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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无价诱饵
两个人正在谈论,公署门外,警备司令豆腐张求见。
豆腐张进门报告,警备司令跟随冈川少将在飞龙岭大获全胜!
花田仲连忙问道:“于显龙回来了么?”
豆腐张啪一个立正:“报告顾问官阁下、花田小姐,于显龙正在率领他的小分队追击残匪。”
花田兄妹对望一眼,瘫坐了下去。
花田仲:“说说战况吧。”
“嗨。卑职带领警备队和部分皇军围堵各个路口,冈川少将和于显龙正面主攻,一阵炮击接着皇军冲上山去痛杀匪徒。留下抗日同盟军尸体三十一具,还有十九具黑衣尸体身份不明……”
花田咲看了花田仲一眼,花田仲浑身一哆嗦。
“只是,只是……”
豆腐张:“只是卑职赶到三道口的时候,冈川少将已经身负重伤!我负责照顾他返回,于显龙负责追击残匪。”
花田咲豁然起身:“冈川重伤?他现在怎样?”
豆腐张:“我已经命人把少将送进谐和……,不,是大东亚医学研究所了。”
一行人赶到所谓的大东亚医学研究所,瘸子龟坂、全赭石、道尔吉都在上房围着冈川一郎的担架发愣呢。
哪里是什么重伤,人已经死了多时,尸体已经发灰僵硬了。花田仲粗略检查了一遍,命人抬出去火化,再没多说一句话。
堂堂皇军少将死得实在太寒碜!被人用利器刺穿肛门直达五脏六腑……
他只低低地对花田咲说:“进去拜见老夫人,注意于显龙那条柞木棍子。”
花田仲此言一出,花田咲心里就是一激灵!
狂龙棍法尽人皆知,这种奇怪的招式也只有绿林胡子不顾面子,不讲规矩才干得出来。
如果真是于显龙穿死了冈川一郎,那他必死无疑!杀死饭冢只是谢文翰的供词缺乏旁证,要是有人再指控他杀死关东军少将,那得诛杀满门,祸灭九族!
可是当她来到于朱氏的房间鞠躬问候,直起腰来,于显龙的那根威名赫赫的柞木棍子就握在老夫人的手里,光滑润泽,普普通通。看上去就是老太太拄着走路的手杖。
看见于朱氏,花田咲仿佛看见了春天的暖阳,心情豁然开朗。
于显龙一行一直来到胡家集公鸡店才停下脚步。原来王南珂他们并没有进山,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要开会。
于显龙和汪润贞对开会这个词儿感觉很新鲜,在绿林道发大集会叫放码子,小会儿叫圈台子。即便在家里过日子也不过是聚一起商量事儿,没有开会一说。
这一开会两个人长见识了,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自称叫做刘耀华,是什么满洲省委的特派员。于显龙蒙了,刚刚出了个满洲国,这里就出了个满洲省,它俩谁管谁呀。
这个人这张嘴实在太厉害,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可是说出的话,什么国家民族主义苏维埃,都没人听得懂,一个个都傻瞪着眼干看着。牤子和柏大锤倚在墙角开始打盹儿了。
不过他说的最后这句话,人们不瞌睡了。他要求于显龙带来的人,王南珂拉起来的人统一整编为三十五支队,按满洲省委的布置统一向北跨过松花江,背靠苏联坚持抗战!同时向广大爱国群众大力宣传于显龙手刃日寇少将冈川一郎!
于显龙和汪润贞都吓傻了!这种事儿要张扬出去,不但老妈闺女完了,连柏大锤的媳妇儿于二凤,被拘禁的白大姑娘以及与于显龙有关的瓦莲京娜大秋子都得受到株连,甚至被小鬼子杀害!
汪润贞当即就把手伸进腰里,抓住了盒子炮。于显龙抓了她一下,站起身:“你先等等。谁说我们要接受你的收编了?”
刘耀华:“于显龙,我亲眼看见你作战勇猛,是坚定的爱国主义者,痛杀日寇毫不手软。我打算把你的战绩写成报道……”
于显龙:“你先别夸夸其谈瞎巴巴儿。爱不爱国那是我自己的事,杀不杀鬼子我们自己说了算。我一家大小老亲少友都在小鬼子手里,你这么一咋呼,他们还有命在么?”
刘耀华:“于显龙,你再这么混下去就真成了投靠日寇的汉奸了。”
“投靠小鬼子是汉奸,投靠老毛子就不是汉奸了?要能上山拉绺子老子们何至于等到你来白话。”
王南珂:“刘特派员,这个于兄弟我非常了解。他留在龙湾镇一带,会比跟我们北进更有好处。”
“胡说八道!”刘耀华拍案而起“一切为了国际,一切服从国际。我们每一个人都得接受满洲省委指示……”
“接受你奶奶个孙子,老子就愿当胡子!”牤子话音未落,掏捞棒子飞过来正揍在刘耀华那张嘴上。
胡子就是胡子,谁能杀了别人自己就是王法;谁敢拿自己当傻子去玩儿命,那就是找死。刘耀华当然不懂这些,要是没有王南珂从中劝解,他就死在胡家集了。
不过王南珂还是带着他的残余旧部继续向东,和刘耀华进入长白山脉寻找杨大个子去了。
不知为什么,花田咲只要来到于朱氏身边就不愿意离开。吃过午饭,她打开一个瓷罐沏了一杯香喷喷的明前龙井,双手捧给老夫人朱琳琅。
于朱氏铺开一个缎面儿羊皮垫子:“孩子,在自己家没那么多礼节说道。来坐炕上,坐我身边。你这一起儿离开龙湾镇快三年了吧。”
花田咲按中国式的坐姿坐到于朱氏身边:“显龙先生从西边回来我就被调走,准备迎接满洲皇上。本来我以为这次回来能见到他,没想到……”
于朱氏:“人在人间混,有哪样事能自个儿做主呢。三儿八九岁就想当个大夫,可是谁知道为了救我,十几岁就当了胡子。救我出来后,这胡子两个字在我们娘儿两个头上怎么也抹不去,不是当胡子就是打胡子。打了胡子自个还是胡子。”
花田咲:“显龙先生可是了不起的草莽英雄。他办了很多一般人根本办不到的事啊。”
“逼的。他不把白大姑娘追回来怎么对得起白八爷?他不把满蒙之虎挖出来龙湾镇早就毁了。就说去打徐三彪子,跟我家三儿两口子毫无关系,可是抵不住靖安军司令和军政顾问官啊。”
提到徐三彪子,花田咲立刻又想到了那个谢文翰。不由得叹息道:“破山贼易,破心贼难。绿林道人心太险,要我看那个谢文翰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朱氏眼光一闪,随即说道:“这种年月什么道义呀,义气呀,亲情感情,都抵不上那四个字——保命要紧。谢文翰前几年太平时还常来常往,现在有四五年没见了。”
“不见最好。只要能保住命,背信弃义就像喝杯水。”
于朱氏:“姑娘,咱不说他。你就住在我家吧,三儿两口子的房子空着呢。我去大秋子那儿弄点好酒,再买点好菜……”
花田咲:“伯母,这种事儿让香奈他们去就行啊。”
“呵呵,大秋子那人你还不知道?我不亲自去谁也装不来她的小米酒。”
“您说的也是。我陪您去,顺便看看龙湾镇到底变成啥样子了。”
花田咲扶着手拿柞木棍子的于朱氏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只见一个小乞丐,靠着墙根摇着哈拉巴,嘴里唱着莲花落:“大东亚真操蛋,不舍票子不舍饭,瘸子傻子门前站,一群娘们儿团团转……”
瘸子龟坂赶过来:“小要饭的胡说八道,快滚蛋!”
于朱氏一横柞木棍子将龟坂拦住:“这么小就出来要饭,怪可怜的。”说着掏出几张新版的老头票扔到小叫花子跟前的碗里。
“孩子,我也要过一年饭。你要想讨口吃的就得说东家爱听的词儿,我那时候是当娘的就这么唱:横行孩子进书房,要读天下好文章;又明事来又懂礼,一朝得中状元郎。主人家一高兴,要什么他给什么。记住了,快走吧”
小叫花子给于朱氏磕了个头起身走了。
花田咲赞叹道:“伯母,您的心真善良。”
“唉,活着不容易。”
花田仲回到他的公署,瘫坐在榻榻米上疲惫不堪。
他一直把于显龙当做最有效的棋子,现在看他自己才是于显龙的棋子!这条狂龙甚至不顾老娘的性命,出了龙湾镇就成了夺命阎王。铁龙一伙黑龙兵卫虽然把那伙抗日同盟军赶出了龙摆尾大寨,却死了十六个日本武士。尤其是铁男,被炸得血肉横飞肢体四散,只剩一个脑袋还能辨认。追随自己多年的黑龙兵卫们只剩下铁龙等七个人了。
他本打算给冈川一郎一个教训,让他们在自己面前别那么嚣张。可是于显龙一插手,祸事闹大了!
一支五十多人的关东军被打得只剩了六个跟随豆腐张堵路口的保住了性命。更严重的是连唯一一辆试用型坦克也被炸毁!更丢人的是,堂堂一个骑兵少将竟被一枪捅进肛门里,丢了性命!
他顾不得别的事情,绞尽脑汁思考怎么给新京军政处写报告。
侦缉队长赖文章前来报告,于朱氏和花田姑娘去了大秋子酒坊。走到大门口儿,于朱氏给了小叫花子几张新版老头票。
赖文章说着把那几张印着孔子头像的伪满货币交给花田仲。
“八嘎!”花田仲回手把那老头票儿打飞了“有花田姑娘在,哪里用得着你们?侦缉队抢要饭花子的钱,成何体统!滚出去!”
看着赖文章的狼狈相,花田仲心中暗叹,狗就是狗,一千条狗不敌一条龙啊。
狂龙虽狂,但孝顺母亲是出了名的,他绝不会眼看着老娘被杀而听之任之。如果杀了于朱氏,这条狂龙会毫无顾忌地闯进龙湾府!到那时候,自己的一条命不足为惜,恐怕整个龙湾府的老百姓都得跟着他反日抗日。帝畿生乱,江山不稳,那事态可就严重了。
只有留着于朱氏,看着她,养着她,只要于显龙来救他的老娘,自己就有办法把他困死!于朱氏现在就是他花田仲的无价诱饵。
于显龙安顿好了尕尕狐和大洋马,依然守着胡家集马缨铺。计算日子,豆腐张已经把冈川一郎送给花田仲了。下一步要寻找机会把白家园子的鬼子干掉,彻底敞开通往飞龙岭的绿林之道!
五个人走了两天两夜才来到丁寡妇大车店附近。天已经黄昏了,暮色之中,荒道上竟然出现两个人影。一个道冠青袍,一个皮坎肩貉壳帽子,分明是独行老狼郎占山和无名道长关玉麟。
双方来到近前,于显龙很是不解,就算两个人不来迎接今晚也得在丁寡妇大车店打尖休息。一路奔来,于显龙想娘,汪润贞想女儿小雪。吃一口他们打算连夜返回龙湾镇。
郎占山跳下马:“兄弟,龙湾镇你是回不去了。拉绺子跟小鬼子干,砸开龙湾镇把干妈救出来!”
“你说什么?出什么事儿啦?”
关先生:“说来麻烦,快去大车店!事危矣!”
“横行孩子进书房,要读天下好文章;又明事来又懂礼,一朝得中状元郎。”于显龙听那小叫花子复述完母亲教给他的顺口溜儿不禁变颜变色,坐立不安!
关先生问道:“你参悟出什么来了?”
于显龙说话声音都颤抖了:“横行孩子,就是绿林切口横行子,姓谢的。那一定是谢文翰。进书房就是被抓进监狱了。读文章就是他招供了、烂底了!把我递出去了。”
“娘,我娘……。跟在我娘跟前那个姑娘是花田咲。如果是她把这消息透露给我娘的,那他一定是来抓我的。”
关先生:“我也仔细考虑过,就算谢文翰没把你招出来,飞龙岭一战你也瞒不住花田仲。豆腐张怕死,可是黑龙兵卫个个都是滚刀肉。他们没去龙湾镇找花田仲,那一定是去奉城伺候那个赤川艮久王了。”
汪润贞:“我们后边库房有密道,我们摸进去把婆婆孩子救出来!”
于显龙:“救出娘和孩子好办,大锤的媳妇二凤姐怎么办?半拉子媳妇孩子怎么办?就算我们能把娘和孩子救出来,关押在院里的白姐也死定了。”
大车店通山大炕上坐了十来个人,可是寂静得像根本没人一样。
于显龙双手抱头苦思冥想,这是他十六岁踏进绿林道以来第一次感到无援无助,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