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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涝泥飞渡
于显龙把三个女人留在山羊拐,出去转了两天才抢来一辆破骡子车。
牤子在骡车上装了三只活山羊,众人上马出发了。
地势越走越低,低矮的羊草已经变成半人高的芦苇,草原上渐渐出现一片片大大小小的冰面泡子。
再往前走就出现了一片低矮的丘陵,丘陵间竟然出现一条流着水的小河,河水还冒着悠悠的白色蒸汽,河边的树木芦苇都挂着白霜……
沿着热水河,转过一带丘陵,就见一道深谷,深谷里树木茂密,芦苇蒲草密密匝匝。小河流进深谷就不见了,连白色的蒸汽都不见了。这就是涝泥汤!
牤子把山羊从车上放下来,奇怪的现象又出现了,饿了一天一夜的山羊见了茂密的野草竟然哆哆嗦嗦不敢下去吃。
动物对自然的感觉要比人灵敏数万倍!涝泥汤连最灵敏的山羊都恐怖不前……
江大辫子真够坏的,真要听了他的话,于显龙这伙人都得在涝泥汤陷死!
于显龙:“畜生不敢下去,那就是吃肉的货!尕尕狐,你带的绳子呢?”
“都在骡车上。”
于显龙:“咱俩去探路,泥淖过不去,咱就飞过去!”
郎占山小三元牤子等人白大姑娘此时才见识了尕尕狐的能耐。这家伙的叔叔胡老皮是开马缨铺的,对各种绳套最熟悉不过。他为了飞檐走壁,专门给自己做了一个皮绳飞爪。
他这玩意儿抓墙头檐角或许费劲,可是抓树枝子一抓一个准儿。再加上尕尕狐瘦小轻灵,不一会就窜上树冠,扔下绳子,于显龙把柞木棍子交给汪润贞,抓着绳子攀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树,终于靠上了涝泥汤跟前。这是一条泥河,东北人叫大酱缸。这种涝泥汤不知是什么土质,经过严冬也不封冻,隐隐现现,蜿蜒在密林里像一条藏在深谷里的毒蛇。
两个人上下寻找找到了一处最狭窄的地方,算计好了距离才退了回来。
山羊拐这地方穷得提不起来,井水还有毛病。住了两宿,人人跑肚拉稀。尤其江大辫子,没人搭理他,又被牤子拴在勒勒车上,拉得裤裆里都是稀屎……
白大姑娘主张放了,他在那里女人上茅房都不方便。牤子主张把他扔到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
于显龙说话了:“小鬼子的老牌儿胡子,有一口气都不能含糊!”
白大姑娘:“他已经跟死人没啥两样儿了。”
于显龙:“你呀,没混过绿林道,不懂得斩草除根!在土龙山我干娘就放走了一个日本绺子大横把,这次这个江大辫子二十年前就拉大排兴风作浪。再要逃出生天,关东绿林一定腥风血雨。”
汪润贞提着裤子走进屋来:“爷们儿,于三先生,快想想法子吧。再这么拉下去,咱都成死鬼啦。”
于显龙:“我弄回来五斤大黄米(糜子舂成的黏米),炒煳了研成面儿,就着温水每人喝二两。”
郎占山:“等等。大黄米?哪里弄来的?”
“山羊拐这地方就产这东西,一块钱一升。”
郎占山:“老蘑菇,今天晚上闷大黄米饭!”
那天傍晚,郎占山特别殷勤。他亲自端着一大海碗大黄米饭来到勒勒车后边,缠一筷头子黏米饭,沾一下凉水,然后送进江大辫子嘴里。
不到半个钟头,白大姑娘正准备去茅房,院子外面勒勒车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惨烈的哀嚎。白大姑娘吓得蹲在了地上……
郎占山从西屋走了出来:“要去茅房赶紧!江大辫子要完犊子了。”
“哥,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
郎占山:“嘿嘿,跟你嫂子学的。这叫火烧五脏!热黄米饭沾凉水吞下去,到了肚子里烫坏他五脏六腑!这是开大车店对付盗洞贼的法子。”
次日早起,拴在勒勒车上的江大辫子不见了!勒勒车边只有一堆绳子和一堆吐出来的黏米饭……
江大辫子纵横满蒙二十多年,对这种江湖黑道的杀人手段即便没经历过,也一定听说过。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他捡了一条命……
黄昏时分,于显龙他们带齐了飞渡涝泥汤的家伙,再次回到山坡上。他让半拉子和黄占元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搭窝棚,牤子尕尕狐等人宰羊烤肉……
于显龙吩咐,半拉子黄占元在这里留守看着马匹和长枪。其他人脱掉马靴军装,都改短装,穿皮靰鞡,只带短枪长刀,黄昏过涝泥汤。
郎占山很奇怪,于显龙为什么把黄占元留下却要带上三个女人,尤其是白大姑娘可正在跑肚拉稀呀。
不过从他以下个个都得听于显龙的,跟着于显龙也从来没出现什么岔子。他这么安排必有深意。
八个人带足了烤熟的羊肉,剩下的都留给了半拉子和小三元。于显龙和尕尕狐把骡车的车厢板都拆了下来,下了山坡,感觉脚下的泥土变软了,才把木板铺上去,一块倒一块,向涝泥汤边的大树靠过去。
尕尕狐身上系着一团细绳,左手抓着一段粗绳垂了下去,在大树的半腰左右,荡了两个来回,只见他突然双脚在树干上一蹬,身子向对面的大树飞了过去。
尕尕狐右手一挥,飞抓稳稳地抓住了大树!
于显龙让大家脱下一只皮靰鞡,套在手上。他将套在手上的皮靰鞡一弯,抓紧尕尕狐已经系好的粗绳,飞滑了过去……
郎占山:“这俩小子是真聪明!你们先过,我断后。”
七个人鱼贯着登上玻璃营子的土丘顶上。朦胧的天光下竟然有一片木头小屋,这些小屋跟龙湾镇花田仲在韩家大院大东医馆里的木房子一样。
于显龙把哈利马科夫的打火机交给尕尕狐:“一会儿我们动手,你有没有能耐把这些房子都烧了?”
“也行啊。不过这个洋玩意儿今后就得归我了!”
“给你可以,你得说说怎么点火。”
尕尕狐:“嘿嘿,拆开两颗子弹,只要点着一把干柴,多少王八窝都得祭奠火神爷!”
八个人十三支盒子炮,慢慢靠向那片木头房子。
玻璃营子特产一种珍贵的黄波椤树,自从日本人在黑旗王这里建立这座秘密训练营,这里的黄波椤树已经被砍伐的没剩多少,都变成了日本式的玻璃门窗的木房子。这个地方之所以秘密,就是因为那道连畜生野兽都不敢过的涝泥汤。当然他们也修了一条秘密栈道。即便于显龙他们能够找到那条密道,那里必有重兵把守。从那栈道里往里闯,就是送死。
小鬼子们最为倚重的天然屏障,今天夜里成了他们的送死无常!
一圈木栅栏里面,有一排排木房子,木房子里传出一阵阵鬼哭似的歌声:
我要前去你也去,狭小日本无生计。
隔海彼岸是中国,四亿民众期待我。
我无父而又无母,无依无挂无惜别。
情人眷恋别离苦,梦中相会可倾诉。
告别故国少年华,征尘仆仆满伤疤。
不愧丈夫男子汉,笑语声中胡须拂。
长白山上晨风吹,挥剑仰望雁南归。
北满原野望无际,茅舍渺茫不欲回。
故乡离别十余载,屹立满洲大马贼。
出没高原密林间,叱咤风云兵五千。
今日吉林城郊外,马蹄声声几徘徊。
明日急袭奉天府,长发迎风驰骋出。
闪光雷电草上飞,五万猎物又归谁。
飞奔疆场舞刀枪,壮龙洒血黑龙江。
晴空高悬银白月,戈壁沙漠枕过夜。
这是当时日本狂热鼓吹侵华战争的宫岛郁芳作词,由鼓吹投身大陆的宫崎滔天演唱的《马贼之歌》。
此歌曾在当时流行于中国满洲及日本国内的青年中。报号天鬼的薄益三、铁甲根本豪、小白狼小日相白朗、铁龙冈岛花房、小天龙松本要之助、凶鬼佐乡武留雄、红颜龙山本皇太郎,以及军阀张宗昌的日本干儿子,更名为张宗援的伊达顺之助等等都受了这首歌的蛊惑来到中国东北。
于显龙低低跟牤子说:“捡块石头,扔进去,把他的窗玻璃砸了!”
牤子扔石头虽然不如掏捞棒子准,但砸一扇窗子还是不在话下。“哗啦”一声,木房子里的人被惊动了,叽里咕噜跑了出来。
于显龙啪的一枪,撂倒一个!里边顿时乱了起来。各个木头房子,人头涌动窜了出来,十三把盒子炮一起开火……
日本人不怪叫小鬼子,的确够鬼,见势不妙立刻退进了木房子里。
于显龙叫道:“别打了!尕尕狐,我在这面吸引他们,你绕道后面去!”
盒子炮虽然厉害,可是射程不够,准头不行,如果带来一杆水连珠,以郎占山汪润贞的枪法,房子里面的人只要露头就能干死。现在只能分散开来放空枪。
一袋烟的工夫,尕尕狐的火终于点了起来!一两座房子着起来,尕尕狐就算得势了,窜上房顶,接二连三点了起来。
密营里有蒙古武士,也有日本浪人,也少不了有黑龙会军刀组的人。这帮家伙被大火逼疯了,嚎叫着举着弯刀日本刀杀了出来。
从台下堡之战,于显龙这些人都配了蒙古弯刀。可是白大姑娘、大秋子乃至尕尕狐,玩刀子都不行。于显龙郎占山汪润贞柏大锤冲进院子,混战起来。
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日本人,刀法都十分厉害,双龙郎占山勉强应付,白大姑娘大秋子端着手枪直哆嗦就是不敢开枪。偶尔有距离战团太远的,才开枪射击。
可是日本人蒙古人都没料到对手里有个怪人,这人不用刀子,而是抡着大锤,一抡就是一片!大锤过处只要碰上不是脑浆迸裂就是要断骨折,勉强躲开的,又是双龙一狼的钢刀!一个多时辰,木房子烧光了,玻璃营子已经死伤一片,蒙古人跪下了……
于显龙高喊一声:“小白狼在哪?”
密营里的人现在才明白,是前几天逃进来的那个胡子头儿惹来的这帮煞神!
院子里带伤的下跪的穿和服蹲着的没人答应。于显龙抓过两个下跪的,让他们在尸体里指认小白狼,还是没有。
难道他又逃跑了,于显龙可真急了:“抓不住小白狼,绝不回去。你们都得死!”
尕尕狐:“嘿嘿,我知道他在哪。”
“那还啰唆什么?你不想回家啦?”
“跟我来。”
于显龙留下白大姑娘大秋子看着俘虏,其他人跟着尕尕狐来到密营后边的一棵大杨树下。
大杨树树干笔挺,一丈一下没有一点树枝,没人相信会有人爬上去。可是仰头往树冠上看,稀疏的枝桠间果然有一团黑影。
“下来!你不下来老子开枪揍死你!”
尕尕狐:“他才不会自己下来呢。看哥哥我的!”
尕尕狐掏出盒子炮,拧去子弹头,塞进去一团仿佛棉花似的东西压进枪膛。对准那黑影砰地一枪,一道火线直击那团黑影。那黑影惨叫一声,带着烟火摔了下来。
要不是于显龙接了一下非摔死不可!
经过俘虏指认果然就是小白狼。
玻璃营子携带武器的男人十有七八都被打死了,剩下的都成了俘虏。这里还圈着一群供他们享乐的女人!枪声一响,这些女人不知被什么人驱赶,都被圈进一个靠山的土洞里。
把守栈桥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给于显龙他们留出一条狭窄的山道。
汪润贞将洞里的女人们放出来。她们一个个衣衫破旧灰头土脸,也看不出丑俊。她一声呼哨,放这些人逃出山道,各自回家。
这个绺子二当家,名震四方的雪龙实在太粗心。她绝想不到,抓住了一匹狼,却放走了一只虎!
玻璃营子就是满蒙之虎的窝点。
于显龙把小白狼塞紧嘴巴,怕他咬舌自尽,又把他捆得结结实实连夜离开玻璃营子。
再渡涝泥汤回到黄占元他们的小窝棚,天已经亮了。众人怕追兵上来,修好骡车,把小白狼扔在上面踏上归途。
一路走了五天才过了秀水河子,汉族屯落渐渐多了起来,十个人才换上军装。
到了一个叫十二吐的镇子,于显龙才让黄占元找了一家院子停下来休息。直到这里,大秋子身上带的银钱才算管用能买到东西了。
于显龙把小白狼弄进屋子,掏出塞嘴的烂布,开始审问他花田姑娘的下落。可是这小子叽里咕噜,一句汉话不说,看意思是在大骂!
郎占山看着他的样子:“兄弟,这小子根本不会咬舌头。他根本不想死,可能跟江大辫子一样希望有人救他。可是就这样,咱也审不出来那个日本娘们儿。找不到那日本娘们儿,咱这趟算是白玩了。”
于显龙:“把他嘴再塞上,捆起来。我就不信他说不出人话来!”
牤子把小白狼夹出去,于显龙问汪润贞:“二当家的,绺子上除了观音坐莲,童子挂甲之类的,还有没有弄不死人,让他说啥就说啥的法子?”
“有,蚂蚁上树!”
“蚂蚁上树?是什么办法。”
汪润贞:“你就别管了。秋子姐,咱俩换上女人衣服出去买点东西。大姑娘把那黄布披风缝成个大口袋,能装下一个人的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