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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离开花月院的章夫人就遇到了闻讯赶来的章都尉。鉴于方才在顾瑜那里吃了瘪,章夫人心情不大好,但是忍着没有发作——她今日已经丢过一次人了,不能再在人前闹起来。
于是章辽也放弃了去花月院问话的计划,和章夫人一起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还算不算这个家里的主母?”关上门,屋子里只有章辽夫妇,章夫人先发制人劈头怒问,门外守着的护卫佯装没有听到。
大周朝民风开化,女子地位比前朝高很多,更遑论章夫人娘家也是朝中武将。章夫人鲁钝却也纯直,遇事绝不藏着掖着,也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下人们习以为常,章辽也习以为常。
“你又闹什么!”章辽没好气地呵斥,“谁又去你那里嚼舌根了?”
章夫人掩面哭泣:“余氏说顾家那小儿死缠着要嫁给麟哥儿,你同意了。”
余氏是章麟的生母,出身贫寒但是模样娇俏,唯一惹章辽不喜的就是一肚子的算计。但是念在她是章麟生母的情分上,章辽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话如果不是章夫人来说,章辽是不会管的。他这个夫人性子太直了,以前在娘家的时候就颇有些憨名,但是命好没办法,生在武将之家又是嫡出的大娘子,不用考虑那些弯弯绕绕的。这也是她二十多年来没有生儿子章辽却从没动过休妻的念头的原因。
“是权宜之计,你们女人家不懂的。”章辽不耐烦地解释,“你日常不要跟余氏多交往,你算不过她的。”
章夫人哭声更大:“大郎你这是嫌弃我了?”
“我十五岁就嫁过来了啊!”
“我为章家出谋划策,替你管家,替你生了三个女儿啊!”
“我......我还不如这就死了算了!”
年过三十的章夫人哭闹起来像个三岁的孩子,章辽充耳不闻习以为常,但是听到最后一句章辽还是伸手拦住了。
“你就不能别闹了!”章辽没好气地说道,“你不用管这家里的弯弯绕绕,安心做你的大夫人就行了。”
“我连儿子议亲都不知,算什么大夫人!”章夫人抽抽噎噎:“连麟哥儿议亲的消息,也是从余氏那里听来的。余氏知道我都不知道,大郎你莫非还是嫌弃我没生出儿子?既然如此,我这就搬出去,把家里让给余氏!”
章辽满脸阴沉看着章夫人没有说话。
……
正在自家小院的章余氏此时正惬意地晒着太阳。
“那蠢货闹起来了吗?”余氏问小跑进门的婢女。
章夫人知道的消息自然不是真实的消息,是她添油加醋颠倒黑白说去的。大郎真是糊涂了,居然想让麟哥儿和一个孤女议亲!日常的疼爱难道是假的吗?这事要是真成了,麟哥儿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闹起来了,如今在和都尉吵呢。”婢女幸灾乐祸道。
余氏满意地点点头。她余五娘年轻貌美又生了儿子,只不过因为出身不好,便只能做一个姨娘。反观大夫人,说是官宦人家出身,也不过是武将之后,没有文采不通情理,连手帕都不会绣,却掌管着整个章家大房。
这样不公平的日子过久了怎么会舒心。
“看来姨娘要心想事成了。”婢女讨好地笑。
心想事成么......余氏也笑,只是略有些遗憾,若是都尉直接把大夫人休了,那才叫心想事成呢......
只是不太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休。她也只能慢慢让都尉对大夫人生厌,好让自己在章府下人面前地位更高一些。她才二十三,还能熬不过章大夫人吗?
“余姨娘!不好了!”有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院子。
“不懂规矩!”余氏身边的婢女呵斥道。
“无妨。”余氏大度地摆摆手,“春桃,什么事?”
小丫鬟春桃跪在余氏面前,神情慌张:“都尉说要把姨娘赶出府。”
“什么?”余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而几个粗使婆子从院门不请自入。
“大胆!谁让你们进来的!”余氏故作镇定站起身,只是双手紧紧绞着帕子,暴露了慌张的情绪。
仆妇们讥笑:“都尉的命令,余姨娘以后就要住乡下的庄子了,府里容不下您。”
容!不!下!
余氏不敢置信。而几个粗使婆子也没有给余氏反应的功夫,一左一右将余氏架起来,连着余氏身边的婢女也被抓了起来。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是大夫人的人!”余氏挣扎起来,但是这几个婆子都是练家子,手上身上都很有力气,养尊处优的余氏挣脱不得,发髻也散乱了。
“麟哥儿呢!叫麟哥儿来!”
“都尉呢!叫都尉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唔!唔唔!”
“......”
余氏的叫骂被口中的抹布堵住,人也被挟制着带离章府。
途中遇见的仆妇小厮皆充耳不闻,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真可怜。”坐在墙头的顾瑜轻叹。
她面前的护卫抬了抬头,似乎才发现顾瑜,转身弓步架枪。
“你什么时候上去的!”护卫尖叫。
顾瑜撇撇嘴,都到你头上了还没发现,你这侦察能力还不如将军府办事一年的新人。
不过,这个章辽,还挺有意思的。
顾瑜没有再理护卫,在护卫眼皮子底下几步一跳如同狸猫一样离开了。
护卫惊慌失措地要去向章都尉报告这个消息,但是被门外的护卫拦住了。
“都尉正在见客。”守门的护卫说道。
见客?家里刚出了这种事,见的哪门子的客?
见他疑惑,守门的又补充了一句:“说是海州张家的。”
海州张家啊......那是要涉及银钱了。护卫心想,只好退回。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厮。照理说不应该章辽亲自接见,但是有钱那就另说了。
“是海州张家的,上来先给了一千贯的飞钱。”这般大手笔令门房咋舌,生怕耽误章都尉的生意连忙通报请了进来。
蒋副将也再次站到了章辽身边。毕竟除了家事章辽没有事会瞒着他。
小厮有模有样地施了礼:“我家郎君是海州张家二房的大郎,族中排第三。”
这是报山门。
不过这山门并不响亮,尤其来人只是张家二房的。
但是有钱能鬼推磨,抛的砖就千贯钱,若是有所求又会给多少呢?
章辽与副将同时陷入沉思。
小厮继续说道:“我家郎君此次来寿城是为查账。寿城的钱庄离本家比较远,也容易有误。果然,郎君第一次查便查到了出入。”
“但是我家郎君到底是外来人,并无人帮衬。所以以防这边的主事失手伤了我家郎君,郎君便斗胆派小的向都尉借几个人。”
借人?章辽皱眉。
“私自调军是军中大忌,这可是砍头的罪过!”章辽一口回绝。
“并非调军,只是借几个家丁。”小厮恭敬地说道,“都尉家里的都是练家子,也不用打打杀杀,就是保护一下我家郎君。”
如果保护的过程中张三郎被别人打杀,那他们就可以出手了。
借家丁......章辽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看向蒋副将。
蒋副将心领神会,开口问小厮:“县丞那里去过了吗?”
如果查账乱起来可是县丞做主,做事当然要周密一些。
小厮恭敬答声:“我家郎君说了,张家自己的人若是失了分寸闹过去,劳累了县丞,郎君自然也会给县丞赔罪的。”
章辽没琢磨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是蒋副将已经听懂了,贴身附耳:“都尉,这事可以做。”
可以做啊......章辽点点头:“那你家郎君准备给我多少钱?”
小厮汗颜,这也太直白了吧!
“郎君说了,总不好白借都尉的人,所以孝敬都尉一万贯茶水费,请都尉怜惜我家郎君文弱,派几个家丁护我家郎君周全。”
一万贯!
章辽“噌”地站了起来,带翻了面前的几案。他在西北十年也不过只攒了五万贯,张家二房的郎君随手就是一万贯!海州张家果然有钱!
“好!好!快快!来人带他去挑人!”章辽满口答应。
小厮连忙奉上飞钱道谢。
见小厮退下,章辽捂着心口,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真是怪事。”
蒋副将摇了摇头。
这可不怪。适才这小厮说了,这个张三郎是第一次查账,而且确实查到了出入。这种大家族里,做事并不容易。如果明面指出,定然会闹起来,不强行镇压的话,这边的人势必会在张家人面前诡辩,张三郎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而如果不指出来,张三郎手下的人也会觉得这个人没有什么本事,行事会更为放肆。
能未雨绸缪且舍得花钱,何愁事不成呢?
蒋副将轻笑,这世间的事做起来并不容易,谁能成事端看谁做的准备更充足一些。
“不过,顾家那个遗孤怎么办?”章辽想起了让自己头疼的事。
顾家那个遗孤啊......副将的笑变成了苦笑。
要说怪,那个小娘子才是怪吧。
......
“顾淮的遗孤怎么样了?”昏暗的屋子里,有温厚的声音响起。
“住进了右安军都尉章辽家。”有人回答道。
屋子里安静片刻。
“那,他们就不好动手了啊。”黑暗里,有人拿起了杯盏,吃了口茶。
屋子里没有人再说话。
等那人吃完茶,才开口继续道:“让他们去杀孙长青吧。”
然后又顿了顿。
“别得手。”
那就是送死了。
有人只答了声:“是。”
没有任何反驳疑问。
熬煮的炉子加了两遍柴,里边的浆膏愈发黏稠,章辽见没有闹起来早就走了,章夫人也等得不耐烦,不再跪坐,而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顾娘子,还有多久啊?”章夫人满脸的微笑也变成了焦急。
“快了。”顾瑜只是这样回答。
罐子里的发膏已经差不多了,但是还需要放凉才能用,不过快立冬了,放凉差不多等两三个时辰就可以了。
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章夫人还没有回去,心思有些太明显了。不过章夫人倒是提前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很多菜。
看在美食的面子上,顾瑜没有赶人的意思。
“夫人准备了烧尾宴、金乳酥、汉宫棋、磓子、毕罗、巨胜奴、杂锦鱼球粥……”婢女们一边介绍一边把饭菜端上矮桌。
这么多......顾瑜咋舌。女人为了美还真是疯狂啊......
这么明显的讨好,也就章夫人才做的出来了。
于是顾瑜开心地享用了晚饭,章府的厨子手艺还可以,烧尾宴鱼皮微焦,鱼肉嫩滑;金乳酥满口都是奶香,虽略有些发干,但是整体不错;汉宫棋入口绵柔;磓子满满的枣泥香味,因为复炸又酥又脆......
茶足饭饱,足足吃了半个时辰,一点菜底没有剩下,章家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童可以吃这么多东西。其间章夫人还未出嫁的女儿章七娘也来找她,话里话外都是催促她快些回去。
章夫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在一群人的劝说中回去了,但可以预见第二天肯定一大早就会来。
顾瑜她们倒是没出什么力气,做染发剂只需要注意原料比例,熬煮的时候也是章府的婢女在搅动,两个小姑娘打了一套拳,又开始下棋,管家见没有什么事便退下了。
翌日果然一大早就被章夫人叫了起来,章府的其他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也一脸兴奋地跟着过来,她们虽然还小用不上这种东西,但是章夫人很上心,她们不得不也上心,于是花月院里一群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章夫人要试吗?”顾瑜打着哈欠问道。
要试吗?若是昨晚没准章夫人就答应了。但是经过一晚上的冷静时间,章夫人有些犹豫。
毕竟顾瑜才九岁,毕竟之前从未听闻过这种东西。不能因为她说是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就如此放心的。
顾瑜看到了章夫人的神情,不以为怪。说道:“我先去洗漱,等下如果章夫人还没想好我就在古伯头发上试。”
这样啊,那就太好了!章夫人放下心来,决定先看看古伯使用后的效果。
于是四语和顾瑜眯着眼准备洗漱,婢女们这次有眼色地抢过脸盆去打水。
因为顾瑜是冬日,婢女们不得不现烧水,因此等待的时间便更长了。章夫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又在屋子里转起圈来。
好容易等顾瑜洗漱完毕,婢女们又被安排烧水。
工具人古伯被抓来当小白鼠,被迫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躺下,管家觉得拘谨又异样。
发包被顾瑜拆开,四语在一旁打下手。
先简单地将头发洗了洗,然后沥干,婢女们将罐子搬到顾瑜手边,顾瑜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木板刮了些染发膏,然后刷在管家头发上,四语递上梳子接过木板,顾瑜将刷完染发膏的头发梳了梳,接下来就是一直重复,刮染发膏,梳头,刮染发膏,梳头……
约摸过了两刻钟,顾瑜用脸巾将古伯的头发包住,说了声可以了。
又过了两刻钟,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顾瑜打开脸巾,将管家的头发冲洗了几次,黑灰色充满了脸盆。
淘洗三四次,终于干净了,婢女们给管家烘干头发后,管家羞涩地起身,长发如墨散开。章夫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原本许多白发的管家如今满头青丝,虽然发根处似乎没有染到,但这效果已经不错了。
其他众人也看得呆呆。
“顾娘子……这……这就是要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吗?”章夫人看着管家的头发,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的头发,应该也可以如此吧?
“是呀!”顾瑜灿烂一笑。
“那,我……我的头发……”章夫人这时候居然扭捏起来。
“自然也可以染黑。”顾瑜依旧笑着说道,“不过,得等到皇后娘娘染完以后。”
“……”
什么?众人愣住,仿佛被点了穴。
“是这样的,这是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岂能大家随便用呢?”顾瑜依旧笑。
章夫人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小姑娘,心头再次滑过那句话:“这是什么孩子!”
“可,你家管家不是也用了吗?”章府的小娘子不甘心地质问道。
是呀,你这是不是故意在气章夫人?众人怒目。
顾瑜收起笑严肃说道:“古伯是为皇后娘娘试效果,如今看来效果果然不错,方才我也问了章夫人,要不要试,夫人自己拒绝了。”
方才?好像确实如此......不过不是在古伯头发上试完再给夫人染吗?
“顾三娘,你耍我呢?”章夫人反应过来,厉声问道。
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章夫人不要闹了,送给皇后娘娘的物什若人人都先有,那算什么猎奇?”
“……”
“让她滚!让她滚!”回到自己院子的章夫人怒骂着将杯子摔到地上。
“这话有些耳熟?”底下伺候的婢女疑惑地窃窃私语。
可不是耳熟么,顾娘子刚来那天章都尉就是这个反应。
“你跟她置什么气?她又不是咱家的娘子,可不会惯着你。”章辽无奈地说。
下人们又被支去屋外,屋里的章夫人来回踱步怒气冲冲。
“我在那里哄了她一日!她都没有跟我说!她就是故意的!”章夫人尖叫道,“把她赶走!”
章辽叹了口气:“赶她走你的染发剂还要不要了?”
“哪有染发剂!那贱婢根本就是戏耍我呢!”章夫人越想越生气,“你不赶她!我去赶!”
章辽伸手拦住,然后说道:“昨夜染发膏晾完她就亲自来送了一罐。”
“管她......咦?大郎你说什么?”章夫人又怒转惊,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抓住了章辽的手。
章辽见章夫人不再激动,于是慢慢说道:“其实昨夜刚做好后她就送来了一罐,但是这个要保密。”
“这有什么可保密的。”章夫人不以为然。
但是章辽严肃地反抓住她的胳膊,说道:“她做这个,已经说了是给皇后娘娘的礼物,皇后娘娘还没用,你就用了,合适吗?”
章夫人呆住:“合......”合适二字实在说不出口。
确实不合适。
“你带了那么多人,她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给你也染一次头发。”章辽说道,想起昨晚顾瑜跟他叮嘱这些话时,他听得一背冷汗——原来险些酿成大错。这些一肚子计谋的人真是了不得,不管年纪有多小都不容小觑。
“那她怎么不告诉我?”如果告诉她她今日也不会在下人面前出丑了。
“怎么说?当着一院子的下人的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再说就算她说了,你肯听吗?
听不听的反正她当时没说嘛......
不过听到这话章夫人终于散了气,又焦急地问:“大郎,那她送来的东西在哪里?”
章都尉松开抓住章夫人胳膊的手,站直说道:“等京城里皇后娘娘先用过,我自然会给你。”
章夫人欲哭无泪。
早知道早上顾瑜问的时候,她就应该答应的。等皇后娘娘用过......那又要一个月了吧......
……
“娘子,你为什么还给她一罐呀?”四语不懂,她们和章夫人的关系并不好,可以说还交过恶呢。
“这算什么交恶。”顾瑜笑笑,“人之常情罢了。”
“娘子真是好人。”四语不懂什么是人之常情,她还太小,但是娘子说什么,肯定就是什么。
“是吗?我也觉得我挺好的。”顾瑜摸了摸四语的头。
其他原因当然不好跟四语说,主要是说了四语也听不懂。
她们打扰章家这么久,其实章家没有义务收留他们。但是章辽一直没有赶她走,不管是因为有所图谋还是贪图名声,章家确实在不经意间保了她的安全。是喜欢章家吗?算不上。一罐染发剂而已,在这里可能很稀缺,但其实也只是小玩意儿罢了。
而这种小玩意儿能笼络一个人甚至一个章家,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章夫人的“癫狂”也让她有了新的想法。或许这个染发剂除了给皇后娘娘,还可以作为售卖......
当然,也得皇后娘娘用过以后才行。
顾瑜正想着到了京城后怎么卖染发剂的事,管家就进门来说天子使者在催了,问什么时候走。
“还以为他走了一个月才来是不急呢。”顾瑜小声嘀咕,然后应声:“没什么可拿的,把罐子带上就走吧。”
这个闹得章家鸡飞狗跳的小娘子终于要走了,章家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顾瑜挥一挥衣袖,只带着一罐染发剂就离开了。
一行车马约有二十人,除了四语、管家和天子使者,还有随行的兵丁护送。一路上都是官道且离边塞越来越远,再出现刺杀就不太合适了,所以回京的路上倒是平安顺利。
这边风平浪静,另一边就肯定会波涛汹涌。宫里很快收到了消息,处罚几个被宫里派遣出去的婢子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还有“姑姑”在宫里。
“真不管吗?”有宫女小声问道。
“殿下们的事哪有我们管的道理,想管的人自然会管。”“姑姑”浑不在意地说道,“有这个精力不如想想年节的衣裳做些什么新花样,时间可不多了。”
宫女便当真抛开话题去找纹样了。
清宁宫的皇后自然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斗殴?”皇后似乎没听懂。
“顾宅的人来说的,而且婢女们已经互相指罪了。”贴身宫女低头说道。
“真是有出息,宫里出去的人还敢斗殴,可见真是无法无天了。”皇后面无表情地说道,“让京兆尹流放了。”
流放……
“会不会太重了?”贴身宫女问道。
这样重罚会显得不仁慈啊……
皇后点了点杯子:“是京兆尹流放的人,又不是宫里流放的人。”
然后又顿了顿:“再者说,朝堂的事这两日已经报上来了,孙长青已经稳住西北的陇右军了……”
那顾瑜这边的事,就不得不以她为重了。
贴身宫女笑笑:“朝堂的事奴婢不懂,殿下说是什么奴婢就怎么做。”
皇后摆摆手:“吩咐下去吧!”
此事到皇后这边算是下了定论了,至于圣人那里,这种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顾宅里的人近些日子做事都谨慎了些,也不敢私下嚼舌根了,但凡顾瑜有什么吩咐手脚麻利得跟什么似的。
家里这位郡主脾气很差,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而且还有圣人撑腰,厉害得很。
“据说紫苏她们被流放到南疆了……”
“那里好多毒虫呢,还有瘴毒……”
“她姑姑都没能保住她呢……”
顾瑜知道消息心里有些难受。她只是想把这些人赶出府,以为府衙里关两天打几板子就可以了,没想到她们居然被流放南疆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罢又自嘲地笑笑:“我这算不算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
京城里听闻此事的人,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这个平西侯的遗孤看上孤孤零零一个人,被传到京城圣人都没见她,但可不敢小瞧了,有什么事宫里的殿下们还是会给她撑腰的。
“真是有个好爹啊……”民众们纷纷感叹道。
殿内的青铜兽脚三足香炉散发着缕缕淡香,炭炉也烧的热热的,长桌上青花瓷的瓶子里插了几支梅花,似是刚采摘的,还很鲜活,与外边阴冷的环境截然两个世界。
面容精致的少年却不雅地将双腿翘在矮桌上上,一手背在脑后躺在凭几上,白玉般的脸上搭着一本打开的《左传》。
“啧,讨厌的小孩子。”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嘟囔了一句。
“郡王,郡王!”门外的小厮急急喊着冲进屋子里来。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李宥被打断思绪,神情不悦地取下书盯着小厮。
“张大学士来了!”小厮说道,语气就像来了洪水猛兽一般。
“什么?他怎么来了?不见不见,吾病了,断断不能见这些读书人。”说着便手捂心口装作一副孱弱的样子。
“还不是那日进宫皇后殿下问您‘以言德于民,民歆而德之,则归心焉’的见解,您故意不说,惹得殿下以为您不学无术,特地请皇上派了张大学士来教导。”小厮见惯了他这做作的样子,只是冷眼说道。
“蠢儿!”李宥抬手用左传拍了一下小厮的头,“什么故意的,我那是确实不会。”
“可是您平日里在府里的答卷……”
“答卷是答卷,可以是找人代写,别人问起来,就不能会,记住了吗?”
“嗯。”
嗯?这对话乍一听好像很不对劲,仔细一听,确实很不对劲啊……
“反正张大学士就在门外了,您今日躲了明日还是要见的,您自己看着办吧!”小厮一摊手,反正他就是个传话的,去不去后果都是主子自己承担。
“哎你这奴才……”李宥又拍了一下小厮的头,无奈起身:“那就见见吧!”
……
“张侍中安好。”李宥规规矩矩地拱了拱手。
府里的下人看了过来。郡王面对张侍中时,总是格外乖巧。
张衡摸着胡子,道:“圣人让臣来给殿下补课。”
李宥无赖道:“不补行不行啊?”
张衡摇摇头:“不行。”
李宥夸张地作势要昏过去,小厮连忙扶住了他。
这样纨绔到底是长歪了啊……
李宥不情不愿地和张衡一起进门。
“郡王要学课了,不要打扰。”小厮守在门边,挥散了一众下人。
“侍中今日怎么得空来我府里了?”李宥笑道。
“自然是想殿下了。”张衡的声音温和,听上去一本正经。
“我又做错事了?”李宥忽而问道。
不思进取整日玩乐,在众人眼里这都不是错,反而太过进取才是错。
张衡点点头:“平西进宫那日,殿下也去了。”
李宥一脸疑惑:“我不该去吗?”
张衡摇摇头:“殿下该去吗?”
两人相视久久,终于李宥还是开口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张衡回答道:“殿下的消息太灵通了。”
“我做了掩饰的。”李宥辩解道。
“那又如何?圣人还是怀疑了。”张衡说道。
这样的对话纠缠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李宥还是忍不住委屈地问了一句:“所以我必须要娶她吗?”
张衡点点头:“是。”
李宥神情颓败,这天下是圣人的天下,他就只能做一枚棋子吗?
就算没有任何威胁,也还要做一枚棋子吗?
“顾宅前几日绑了几个宫婢,送去了京兆府,京兆府府尹将人流放南疆了。”张衡说道。
“我也会被流放南疆吗?”李宥苦笑。
“现在还不会。”
那么以后呢……
“以后或许会有生路,但在那之前,请殿下保护好自己。”张衡说完,便告退了。
小厮打开门,恭送张衡出门。
张衡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真是冥顽。”
“郡王还是不肯好好读书吗?”府里的管事担忧地问。
“管事放心,圣人那里我会好好说的,只是郡王心不在此。”张衡温和地劝慰道。
这叫什么事!还要张侍中去跟圣人说好话!管事歉疚地低下头:“劳烦侍中了。”
风口浪尖的顾瑜没有得到安生,才安静了一两日就又有人找上门。
家里的七八个婢女发卖出去后,顾瑜没有让招新的下人,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伺候的人,养着她们还要发俸禄,这对穷鬼顾瑜来说可不好。所以在甘娘子着急地张罗买奴仆时,顾瑜连忙制止了。
“不要招人来了!我喜欢清净一些!”
以前在西北时顾淮就喜欢给伤兵发钱发布,所以偌大一个将军府,变卖了之后也就两万贯的余钱,加上了圣人的赏赐除去花费也堪堪三万贯。
“乍一听挺多的,万一通货膨胀了呢?”顾瑜皱着眉头。
什么膨胀?管家和甘娘子面面相觑。
虽然有些听不懂,但是顾瑜不喜欢府里人太多,因而招人的事就放在一边。
古伯如今是在门上做门房的工作。
“找我?什么人?”顾瑜不解地问古伯。
“说是采蝶轩的大掌柜。”古伯回答。京城里的人他不认得,但是采蝶轩还是略有耳闻的,一个规模很大的金楼,在大周各地都有分号。
“谁?”没想到顾瑜还没发话,甘娘子就失声喊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甘娘子连忙告罪然后解释道:“采蝶轩是我朝最大的金楼,经营脂粉首饰,换句话说就是金山银山……”
“这样的商号,背景也不小吧?”顾瑜问道。
甘娘子点点头:“正是。采蝶轩的幕后主家,正是当朝大相公王充。”
顾瑜听到这里不免惊讶:“不是说官员不得经商吗?”
“皇后殿下姓王。”甘娘子含蓄地暗示道。这在京城不是秘密,所以这话是可以告知顾瑜的。
嚯……
“因为是外戚的原因,王相公位高权轻,因此经营商号也是无伤大雅的事。”
实际上王充不是因为女儿是皇后才当上宰相的,而是因为他有权有势还有筹谋,女儿才有幸成为皇后的。成为外戚后王充手上的很多权力都交了出去,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也未必想当外戚。
这样背景的人为何找顾瑜?
不禁甘娘子不解,顾瑜也很疑惑。
来人被请进门,一身金玉打扮,身姿窈窕,再一看,脸看着还挺年轻,但是头发略有银白,少说也有三十多了。
身后跟着两个婢女两个小厮,通身打扮很是气派。
来人倒是不倨傲,尽管身后是王相公,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待顾瑜赐了坐后才坐在下方,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采蝶轩的大掌柜,人都称一声玉娘子,今日有事叨扰郡主,先带了礼物赔罪。”说着就吩咐婢女呈上一个盒子。
玉娘子打开盒子,包着锦帕拿出里边碧绿的簪花。
“一点儿小玩意儿,希望郡主喜欢。”
簪花样式别致新颖,簪挺细细却是纯金的,在尾部更是镶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翠玉,一看就非凡品。
甘娘子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
顾瑜开口问道:“东西不错。玉娘子找我何事?”
这么干脆呀……
玉娘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以往打交道的人都是客客气气说半天场面话才开始说正题,不过今日是跟一个小儿打交道,想来小儿都是这般心直口快。
想到这里玉娘子也不拘泥于客套,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此趟叨扰,是为了跟郡主做生意。”
生意?顾瑜脑中灵光一现:染发剂?!
果然玉娘子开口说道:“寿城的分号传来消息说章府的大夫人头上的白发居然一夜之间都变成黑发了……仔细查问了才知道是郡主在章家借住时,给皇后殿下准备的礼物,在那里也留了一份。”
玉娘子满脸微笑,并没有撕破脸要告状。
章夫人果然按捺不住提前用了啊……这人,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其实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端看皇后会不会追究。王相公的人既然已经找上门说做生意,可见是不会追究了。
“玉娘子此次来是要问我染发剂的配方了?”顾瑜开口问道。
这般直白的询问是小孩子惯有的,玉娘子点点头。实际上在来之前她吩咐手下研制了几天,一样的原料总做不得一样的效果。去禀明了王相公,才知道宫里有一罐,和她们做出来的东西看上去只略微有些不同。
然而就是这个略微有些不同就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了。
人为财死,这种东西商机很大,玉娘子不得不亲自上顾宅跑这一趟。
“那先定好,我八分利。”顾瑜说道。
一听这话玉娘子差点背过去气。这个平西郡主年纪不大口气是真不小,八分利?她原想分个一分利给她就行了。要知道如果不是采蝶轩帮她卖,在她自己手里可是一文不值的。
以往谈生意也有划价的,但可没有见过这么过分的。
玉娘子当下脸色就变了想要生气,但是想了想这是个孩子,跟她甩脸子万一她看不懂怎么办?还是个郡主,跟她甩脸子她看懂了但是不害怕又怎么办?
一瞬间玉娘子心中闪过了无数个想法。
“是这样的,郡主您可能不懂,东西的成本费人工费店面费都要占很大一部分,还有要跟上边孝敬的人情疏通什么的……”玉娘子想了想说道,但是又担心她听不懂,一边说还一边看着她。
顾瑜点点头:“那这样把,公平一点,五五分账。”
说罢又抬手打了个哈欠。
难道她没有打算拿这个售卖?说的也是,毕竟是个郡主。万一没谈成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玉娘子心里有些慌张。
以往都是别人求着她合作,就算有些人故意拿乔玉娘子也不吃这套。但是今天是跟一个小孩子谈生意,这个“染发剂”说不定就是平西侯什么时候缴获的秘方,指不定很珍贵,万一顾瑜不打算卖呢?
“郡主,来之前王相公也说了,最多只能让三分利。”玉娘子说道,然后又连忙补充了一句:“这三分利就不少了,如果放到采蝶轩来卖一年至少五六万贯!”
这么多!屋子里的其他人忍不住惊呼。
“利润这么大?”顾瑜没有惊呼,而是继续问道。
玉娘子笑笑:“这东西稀奇,既然稀奇就可以定一个高价,成本又少,主要是秘方难得,所以卖出一份可以说全是利润。”
顾瑜追问道:“定高价会不会卖不出去呢?”
玉娘子想笑,又怕失礼,忙用袖子半掩面捂嘴笑,心想果然是小儿:“我的郡主呀,会用染发剂的人都是三十以上的家里的主母了,这样的人往往掌握着一个家族的银钱,在族中地位还不低,这样的人一年要花多少钱买胭脂脂粉?别忘了这里可是京城……”
京城里的有钱人可是一抓一大把的,上街走一圈十个人里至少有一两个是当差的——城门吏和街道管制当然也算。
若不是看到了商机,真以为她闲得没事做了吗?来跟一个小童卑躬屈膝?
顾瑜听罢恍然大悟:差点忘了高官大臣们也是有妻女的,所以说女子地位低也是看出身的。出身好的,随便打扮一下的花销就能抵上平民一辈子的收入。
“那……郡主是同意了?”见顾瑜能说通,玉娘子连忙趁热打铁道。
同意么……既然对方搬出了王相公,再拿乔就有点恶意了,她本来说八分利也只是想让玉娘子砍价时别砍太狠有个余地。
顾瑜点点头:“嗯,我们明日去京兆府过文书吧!”
玉娘子连忙让小厮取出早已带来的文书,道:“文书已经带来了,只需要把分红添上就可以过府了。”
看来真是急不可耐了。顾瑜面上没有过分欣喜,但是心里却止不住了:正愁皇后殿下没有用染发剂,皇后殿下家里的人就替她铺好路了;正愁没有钱,就有人送钱来了。
最近真是过分幸运了。
欢欢喜喜过了文书一式两份送走玉娘子,顾瑜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日子要好起来了。”她自言自语道。
……
京城最近很是热闹,因为京城最大的脂粉金楼里出现了一种可以让头发由白变黑的神奇物什,名曰“青丝来”,当然不是永葆黑发的,最多可持续两个月,只需要洗头后涂抹在头发上即可。
对于每天都要打扮的官家娘子夫人们来说,追赶潮流是必不可挡的。虽然一百贯一小罐的价钱让很多人都望而却步,但还是有很多富贵人家都争相代购买。
“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奇啊?”有人不信。
“真的,乔夫人你知道吧?御史中丞家的呀……用了一次,洗净之后头上的白发全都不见了……怎么会沾衣服上,不会的……”有知情人士解说道。
“看来青丝来很受夫人们的欢迎啊……”又有人感叹道。
有人摇摇头。
难道是不认同吗?
“何止夫人们,王相公家的小娘子们也在用呢!”
“她们用什么?她们又没有白发!”有人疑惑,心里还有些愤愤,这些普通人家买不起的东西居然有人不需要用还买?
“那可是王家……王!”那人提醒道。
前边那人顿了顿,又问道:“可她们还是不需要用啊?”
“据说除了白发变黑,日常用也能保养头发呢……女子们都是这样,生怕自己容颜不再,都是金贵养着……”
“朱门酒肉臭啊……”
“你这么说还不是因为买不起?”
“你就买得起了?”
“……”
不管褒贬,京城里的话题都是“青丝来”了,并随着采蝶轩各个分号推用,这东西很快就遍布了大周中原江浙关内各部——这些富庶的地方是最有消费力的地方。
待到消息传到海州张津的耳朵里,他不由感叹了一句:“好营销。”
这才短短几日,“青丝来”在海州的流水就已经快一万贯了。他看着手中钱庄的账册,这些记录虽然不会明确标注哪些是“青丝来”的交易,但是粗略一算还是能推算出来。
现在买的多的其实还是商人,或倒卖的,或赠人的,或猎奇的。他家里的长辈们只要在家里有点地位的,不论男女都折腾了起来。
不要以为只有女子们爱美,男子们同样怕老,怕别人看见自己的一头白发。
但这些都不是让张津惊叹的,他所惊叹的是别的。
这个“发明”“青丝来”的人,是谁?是周朝的人?还是……也是穿来的?
“三郎君,大老爷唤你!”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看见张津拿着寿城的账册:“郎君又在查账吗?”
都快年关了还这么辛苦啊……
张津将手中的账册放进匣子里锁好,然后拍了一下盯着匣子看的小厮的头,说道:“看什么呢,走吧。”
小厮缩了缩脑袋,“嘿嘿”笑了。
“大伯唤我何事?”张津迈进张家大房的厅堂里,开门见山问道。
“海州的青丝来断货了,采蝶轩的曹主事想让咱家帮着去京城进货。”张大老爷说道,当然,这批货的红利会给张家分一成,不过张大老爷并没有说。
快过年了,大房的郎君出去不合适去,三房四房的人又冒失,确实只有张津可用了。
“好。”张津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我知道已经年关了,不方便外出,但是……你说什么?”张大老爷怀疑自己幻听了。再有快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家里谁都不愿意出去,都想在家里享福,所以他才会选择张津出去,这小子在家里太碍眼了,明明是二房的,却比他的儿子还讨张老太爷喜欢,这可不成。
“我说好。”张津重复了一遍。
“你……你……”你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张大老爷摸不着头脑。
“张三身为张家子弟,自然要为家里的事忙碌,这也是我的义务,大伯父不必介怀。”张津说道。
这小子,说的大义凛然,不就是怕别人看不到他在做事吗?
“何况采蝶轩的背景是晋阳王家,和他们打好关系对我们万盛也有好处。”张津笑着说道。
他说的头头是道,张大老爷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去跑这一趟了,但是想了想实在舍不得,最后还是点点头,吩咐自己的人领他去见曹主事。
张津的小厮站在一旁摸了摸鼻子,心说这大冬天又是快过年了,还往外边跑,张大老爷真是把二房往死里欺负啊……
“这算什么欺负。”张津一边盘算要带些什么,一边跟小厮说道:“我刚想着要怎么去京城,大老爷就帮我安排了,多好。”
好个屁!小厮心中不免爆粗。要是真的是好事哪会轮到他们二房?这样子明显是好处都被大房收了,二房出力。三郎君平时也不傻啊?怎么今日这么糊涂?不管傻不傻张津都如愿踏上了和曹主事一起去京城运货的路,这一趟费多少功夫他不在意,他只在意自己的猜测。
既然一起上了路就避免不了搭话,张津也从曹主事的话中了解到此趟去京城的目的——青丝来确实卖得很好,但是京城没有交秘方给分号,而是死死地攥在手里,只把成品运出来卖。
海州虽然经济繁盛,但是海州的采蝶轩也只是个小分号,第一批货并不多,再进货就需要有商队的万盛钱庄出人手帮帮忙。
这样的藏私行为张津可以理解,毕竟方技这种东西如果人人都知道的话,就不稀奇了。卖得这样高的价格绝不是因为原料,而是因为配方和营销。
但是再细密的,比如拿出配方的人是谁,就问不到了。这种东西也不能贸然问,不然说不好要结仇的。
张津按捺中心中的激动,静静等待到京城的那一日。
商队走得很急,因为曹主事说很多没有买到的人已经交了钱预定了一些,大家都想新年有一个新的气象,图个吉利,也图个体面。人都是虚荣的,哪怕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过年一看别人一头黑发,你好意思顶着一头白发?那岂不是说明自己不如别人?那可不行!
因为海州距京城并不远,又是急行,所以四五日便到了。
曹主事着急忙慌地去金楼拿货,张津没有一起去,而是到万盛钱庄打探消息。
“不瞒郎君说,这个很多人都想探问,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谁敢去撬王相公的墙角。”钱庄的主事为难地说道,以为张津是想探寻秘方。
“并非是这个……我找这个人另有原因。”张津说道。
另有原因?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主事不解,但是总算明白了张津有所需求。
“之前也着人或明或暗地打听过,采蝶轩瞒得很紧。”所以还是不知道。
“我听说在此之前采蝶轩的大掌柜去了一趟平西郡主府?”张津问道。
“说是去送东西的,这个郡主虽说是个孤儿,手里可不少钱呢……”主事不怀好意地笑道。
送什么东西能劳动采蝶轩的大掌柜?张津不解,但没有再问主事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主事面上叫着三郎君,但心里并不把他当回事。这些人在张家管事二三十年,早就眼高手低油滑得很。
“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出马啊……”张津喃喃自语道。
……
张津踌躇了几许,还是带着小厮叫了顾宅的门。
门开了,是古伯开的门,看见这位满脸皱纹却一头黑发的管家,张津暗自腹诽:这就是那个染发剂吧......
稍稍一打量,张津两手并在身前行礼:“小生海州张竹清,家中行三,想与郡主做个生意。”
古伯摆摆手:“是染发剂的事吧?和我们家没有关联,快走快走!”
可见这几日没少被人打扰。
张津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我找贵主另有他事,还望门房通传则个。”
怎么看他有些紧张?古伯正疑惑,然后就见张津的小厮偷偷摸摸递过来一张纸。
什么东西?古伯搭眼一看,吓了一跳。
海州进奏院的飞钱,一千贯!
“我只问郡主一句话。”张津说道。
只听说过前段时间寿城有个财大气粗的傻子管事花钱买名望,今日又遇见一个花钱带话的。古伯看着手中的飞钱券,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
有点疼……不是做梦……
想了想顾瑜前几日说没有钱了,下人都请不起了,又看了看门外这两个人瘦瘦弱弱的应该没什么杀伤力,古伯终于答应帮他通传一声。
张津不免舒了一口气,但是心还没有彻底放下来。不知道这位平西郡主,是不是“同胞”……
听到通传的顾瑜也是匪夷所思,怎么什么稀罕事儿都让她赶上了?
“好啊,带进来吧!”顾瑜说道。
千金买一句话,她倒要听听这话里的玄机。
人很快就在婢女们好奇的注视下被请进来,大家纷纷想知道什么话居然价值一千贯,愿意出一千贯带一句话的傻子又长什么样。
“长得倒是挺好的……”有婢女小声说道。
“你是不是思chun了……”有人揶揄道。
“去你的……”
这些调笑的话没有让来人的脚步有任何迟钝,他从容不迫地随着管家进门一路穿过游廊走到大堂。
然后就僵在了门口。
“是你!”来人惊呼道。
“是你?”顾瑜疑惑道。
她看着张津的表情,发誓如果这个人胆敢扯什么一见倾心千里寻爱的戏码,她定要让下人们打断他的腿!
来人果然欲言又止神情激动。
顾瑜也做好了赶他出去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他开口说了一句话,不仅和染发剂无关,甚至在周朝都不太可能听到。
“同志们辛苦了!”张津鼓足勇气说道。
什么?什么辛苦?
“为……为人民服务?”顾瑜不可置信地接了一句。
什么服务?他们在说什么?
顾宅的婢女们面面相觑。
然而就在顾瑜接完这句话以后,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说些什么吧,千里迢迢过来找人家……可是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之前他们也不认识,他只是听到染发剂的消息,才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真的被证实后,张津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说什么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同这位张郎君谈。”顾瑜吩咐道。
下人们被支开,就连四语也被带了出去。
“真是同乡?”顾瑜心里五味杂陈,不敢置信地问道。
“真是!”有人开头下边的话就好说了,张津不由感慨道:“我来这里九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同乡!”
顾瑜抬头看着他,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还不错。
“你是魂穿还是身穿?”顾瑜问道。
“魂穿啊,我原身都快三十了……”张津答道。
顾瑜顿了顿,忽而笑了:“那你是位大叔啊!”
“叫什么大叔,是俏郎君呢。”张津佯装不满道,还原地转了一圈:“怎么样,玉树临风罢。”
顾瑜哈哈大笑。
“你呢?”张津也好奇地问道。
顾瑜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你怎么做的染发剂呢?”这句话如果换个人来说,会让人觉得是在质问。但是张津满眼满脸的疑惑,并无不满。
他是单纯好奇这个问题。
“脑子里边的东西乱乱的,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记得,怎么死的,活了多久,倒是忘了。”顾瑜平静地回答。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张津连忙扯开话题:“要不咱俩也做个生意吧?”
这样以后就有借口来往了。
“生意?什么生意?”顾瑜好奇地看着他。
“我虽然是张家二房的嫡子,但说到底还是不如大房的地位高,我要是想做出一番成绩,少不得要自己琢磨一个省钱的路子。”张津解释道。
“既然是同乡,你可以造造玻璃,造造花露水【注:致敬王子豪】什么的,岂不是很容易发财?”
张津叹了口气:“我一个搞金融的哪里知道这些,早知道会……我小时候就应该好好学习。”
顾瑜又哈哈大笑:“别傻了,学校又不教这些。”
张津忍不住看过来,她样貌端正,脸颊略有些婴儿肥,年纪小小看不出来倾国倾城,可爱倒是挺可爱的。初见时还觉得是个拘谨的孩子,现在居然也有这样的大笑。
顾瑜见他看得认真,忍不住打断了他。
“你在张家过得不好吗?”
张津叹了口气:“说过得不好罢,实际上过得还不错。我以前就是做金融的,到这家也算专业对口。”
“但是不太幸运的就是没有随机到大房。在这个嫡长为尊的朝代,厉害可以让你过得好,但是厉害不能让你过得最好。”
始终在一帮不如自己的人手下谋生,怎么甘心?
“你胃口很大啊。”顾瑜说道。
过得好还不行,还要求过得最好。
张津点点头:“是啊。不瞒你说,我以前看过一些小说,主角各个多牛掰各种金手指,怎么到我就不行了呢?”
他皱着眉头,看上去是真的疑惑。
“我觉得是因为……”顾瑜故意停下,然后看张津果然被吊起了胃口,才补足下边的话。
“我才是主角。”
呵……这小孩子。
“你是主角,我也可以是主角啊。所以你这个主角还有没有什么妙招可以提供给我这个主角的?”
顾瑜果然低头沉思。
“这样吧,你给我点时间我好好想想做什么。”顾瑜说道,“染发剂这个,毕竟是汉朝就有先例,我想着大周的人不会太难接受。再做别的,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合适的。”【注1】
毕竟染发剂这种材料常见成本低又能卖高价的东西并不多,要做什么总要考虑周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