线,青色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唐镇东。风雪卷起唐镇东黑色斗篷,活像一只巨大的雕展开双翅。铁路从远至近延伸到唐镇东脚下的山谷。

    远处的火车逐渐驶来。伫马坡顶簇拥在唐镇东身边的几人看着山下情况,小心地陪在一旁。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车。

    一个炮头走了过来:“车来了,可不老少,十多节儿车厢呢,老大老八这窑儿可砸着了!”

    一个马拉子,长鞭挥响,烈马腾跃,来到于显龙跟前。“狂龙当家,大轮报响啦!”

    于显龙:“手脚都麻利点儿,大轮儿压上来啦。”

    众人纷纷准备着起来……

    于显龙:“兄弟,扎朵子!”

    那个马拉子向山坡方向用力地吹了一个响哨,三长一短,哨声响彻山林……

    延伸的铁轨,高速转动的火车轮,火车蒸汽铺满画面。疾驰的火车喷吐白烟,越来越近……

    唐镇东:“大轮儿到,财神笑!崽子们,并肩子压上去!”

    土匪们一拥而上,一时间快奔的马蹄、快马快枪,飞溅的尘土和雪花共同弥漫在铁路两旁。

    火车拐过弯道。马蹄翻腾,两侧均有土匪马队,嚣张地追逐火车,叫骂声一片。崽子们朝车厢投掷手榴弹。马拉子打马追车,闷罐车车门的铁栓已经松动,叮当乱响!马拉子挥动长鞭,卷住铁门闩,用力一拉。门闩脱落,车门洞开……

    一些土匪开始由马上直接蹿跳上火车……

    三名匪徒抓着带刺刀的三八大盖,闯进车厢内被毛子兵抬脚将持枪崽子踹下火车。另外两名绺子,端着步枪扑向毛子兵。上车的崽子们开始跟毛子拼肉搏……

    火车飞奔,于显龙带着唐镇东绺子马队催马紧追……

    于显龙手擎双枪,催动小匪,蜂拥跟上,一名毛子兵露出脑袋,于显龙抬手一枪,毛子兵栽落车下。马拉子一甩长鞭,卷住车门挂钩,从马上腾身而起,飞上火车,另一只手,七星子连发打出……

    路基两侧埋伏的绺子,同时窜上火车!

    匪徒涌进车厢,窄小的车厢内,双方混战……

    于显龙纵身抓住车门上梁,一翻身,跃上车顶。几名土匪从隐蔽处蜂拥而出爬上了车,小匪蹬车摘钩,将最后两节车厢分离,通气管随之崩断。火车渐渐慢下来。于显龙在列车顶上向车头奔跑。

    一个毛子兵一挥手,手榴弹随手飞出,直奔于显龙。于显龙抬手一拨,一弯腰,手榴弹投空。

    毛子兵拔出手枪向于显龙射击,啪啪啪啪啪……

    于显龙身子一栽,滚下车顶。他伸手抓住车厢顶部铁钩,再次翻上车顶,向前飞奔。

    于显龙由被打碎的窗户翻身进入驾驶舱。一枪将毛子火车司机打死,火车停了下来……

    山环儿里铁道边,毛子兵白俄政客的死尸都被扒得精光,拖进树林子里。于显龙来来回回找了两三遍还是失望而归。

    唐镇东问:“狂龙兄弟,你找什么?好玩意儿都在山盘子上呢。”

    于显龙:“我找一个毛子娘们儿。没有啊。”

    “嘿嘿,相好的?”

    “不是。我在胭脂沟认识的一个毛子娘们儿,和别的大鼻子一样臭烘烘的。她他妈的一心想当皇上女王,还建了个腚眼子国。”

    唐镇东哈哈大笑:“毛子娘们儿八成是疯了吧。”唐镇东挥着马鞭子一指:“黄货白货随便你挑,好连子好喷子随便你选!这趟砸大轮儿,你是前打后别,首功一件哪。”

    于显龙:“大哥,钱财还是分给跟你卖命的弟兄,我一个布招子一个啃包就能换来口粮。骑着你的那匹马追火车头我才知道好连子在你们绺子多金贵,今后你们还得吃这两条线儿,不能没这四个蹄子。”

    “那,你总得拿点什么呀。要不我在弟兄们面前怎么说?”

    于显龙:“我看好了那两个大白俄身上的那俩跑皮子(撸子类手枪)……”

    唐镇东哈哈大笑:“兄弟,混绿林道那玩意儿中看不中用,女人玩儿的。再说那玩意没处捡柴火(弄子弹)。”

    于显龙:“我就是给女人的,一个是帮我报了杀父之仇的恩人;一个是我义父三番子白八爷的闺女。其他人都是龙湾镇种地的,钱多惹祸,藏枪要命。”

    唐镇东:“听大菊花说,你在布特哈行医没少赚钱。是不是要在这落脚啊?”

    于显龙:“不是。我家里还有老娘要赡养,必须得回去。帮我报父仇救白大姑娘那个姐姐,在百万街染上了脏病,又在五福岭被座山雕绺子差点没祸害死。再不停下来给她救治,我怕她活不到家。”

    唐镇东:“够义气!可是布特哈不能久留,我们干死了他们三十来个大官儿,夺了这么多东西,老毛子非得过来报复。我们挑了片儿就往东去。你那个小圆脸儿兄弟……”

    “让他在大菊花在再一天苦力。这种东西非给他点教训不可!”

    于显龙伴着一辆骡子车,一行六人,四男两女。说他们是胡子,他们不在绺子,除了一把日本刀都没防身的家伙。

    将要走出小兴安岭山口,于显龙用日本刀给每个人砍了一根应手的硬木棍子。

    小兴安岭外,平野茫茫,衰草连天,放眼望去,平整的大甸子上隐约立着一些零散的窝棚。那是从南边流过来的农民在这里开荒占草的,或许收成不好,立了几年窝棚,就烟消云散;或许越聚越多,几十年后就留下这个窝棚那个堡子等村落。

    柏大锤:“我要是有一担粮,就带着我老娘到这开荒。”

    小三元:“我他妈不种地,过了这个冬天,我就找个绺子当胡子去!”

    大秋子:“你屁大点年纪不学好。不爱种地就学门手艺,当胡子你这辈子就完了!”

    荒草越来越深,走在上面暄腾腾的。白大姑娘不禁想起了黑龙江北岸那无边无际的漠漠草原,想起自己一不小心引起的那一把燎天大火……

    走在前面的小三元忽然被绊了个踉跄,仔细一看,荒草下面竟然埋了一具死尸。仔仔细细搜了一遍,除了一身破衣服,啥都没有。

    于显龙向四周张望,远处草黄色的大甸子上,隐约有一条黑线,那是谁家新开垦的土地。有耕地就有窝棚,他没管那尸体,带领众人奔黑线走去。

    看着挺近,走起来远。当他们走进一小片窝棚群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下去了。于显龙看了看,来到最南居中的一座大窝棚前站住。一条大黑狗立刻从窝里窜出来对着他狂吠。窝棚门开,一个个头矮胖,眼光阴鸷,和郎占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走出来,喝住了黑狗。

    于显龙一抱拳:“这位东家,龙湾镇于显龙路过贵宝地,想讨口水喝,借住一晚。”

    那人还了一礼:“来的都是客,要是不嫌窝棚小,各位里边请。”

    六个人一进来,再大的窝棚也都坐满了。

    那人在地包上给客人烧茶。所谓的茶不过是炒煳了的高粱米,抓一把放到开水锅里,权当待客茶。

    那人给各位每人斟了一碗茶问道:“你们这是往哪去呀?”

    小三元:“我们要找土龙山……”

    于显龙:“过土龙山,奔拉林河回龙湾镇老家。”

    那人一翻金鱼眼:“土龙山得从这儿再往东南,你们走错啦。”

    喝了窝棚里的高粱米茶,一行人告辞出来,继续往西南走。

    小三元:“三先生,咱们走错了。那人说土龙山在东南呢。”

    于显龙抬腿一脚把黄占元踹个跟头:“就你这狗脑袋,老家贼嘴还想挂绺子?”

    小三元爬起来:“我说啥啦?你踢我干啥?”

    大秋子毕竟久历江湖阅人无数:“那个男人不简单哦。”

    于显龙:“张嘴就露底。还要去土龙山?我告诉你没等摸着太平屯儿,你就得变成死人!走!”

    白大姑娘问道:“小龙,那个男人真那么厉害?”

    于显龙抬头看着远方:“这甩手无边的大甸子,两个月前兴许就是战场。那个死倒儿是怎么回事儿?敢孤身一人住在这种地方,胆子能耐小得了么?秋子姐没看错,这个人不简单。”

    牤子说道:“这熊地方连个跳猫儿都没有。饿啦。”

    于显龙:“再走五里地,过了土龙山就到太平屯儿啦。”

    小三元:“那人不是说太平屯儿在东南么?”

    “哼哼,他的话你也信。”

    土龙山根本不是山,连丘陵都算不上。就是依兰大甸子上的一条凸起的长长的土岗子。土岗上站着疏疏落落的榆树或杨树。登上土龙山顶毫不费力,再往下一看,果然有一片黄幽幽的屯落静默在落日苍烟里。

    于显龙不由得赞道:“真是好地方!”

    小三元:“三先生,咱们摸进去,砸了它?”

    于显龙:“砸个屁!这么安静这么稳当的小屯子,老百姓正在吃饭喝酒。你进去瞎搅和,那是人干的事儿么?你家不种地,不过老百姓的日子?”

    小三元:“可是咱们没家伙……”

    “没家伙就别惹事儿!只要能平安回家那就再好不过!”

    “说得好!好样儿的狂龙当家!”

    随着声音,土龙山的榆树后面闪出一个人来。正是窝棚里请他们喝高粱米茶的那个男人。

    六个人不禁目瞪口呆,他是怎么跟过来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

    于显龙一抱拳:“朋友,谢谢您的茶水。天黑了,我们几个实在饿了。”

    “哼哼,饿了屯子里有饭有菜。用不着动武把抄儿。在下姓谢,谢文翰。于三先生要是瞧得起在下,到家里坐坐。”

    要是推辞不去实在太丢人,要是跟着进去,这个谢文翰可实在太危险了!

    明知道你不怀好意,还往家里请你。答案只有一个,他更不怀好意!

    明知道对手深不可测,明知是口汤锅也得跳。这也是绿林之道。

    于显龙打了个哈哈,挽着谢文翰:“如此多谢谢大哥啦!”

    “呵呵,老弟,请!”

    大秋子掐了一把白大姑娘:“我要尿裤兜子。”

    白大姑娘:“憋住,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