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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马营地外二里的尸坑边,灰蒙蒙的天还没亮,就有戴着白布遮住口鼻的两个兵丁抬着一具红色尸体,仔细一看竟是缠了一身的绷带,被血水染得暗红,一路上血水滴滴答答个不停,周围腥臭扑面。
“不行了我要吐了就扔这里吧!”其中一个说道,两手顺势一扔,担架上的尸体被混到尸群。
真是倒霉,居然被派来扔死人,他们可是要去前线建功立业的!
不过再倒霉也倒霉不过这个尸体,老阎手下还能出死人也是奇了怪了。
虽然骂娘的话憋了一肚子但是鉴于这里的腥臭两人都不想开口。
“烧了吧。”一个掩着口鼻小声说道。只说了这三个字就觉得尸臭味灌满了鼻腔。
两人打开随身的油壶在尸体堆一浇,将火捻子投上,火捻子似乎要灭,但是不多时就“呼”地一下烧了起来。
“快走!”两人说着拔腿就跑。
整个尸坑火光冲天。
火舌冲冲,腥香翻涌,火种向四周蔓延,也蔓延到了暗红的尸体边上,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
锦被下女童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揉了揉眼睛,确认了自己正睡在肃州城的客栈里,而不是冰冷的实验室的床上,她呼了口气,放心地坐了起来。
梦到了什么女童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影影绰绰的人,穿着白色的衣服,打扮怪异,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而她在一具带着滑轮的床上,无法动弹。
而现在……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转了转手腕,她在大周,她在这里生活了九年。
左边被窝里,刚睡醒的另一个女童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伸了个懒腰,看到了醒来的她。
“娘子,你醒这么早呀!”
顾瑜摸了摸她的头,发丝触感柔软。
“我也是刚醒。”
“那再睡一会儿?”
“那可不行。”
顾瑜抿嘴笑:“起来吧!”
说着利落地起床穿衣。
四语嘟着嘴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穿衣服起床。不多时两人就梳洗完了。
“古伯。”女童轻声喊道。
门便开了,不知道何时就候在门外的管家走进来,身后跟着端着早饭的客栈杂役。
杂役对于这三人很是好奇。一个老头儿两个女童,怎么看也是人贩子。但老头儿又时刻恭敬拘礼,难道是幼主弱仆?
见杂役还没有眼色地杵在那儿,“老头儿”目光不悦,生冷地咳嗽了一声,杂役一惊不敢再胡思乱想,赶忙放下盘子退出去了。
杂役退下,管家便准备开口说事,顾瑜则示意他坐下一起吃。
管家没有推辞,坐下说道:“张全他们已经遣去并州了,我们一个月就能到京城。若是骑马则快七八日。”
顾瑜摇摇头:“不去京城啊。”
一旁的四语跪坐在矮桌前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对话,也不出声,也不乱动。
之前是说的去京城呢......管家思忖片刻:“那就沿着陇右道随便走?”
女童点点头:“而且要往回走。”
管家一愣,笑着答声“是”。
三人不再说话开始吃饭。
“换一辆马车。”临行前顾瑜突然要求道。
“那会耽搁一会儿。”虽然出行带的东西不多,但将军府这样舒适的马车不好找。
“普通的马车就行,结实一点的。”顾瑜补充道。
管家应声是退下照办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人间岁月如流水。
“万胜!万胜!”西凉王城里响起欢呼。仔细一看居然有些眼熟——这些人都是周军。
章辽从军伍中走出来,看着不远处洋洋得意的陇右军,听着磅礴的胜利军鼓声,恨得牙根都痒痒!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能先捉住西凉王!偏偏就这一个犹豫,最大的军功就被陇右军抢了!
“其实前边把西凉打得只剩一口气的也是陇右军......”不怕死的谋士开口提醒道。
“怎么是陇右军?我们没在侧面伏击吗?我们没去烧西凉的粮草吗!”
“这些贼厮居然雨夜突袭……”
“不冒险怎么能出奇制胜呢......”
“闭嘴!”章辽暴怒,此时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
这该死的西凉王!该死的陇右军!
居然投降了......
西凉王城在顾淮死之前就被围困了,那时都没有投降!就差最后这一口气!西凉居然投降了!都以为顾淮死了都想抢攻破王城的机会,为此将领们虽然没有打招呼但都默契地把顾淮的死讯瞒了下来以免军心大乱——毕竟就连他们自己的兵对顾淮也很是敬仰。
谁曾想没了顾屠户,来了孙匹夫!这个该死的孙长青!看着忠厚居然敢跟他抢功劳!
章辽磨牙。
可惜心中把孙长青十八辈祖宗都骂一遍也于事无补了。
西凉王城里陇右军高声唱和:“西凉王降了!西凉降于孙都尉!”
西凉王城里,陇右军的将官们不客气地占据了王庭。
西凉的皇子已经在之前的战役中殁了,如今堂下只有西凉王和王后两人瑟瑟发抖。
打到王城才投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没骨气还是该说他投降得太晚。
卫兵接过投降书,将领们拿给孙长青。毕竟这次夜行攻城是孙都尉的主意,兵行险招,但幸好他们运气比较好,还没怎么打西凉就投降了。
所以孙长青当之无愧被推举到最中间。
孙长青看了眼降书就交给了身边的将领,大家的表情都很激动很欣喜,但他没有。
“杀了吧。”孙长青面色冷冷,一向忠厚的脸上居然带着几分狠厉。
他声音不大,但是殿堂里的人都听得耳中震震,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而孙长青也不等兵将反应,大步流星走到西凉王身边,抽出一旁的兵丁的长刀,砍在西凉王身上。
“孙都尉不可!”四周的将领惊呼,作势要拦,但此时无人敢拦,孙长青面色阴沉一刀砍上又补上三四刀,惨叫掺杂着听不懂的叫骂声以及众人的尖叫充斥着整个大殿。
“孙都尉疯了快夺刀!快!”
“啊呀!小心!”
“……”
观风殿阁楼上,皇帝正在慢条斯理地饮茶,耳边是太监悉悉索索的汇报声。
“......所以孙都尉就怀疑有内应,派人严审了彭绍,彭绍身负重伤刚被救醒受不住严刑拷打追随顾将军去了......”
“孙......”皇帝的表情似是疑惑。
“是顾淮的结义兄弟,排行十四,名叫孙长青,如今是陇右道监军......”
“孙长青......”皇帝沉吟了片刻,“可能做第二个顾淮?”
殿内凝滞一刻……其实顾将军死后陛下也很忧心西北无人吧,经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们想,但好奇却不能乱动,只好低着头用余光看向皇帝面前答话的太监。
“此人太过耿直,不擅用计,恐怕做不到顾将军那样运筹帷幄。”太监答道,一脸可惜。
“顾淮这样的本就少见。”皇帝叹了口气放下杯盏。“上朝吧……”
太监答声喏,拱着手弯着腰倒行退下,龙椅右侧的大太监这才上前伺候皇帝去前殿上朝。
崇文十四年秋,陇右军攻破西凉王城,西凉不复存在。
西凉投降了,西凉王死了。
对大周的百姓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毕竟周围列国弱小,只有西凉曾势均力敌,面对以前的西凉的虎视眈眈,朝堂百姓都很是不安。这种不安持续了数百年,然后在顾淮出现后越来越小。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如有天助,与西凉打了十几年,直到打得西凉人闻风丧胆,甚至打到亡了国。
“不是普通的小子呢!那可是顾将军!武曲星下凡的化身……”
“是呢是呢,要不然怎么生下来就会打仗……”
一时之间消息从边关传到关内传到京城,驿使跑死了五匹马,只为露布飞捷。
民众还沉浸在战胜西凉和天朝大国的喜悦中,然后就听到了顾淮死了的消息。
谁?顾将军死了?
顾将军怎么会死?
顾将军不是神仙吗?
是战胜西凉后死的吗?
不是啊?西凉战败之前就死了!
那……那是谁打败的西凉啊?
孙都尉?那是谁?
哦!是顾将军的人!那岂不还是顾将军?
既然是顾将军的人那一定也很厉害咯?
那当然了,是顾将军的人呢!
这样看来就算顾将军死了也没什么,还有顾将军的人在,而且也很厉害……
庙堂上的人并不在乎顾淮的死活,尤其是已经战胜了的情况下——实际上顾淮之死这些大人物早就知道了。死了又如何?一个朝中没有根基的武将,死了让人顶上便是,领兵打仗而已,谁不行呢?民众可能因为愚昧觉得顾淮了不起,他们这些圣人子弟可不会。
不过……
“这孙长青居然暴起砍人,且是已降之人......”一位头戴笼冠身穿阔袖红袍腰戴金玉绶带的官员手持笏板从百官之中走出,面色愤愤。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皇帝今日心情很好。
但前几日皇帝心情可不太好,尤其是得知顾将军死后,他的遗孤竟然也被西凉奸细刺杀,且被逼得离开了将军府,下落不明。
百姓都是皇帝的子女,更何况是功臣的遗孤?仁厚的皇帝很不愿见到这种事。朝官们心想。
但是那时候皇帝没有任何作为,毕竟顾淮死了的事不易宣扬,彼时的当务之急是西北战事。
如今,西北战事也定了,大臣们本以为皇帝会追究刺杀一事,没想到更令人惊骇的消息也传来了——西凉投降了,但是西凉交了降书后,孙长青竟然当众暴起砍死了西凉王。
孙长青?这个名字对于京官来说有些陌生……那是谁啊?
“崔侍郎此言差矣。”朝堂上有另一位红袍官员走出,此人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声音也低沉温和。
陆逊!崔元心里冷哼一声。
“孙长青与顾淮可是结义兄弟,两人都是孤儿,长兄如父,杀父之仇自然是不共戴天了。”这人看着样貌堂堂竟然张口就是胡话。
朝堂上的众人有些愕然,但也有面如土石不为所动的。他们身穿紫袍,站在百官最前边,一左一右。
大殿上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崔元面红耳赤,正想呵斥,定睛一看笑的人竟然是皇帝。
而这一笑也让陆逊更有底气,他更进一步说道:“孙长青此举有大义,且西凉王城最后也是孙长青攻克下的,臣以为应当奖赏。”
“臣以为不然。”崔元回神,虽然皇帝方才笑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杀了敌将不为怪,但杀一个投降的人,这是残暴,这是失了规矩!
“孙长青此举会让邻国如何看我大周?会让天下如何看我大周?我大周泱泱大国,对于束手投降之人居然残杀,何为大国之风范?”
崔元身体笔直,言语如刀:“臣认为孙长青此举陷君不义,是为不忠;行为残暴,是为不仁;赶尽杀绝,是为不义。臣请治孙长青欺君罔上,大不敬之罪!”
嗬……这可真是来势汹汹啊。
不过一旁的陆逊可没觉得来势汹汹,他笑道:“崔侍郎就不要先扣帽子了。要说不仁不义也是西凉在先。别忘了羲和公主是怎么死的。”
崇文二年周灭后梁,同时收复鄯州,西凉交和书,请求大周派公主和亲。先皇的七女儿羲和公主奉旨前往西凉,谁料两年后报亡。这也是大周频频攻打西凉的原因。
“顾淮征战二十多年平了后梁又平了西凉,几个结义兄弟死得只剩下他和孙长青。如今顾淮也死了,你还要请治孙长青的死罪,顾将军尸骨未寒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好你个陆逊!这话一出,朝堂百官心中就叹了一声:这几句话本来是没有什么力量,但是谁不知道皇帝倚重顾淮?顾淮本就没有家底,结义兄弟都死得干干净净,再问罪孙长青岂不是让人觉得皇帝无情?
皇帝可是最仁厚的。
好你个陆逊!
“好你个陆逊!”有人咬牙切齿低声吼道。此时已经下了朝堂,他和几位要员正在沈相公【注1】的书房议事。
“相爷,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在朝堂上进言的崔元忍不住问道。
“因为顾淮死了。”
因为顾淮死了?这话回的让堂内诸人怔怔。
沈渊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正色继续道:“顾淮死了,陛下伤心,不愿意再责罚了。”
但问罪孙长青的事不是上朝前就议定好了的吗?顾淮死了,他在朝中无根基,扳倒一个小小的都尉,推举章辽上位,简直是一气呵成的事。
“要怪只能怪王充。”有人不甘道。
“对,陆逊是王充的人,他们什么时候勾结了孙......孙长青!”
“不要说胡话。”沈渊摇摇头,“王相公怎么会勾结孙长青,他是为了我。”
为了均衡我的势力。
为了不让我一支独大。
为了让朝堂三足鼎立的局面维持下去。
众人也想明白了,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沈渊补了一句话,他们便收声了。
“这也是皇帝的意愿。”
均衡朝堂的势力,是皇帝愿意看到的。帝王之道,在于制衡。他们都是棋子,执棋人的意愿永远大过他们的。
“这事,要不要给宿州那位说一下?”有人不甘心地问,“联合起来说不定另有转机?”
沈渊依旧摇摇头:“张衡虽然不上朝,手下的谏议大夫们又没有休息,不用多此一举。”
他那么能掐会算连朝都懒得上,显然是知道会有今日的结果。
“那章辽的事......”毕竟章辽也算他们的人,当初可是说好的极力推举他。
“他自己生不逢时,怨不得旁人。”沈渊不以为意,“他要是因为这事闹,就寻个由头革了他的官职让别人来。”
这话一出,众人便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到底是便宜了孙长青......”
是啊。
他们这些日的谋划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占了便宜的孙长青接过天子使者的圣旨,脸上并没有多开心。
“孙都尉……不,定远将军,这可是大喜事啊!”宣旨的使者示意他笑一笑。虽然只是个正五品上的职位,但是周朝重文抑武,顾淮也不过是正四品下的官身。【注1】
孙长青牵强地笑了笑,接过圣旨站起来,忠厚老实如他也知道规矩,偷偷塞了一张飞钱。
“请使者吃茶。”
使者笑得更真诚了。都说孙长青是个莽夫只会领兵打仗,如今看来,人不可貌相啊。
“那孙将军收拾一下,即刻就上路吧!”
皇帝有旨晋都尉孙长青为定远将军,带西凉王的人头进京领赏。
天子之令不能违抗,也不能多做休息。孙长青答了声“是”,使者欢欢喜喜地走了。当然,不是先行一步进京,而是先下去等孙长青收拾一下行装,这个时间还是要给人留的。
孙长青目送使者退下,然后对着自己的贴身护卫招了招手:“阿瑜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护卫摇头。
孙长青面色凝重,接着问道:“那个信使,查出来是谁的人了吗?”
护卫依然摇摇头:“他日常都是各地奔走,军中认得他的人有,但是并不多,且不熟,他的身份文书也是正常的。”
敌人如此缜密......敌人当然缜密,不然也不会终于刺杀了顾三哥。
孙长青抱着矮桌上的土褐色的陶罐,里边是顾淮的骨灰,看着是一国的大将军,烧完只有这小小一罐。
“先进京。”孙长青抱起罐子,他没什么可收拾的,华裳珠宝钱财都乃身外之物。
护卫跟上。
“阿肆,你留下,继续打探阿瑜的消息,这丫头机灵,不会出事。”话语中很是笃定。
“那将军此去要小心。”阿肆只是这样说道。
孙长青点点头。他当然会小心,六个兄弟现在死得只剩他了,他要看着顾瑜长大,这条命绝对不会交给别人。
……
被人惦念的顾瑜此时正因赶路而饥肠辘辘。尽管危机四伏前路渺茫,但是顾瑜觉得既然她还活着就得好好得活。
小姑娘,就是要开开心心的。
当然如果有仇还是要论仇的。
暂时找不到仇人,顾瑜三人又回到了鄯州城里,这里很热闹,众人很欢喜。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不用探听,三人找了一个脚店坐下,吃了顿饭,想探听的事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西北胜了。顾瑜想。
原来将军死了。四语想。
原来孙长青成大将军了。管家想。
三人一个怅然一个难过一个愤愤,直到杂役来不悦地问:“客官,吃完了吗?该结账了吧?”
原来是见三人久久呆坐以为三人是没钱结帐在发愁。
管家掏出钱袋会钞,杂役便换了脸色,喜笑颜开起来。
这人可不太会做生意啊......
结了帐就不好意思坐着了,但是顾瑜也没有让回将军府。
战事落定了,刺杀的事还没有落定,且刺杀的事甚至没有公之于众,大家知道的也只是顾将军战死西北。
顾瑜让管家带着四语先找个客栈住下,自己则背着个草签子插着一堆糖葫芦出去了。管家当然是不愿意想要同去,但是想到自家小主子比一般大人都矫捷的身手,放弃了同去的想法。
顾瑜穿着普通农户常穿的灰青麻布衣衫,梳了一个抓髻,趿拉着鞋在街上乱转。
顾将军以前经常在城里出现,顾娘子可是足不出户的,所以不必担心有人认出她来,除了顾家的下人和那个信使,认得她的只有孙长青和彭绍。
串了两条街,卖出去四五个糖葫芦,顾瑜这才“不经意间”走到了将军府门前。
那日走后府里的下人她让季李都遣散了,敌人肯定知道她已经有所察觉,就是不知道敌人打算收手还是继续出击。
她看了看将军府的门楣。匾额依然高高挂着,但是门内门外都是兵丁把守。
应该是十四叔的人。她想。如果是别人十四叔肯定早闹起来了。
不过,也说不好。
她这个十四叔看上去忠厚,实际上也是个七窍玲珑心。
她随便看了看,并没有久留。就像一个真的只是提篮叫卖的小姑娘一样,一手把草签子扛在肩上,一手甩着衣袖离开了。
顾瑜在客栈住了三天,相安无事。
“有两队人马跟着张裕他们,他们三人就分散开了,还在跟。”管家说道。
四语正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小孩子贪睡是难免的。另一个小孩子顾瑜也在打着哈欠听管家汇报。
“多少人?”虽然睡眼惺忪但并不影响她做事情。
“信上说每队人马十二三个。”
“这样啊,那他们是有些危险了。”顾瑜说道,“不过无妨,你今日去驿馆拿了信,他们会知道的。”前一个他们和后一个他们明显指的不是同一批人。
管家应声是,但眉头紧锁:“只是这样娘子就又危险了。”
顾瑜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是啊。危险了。”
又要逃到哪里呢?管家忧心忡忡。
“古伯,给我拿纸笔来。”
“娘子想好对策了?”管家愁眉略展。
“是呀。”顾瑜狡黠一笑。
管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
他看着信纸上长青叔亲启五个字,是给孙长青写的信。这还可以理解,但是信的内容......
“......去章都尉家借住,十四叔回来了接我即可......”管家一边看一边喃喃念道。
“怎么样,这样十四叔就知道我的下落了。”顾瑜得意道,觉得这个办法甚好。
“章辽那边可不是自己人啊!”管家急忙拦道。
“古伯,你真是想多了。”顾瑜将信纸折起来放入信封封上火漆,“章都尉也是大周的将领,收容我这个遭刺杀的将军遗孤对他来说义不容辞呢!”
哪来的义不容辞,管家无言以对。
于是第二天下午,当在寿城章府门前的管家带着两个女童叫门时,管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收到门房禀告的章辽也觉得有些玄幻。
“谁?顾淮遗孤?”章辽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的事气糊涂了才会听到这句话。
“顾淮的遗孤不去找孙长青来找我干嘛?”章辽似笑非笑,沈渊的话他自然是收到了。
生不逢时时运不济......章辽心中恨恨:他孙长青时运就很济了?顾淮就时运很济了?都把自己济死了,可真是好时运!不就是银子给少了不愿意推举他了吗?怨时运?论起来他章辽才是“自己人”!
章辽口中骂骂:“让她滚去找孙长青!找我作甚!”
一旁的副将倒是另有所思:“且慢。”
“慢什么慢!我可不帮死人带孩子!”章辽没好气地说道。
“都尉,我觉得此事可以一用。”副将耐心劝说道:“顾淮之死是有人刺杀......”
“废话!谁不知道!”他顾淮把整个西北的声望大包大揽到自己头上,恨他的人多了去了。
副将并不在意,继续说道:“顾淮死后,孙长青秘密审讯了顾淮身边的贴身护卫,叫彭什么的......”
还没说完话又被章辽截断:“说重点!”
马上就要到了嘛......是你一直在截话茬啊......
不过副将没有反驳,而是继续说道:“这个彭什么是被刑讯死得的,他死之前说过一句话,说孙长青贼喊捉贼。”
哦?有意思。章辽起了精神。贼喊捉贼?那岂不是说是孙长青杀的顾淮了?
“而且这个彭还说了一句话,孙长青听完勃然大怒才弄死他的。”
“不要卖关子了。”章辽说道,但是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他听进去了。副将想着,然后继续:“彭小将说:顾淮不死,孙长青的功劳永远要算到顾淮头上,他永无出头之日。”
说的是实话啊?章辽不解。顾淮这一死孙长青不就封了将军了吗?
副官意味不明地笑。
章辽这才反应了过来,大惊:“你......你的意思是......顾淮是孙长青害死的?”
天呐!他们不是亲兄弟吗?章辽捂住胸口。我的个乖乖,这孙长青下手挺狠啊......整日三哥长三哥短的,背地里居然把三哥偷偷杀了......
“那......那快告诉陛下!砍了他!”章辽由惊转笑:“我的时运果然是好的!砍了他,将军之位就是我的了!”
他一边笑一边坐直了身子准备给京城写信。
“都尉,这可不行。”副将又拦。
章辽不悦:“为什么不行?他弑兄还能当将军,我清清白白的凭什么不行?”
“我们没有证据啊......”副将有些无语。他家都尉勇猛是挺勇猛的,但是这莽汉的脾气可真是遭不住。
“那白开心了!”章辽垂头丧气地瘫了回去。
“不白开心。如今顾淮的遗孤不是在门外吗?”副将扯回正题,“孙长青还在,她却不找孙长青,显然是疑心孙长青了。只要我们把她接过来,合手抓住孙长青谋害顾淮的证据,将军之位还是您的呀!”
原来如此!
章辽急忙起身:“快!快去迎接将军遗孤!”
......
这事行不行啊?管家站在门外,雨后的寿城有些凉,他有些冷了,不过两个女童穿得倒是很厚实。
“放心吧古伯。”顾瑜说道,“章辽府里没有几个机灵的谋士,他也当不上都尉。”
她一个小孩子都能算计的明白,那些大人如何想不明白?
果然府里就有喧闹声越来越近,一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的将官着急忙慌地走上前,一边走还一边念叨:“快快迎接顾将军遗孤进府!”
成了!顾瑜微笑着看了一眼管家,而管家也正吃惊地看着顾瑜。
章辽府里的谋士再机灵,也没有你机灵啊……
【注1:背景借照唐朝的官员制度。唐朝的宰相也不过是正三品,我所查的资料武官可以做到四品上的基本都是开国元勋。】
“大侄女啊!你受苦了!”章辽说着走上前,忽然顿住。
门前站着三个人,因为知道是顾淮的遗孤,门房没敢让进门休息。此时三个人都在门外站着,一个老的管家,两个八九岁的女童,衣着配饰都是普通人家的打扮。哪个是他侄女啊?
章辽疑惑地挠挠头。
顾瑜没有太让这位都尉难堪,主动走上前:“章世伯,阿耶生前说您是与他不相伯仲的将领,只是生不逢时。今日一见章世伯果然英武不凡。”
小小的女童声音清脆样貌也可爱,说出的话就更好听了。章辽自动忽略掉了顾瑜话中的“生不逢时”,因为“不相伯仲”和“英武不凡”喜笑颜开。
见章辽脸上挤出来的笑变成真诚的笑,顾瑜也是一笑。
章辽的副将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原本他以为顾瑜来投靠是背后有人指点,结果一打照面就知道这个小姑娘不是善茬。哪家孩子八九岁的时候扯谎张口就来啊!听听这话,他都替张都尉脸红!
章辽不觉得脸红。童言无忌,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他开心地亲自带顾瑜选了院子住下,并信誓旦旦如果有人怠慢她就告诉他,他定然不给那人好果子吃。
顾瑜也开心地谢过章都尉,道了声这几天颠沛流离被追杀都不敢好好休息。
章辽急忙道在章府定然不会有人刺杀,还吩咐自己的亲兵好好把守,更是准备下令整个寿城都戒严。
副将欲言又止,顾瑜已经谢过了。
一旁的小兵忍不住凑近问:“蒋副将,怎么了?”
副将喃喃自语:“我可能中计了……”
中计?小兵很是不解。但是都尉已经满脸笑意地从给顾瑜的住处退出来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相伯仲,嘿嘿……英武不凡,嘿嘿……”
小兵不知道这几句夸奖有什么不同,以往也有下属这么说过都尉,但是都被都尉骂回去了,说他们阿谀奉承。他还以为阿谀奉承不管用呢……
他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女童,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漂亮,然后转头跟上了章辽的步伐。
......
竟然住进章府了。
管家看了看周围林立的护卫,这些护卫将军府也有,而且相对可靠。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在将军府不行,要来章辽的府里,而且章辽还接招了。
这些东西四语不会想,她还是个孩子。她在屋子里逛了逛,惊喜地发现屋子里有棋盘,于是招呼顾瑜下棋玩。
“古伯在家主事这么多年,这点事也想不通吗?”顾瑜一边执黑子落下,一边说道。
管家苦笑:“我可能是老糊涂了。”
“你是想的不够多。”顾瑜说道,又落下一子。
四语盯着棋盘专心应对,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阿耶在西北十几年打得西凉人家破人亡,有人刺杀很正常。但是有身份齐全的信使来杀我,这可不常见。”
棋盘上四语落下一子,顾瑜紧随其后。
“杀父亲,可以是西凉人。杀我,是谁呢?”顾瑜说着,皱着眉头两手托腮。不知是因为四语方才那一子落得妙一时难以应对,还是因为苦恼是何人要来追杀自己。
管家亦是在思索。西凉人想要将军的命,整个西北都知道。但是杀顾瑜,为什么呢?如果是要引起混乱,西凉人已经杀了顾将军,将消息散播出去不是更好吗?
顾瑜盯着棋盘,眉头舒展开,落下一子。然后接着说道:“其实你也知道因为什么。”
“但是你不敢说,也不敢相信。就像十四叔一样,只敢告诉我战死,不敢告诉我是被刺杀死的。”
棋盘上,黑子破开白子,势如破竹。
“因为这可能牵扯到大人物们的博弈,大人物们的利益。”顾瑜说着,手上没有停下,“你们不想让我背负仇恨。但是我又不是傻子,大人物们做得太周密了,这周密本身也是一种暴露。”
棋盘上两个小手你来我往落子频频,棋盘旁交手而立的管家讷讷无言。
“兵权在握,声望滔天,是把双刃剑。”顾瑜说着,落下一子堵住白棋的去路。
“父亲不属于任何一党,只属于陛下。任何一党想要西北这块蛋糕,都要斩断这头拦路虎。而且要在稳住西北的前提下。”
管家听得呆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蛋糕是何物?
“我们在西北没有头绪,沈相在京城可不会没有头绪。”她忽而话锋一转,“无论是谁在博弈,是沈党,王党,抑或是张党,更或是......”
她突然顿了顿,“他们至少比我们清楚下手的人是谁。”
“如今我在沈相公的人这里住,沈相公为了保住这场博弈不输,定然会好好保护我。”
她一笑,落子:“我赢了。”
棋盘上黑子五子连珠。四语垂头丧气地抱着脑袋仔仔细细地盯着棋盘思考方才哪一步落错了。没一会儿,就又兴致冲冲:“再来!再来!”
管家在一旁候着,心里五味杂陈。多么机敏的孩子啊!如果将军不死该是多么欣慰。她不仅敢想,而且能想到。比起他们,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显然更知道个中缘由。
无论是谁想动手,他们如今在沈相的人家里住着,如果出了事,沈相不会背这个黑锅。
更何况大周的陛下可是最仁厚的。顾淮死了,遗孤还被追杀,先前陛下可能顾及军心不发作,尘埃落定的时候必然要严查。
既然严查,那么他们就暂时安全了。
......
房间里的对话被人一字不漏地报给了章辽。
“太奸诈了!太奸诈了!”章辽听完忍不住捂着胸口低呼,“我的个乖乖!怪不得顾淮在西北打了十几年仗没输过,合着女儿就这么会算计,当爹的脑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阴谋诡计呢!”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顾瑜还在他家,连忙起身摆手:“快赶走!快赶走!”
副将伸手拦住:“都尉万万不可!”
章辽斜眼看他:“什么不可!什么不可!蒋副将她还那么小就一肚子计谋了,你算不过她的,让她走!让她走!”
副将扶额,劝说道:“她若是被赶走,必然记恨都尉。她又是功臣之后,传出去有碍都尉声名。”
章辽想了想,愁眉苦脸:“那怎么办?我们斗不过她啊!”
“我们不必和她斗啊。”副将劝慰道,“她既然小小年纪就这么能谋划,我们就和她合作,就像开始想的一样。”
“利用她吗?肯定会被她看穿的!”章辽忧心忡忡。
你一个领军之将这么怕一个孩子是不是不太好?
副将又想扶额了。
“所以我们要以诚相待。”副将耐下心谆谆善诱:“顾娘子如此聪明,如果成为敌人必然成为大敌……”
是啊是啊!章都尉点头。
“所以我们要和她成为同一阵营。”
同一阵营?陇右军能收编到右安军来?章辽眼前一亮。
“那怎么做?”章辽眼神亮亮。
“让麟哥儿和她议亲。”副将眼神亮亮。
书房里传来砚台掷地的声音,门口的兵丁对望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向内看去——发生了什么?
“了不得了!蒋副将你失心疯了!”章辽抬手就打。
“都尉饶命!都尉饶命!”副将一边避开一边求饶。
“饶命?你还敢算计我儿!”章辽脸色通红,“你可真敢啊!麟哥儿才六岁呢!我四十年来就这么一个儿子!”
“你还给送给顾淮的女儿了?你可真敢啊!”
“都尉!都尉!咱家的是儿子呢!”副将提醒道,“要说议亲也是顾家的女儿进咱们家。”
顾家的女儿进章家?章辽想象了一下画面,“那也不成!顾淮已经死了,娶他女儿有什么用!”
章辽越想越生气:“蒋副将,我章辽是粗人一个,但我也不傻啊,那小儿有什么?”
“有陇右军,有孙长青的把柄。”副将说道。
章辽仔细一品:“陇右军就算了,又不是顾家的私兵。孙长青的把柄……”
孙长青的把柄确实很诱人啊。能查到孙长青害顾淮的证据,他章辽就可以做西北的大将军了。
不对,章辽反应了过来:“她那么奸诈,怎么可能为我们所用?”
“她算计我们,是因为她是顾家的人,我们是章家的人。为自己谋算天经地义。”副将谆谆善诱,“如果和章家结了亲,那她就是章家的人!”
人总是要为自己多谋划一点儿吧?
“那......那可以安排别人啊,四房的宸哥儿今年可十三了。”他的麟哥儿才六岁呢!
“四房如今门庭太小,就算是将军遗孤他们也够不着。”副将说道,“何况他们和老太爷远在京城,远亲不如近邻。”
这算哪门子的远亲不如近邻!章辽气笑了。不过说的也是,他常年在西北,不如四房的和老太爷亲近,人总是要为自己多谋划一点吧?
“她如今无亲无族没有依靠,和我们也陌生,那我们就要给她家宅可依。”副将眼神亮亮,“让麟哥儿和她议亲,让她看到我们的诚意。给她家族可靠,给她后路无忧。”
“她既然精于算计,必然会同意,而她的算计也能为我们所用,好过她日后算计我们。”
副将见章辽眼神闪闪,知道事情成了。
果然,章辽下了决定,喃喃自语:“麟儿,为了章家的前途,只能让你舍身饲虎了……”
副将哭笑不得。
翌日顾瑜刚醒,就有人敲了敲门。管家忧心劳累了几天倒头大睡,没有察觉有章家的人到访。
昨日的对话顾瑜并没有避着人,所以章家的人会知道她一点儿也不意外。知道了又如何?能赶她出去吗?他们敢吗?
但是顾瑜也没想到章家居然动了这个心思。
“议亲?”顾瑜疑惑地看了看章辽又看了看副将。
为了表达诚意章辽亲自来了,但是事情主要还是副将在说。
“娘子,什么是议亲?”四语有些好奇。
“议亲就是......”顾瑜刚准备给四语解释一下。
“咳咳!”副将故意两声咳嗽,打断了顾瑜的话茬。
不回答问题,反而跟一个小丫鬟解释什么是议亲,她是在扯开话题吧?
顾瑜和四语看向他。
“顾娘子以为如何?”副将逼问道,虽然对面的女童身份特殊,但别忘了她到底是在章家。
“我以为?”顾瑜似乎是没听懂,“我以为很好啊。”
果然,这小儿很识时务。
“只是不知你家十三郎君今年多大了?”顾瑜似笑非笑地说道。
“六岁......”章辽喃喃回答,但看见顾瑜的笑瞬间羞恼。
她......她故意的!她本来就知道麟哥儿的年岁!太奸诈了!
“顾娘子,虽然十三郎君只有六岁,但他可是章家大房的嫡子。”副将并不在意,他要的是结果,结果没出现之前只要不被顾瑜带偏,他就要问到底。
“和章家议亲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顾娘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审时度势。”
说罢,副将笃定地看着顾瑜。
顾瑜哈哈大笑,“好啊,那我考虑一下。”
这话骗骗章辽还可以,对于早有准备的副将来说并没有被绕进去。说考虑却不说时间,潜台词就是为了拖延。
“那顾娘子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们答复?”副将追问道。
“结亲不是结仇,何况不说你们家十三郎君才六岁,我也才九岁,这事我现在可给不了答复。”顾瑜不慌不忙打着机锋,顺便提醒了一下副将来的目的。
“顾娘子,你既然来了章家想必是怀疑你叔叔孙长青害死了你父亲,如果你不和章家联手,凭你自己怎么抓到孙长青的把柄为父报仇呢?”这女童比他想象的还要油滑,但副将有信心可以说服她。
顾瑜佯作慌张地摆摆手:“孙将军是家父的结义兄弟,怎么会害家父?”
骗鬼呢!孙长青可靠你会来章家?
副将显然不信。
“我只是相信章都尉这里更安全。”顾瑜面带愁容,“毕竟沈相公也不想功臣遗孤在他的人手下出事吧?”
“那……你凭什么来我家借住!”章辽愤愤。
“凭我阿耶曾是整个西北的大将军?”顾瑜笑道,眼底却沉沉。
这可真是个好理由。章辽和副将一时之间想不到话来驳她,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油滑又奸诈的顾娘子气走了章辽和他的副将,等了一早上也没有等到人来赶她出去,于是想好的再应对的话也没有发挥出来。
她不禁心里有些遗憾。
过午的时候还没有人来传饭,院里的婢女也被撤走,只有几个护卫守在外院门口。
管家醒来时已经是未时初了,进门的时候四语正抱着毛笔写字,并不见顾瑜。
“娘子呢?”管家抓着门框惊慌问道。
“去街上玩了。”四语头也没抬答道。
在别人家作客还四处跑是不是不太好?管家皱了皱眉,然后发现院里伺候的婢女都不见了。
“院里的人呢?”
四语抬起头:“他们呀,被章都尉叫走了,给我们甩脸子呢。”
“甩脸子?”管家不解。
“是呢。今天他们还来找娘子议亲,娘子拒绝了,他们就把婢女撤走了。”四语撇撇嘴,她年纪小但也知道议亲是怎么回事,她好心打岔将此事翻过那个副将还呵断了她。看,如今撕破脸了吧。
议亲?管家一瞬之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就说到了议亲?章家为什么趁他休息单独找娘子议亲?无事献殷勤必定是别有所图!管家刚放下的心又提吊起来。
管家迈步向院外走:“我去找章都尉,你乖乖在这里。”
四语摇摇头:“院子的侍卫不让我们出去的。我爬不上墙,所以只好在屋子里写字了。”
不让出去?那这是......被监禁起来了?
不过爬墙......娘子以前在将军府也会这样出去玩吗?那时候他没有天天守在顾瑜身边,所以不太清楚。管家走神。
“古伯你要是饿了的话席上有娘子从厨房拿的糕点,你可以吃哦。”四语低下头继续练字。
从厨房“拿”的糕点?管家看了看地上的矮桌,上边放着一个油纸包,里边应该就是四语说的糕点。
连吃食都给停了,看来这一来就与章家交恶了啊......
管家忧心忡忡,期望顾瑜快点回来。
扛着草签的顾瑜正在走街串巷佯装叫卖。市井之间往往能透出很多消息——当然,只是明面上的消息。真正的隐秘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在街头乱说的。
就好比,顾府的人已经遣散开了,但是离得不远的寿城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听到。就算有官员或者知情的人,也不敢大肆宣扬。生活在边关的百姓深知八卦都是次要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顾瑜上街要听的也不是什么秘辛,她要听的是朝廷愿意摆出来的答案。
此时距西凉王被杀已经又过去了十几日,民众们已经欢喜过了趋于平静,随着天使带来的圣旨,也知道了杀了西凉王的孙长青被封为了定远将军——当然,西凉王投降的事被朝廷掩盖了下去。
于是寿城里的话题便是绕着孙将军展开了。
“是顾将军的结义兄弟,有十四个呢!”有年轻人说道。
“瞎说,明明是六个!”一个吃茶的老者驳道。
“你才瞎说,明明有人称孙将军十四郎君……”年轻人鄙夷地看着老者。
“那是孙家的排行你这个愣头青!”老者不满道。
“孙家?哪个孙家?顾将军的结义兄弟不都是藉藉无名的孤儿吗?”不仅年轻人疑惑,茶馆里其他人也竖起耳朵听过来。
“先帝时的蜀州孙家,后来因为吐谷浑战乱被杀害了……”
先帝时大周刚建朝,四方动乱,各地纷争,很多世家子弟都失去了族中的亲人,更倒霉的被灭了族。因此很多世家孤子后来都加入了军营。
“之前和顾将军一起打过后梁的,不过一直以来都默默无闻......”
“......其实孙将军也很厉害的,只是以前顾将军风头太盛......”
“我侄子的姑姑的男人曾经在六安军打仗,六安军你们知道吧,就是孙将军以前统率的。”
“听他说当初如果不是顾将军先一步砍了梁王的脑袋顾将军也成不了将军呢......”
“……”
民众的爱戴总是如此真诚又虚伪。吹捧一个死人当然不如吹捧一个活人。
顾瑜津津有味地听着,内心毫无波澜。在她梦里的地方似乎有句话叫“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别人总会有别人的角度。
茶楼里人声鼎沸议论不绝,有人却慢慢地走近了她:“小姑娘,你这糖葫芦怎么卖?”
依靠在茶楼柱子上的顾瑜站直了身子:“两个钱一串。”
然后抬头打量了一眼来人。年纪曰十六七,白白净净,样貌端正,体长七尺有余;穿着很是富贵,料子是边关没见过的,上边的绣样也很精巧,不过只是些普通的花,腰间配的珠玉也不合制宜。通派富贵但不是文士,看来是商人。
“你这有几个?我全都要了。”商人张津说道。
嚯……
“很多呢,你吃的完吗?”顾瑜仰头问。
“我家孩子多。”张津一本正经回答道。
顾瑜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张津:“那你很厉害啊!”
厉害?
不待张津疑惑顾瑜为什么说他厉害,顾瑜已经又开口了:“一共十七串,三十四个钱。”
算的这么快啊!张津心中暗念。
方才他只是看一个小姑娘扛着这么多糖葫芦,打扮又贫苦,一时之间起了善念,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还略通算数。
“你读过书?”张津不免起了好奇。
“算是吧。”顾瑜将草签侧着拿,准备给他取糖葫芦,还没拿下来又看了看他,建议道:“要不你再加五个钱个钱,这个草签子也给你。”
张津错愕,然后哈哈大笑,果然掏出钱袋数了三十九枚铜钱出来。
“你家里人呢?怎么放你一个孩子在这里谋生?”张津随口问道。
“死了。”顾瑜回答。
果然是个可怜的孩子啊……张津心想。
“小姑娘,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张津一脸真诚。
顾瑜又打量了商人一遍。心道:怪哉,这个人还真是冲她来的?
见顾瑜一脸戒备,张津又开口:“是这样的。我是万盛票号的主事之一,平时需要手下的人记账算账什么的。刚才我看你算东西挺快,如果找人教一下或许可以谋生,可比卖糖葫芦挣钱多了。”
居然是个善人?顾瑜有些诧异。原来这年头还是有好人的。
可惜顾瑜并不是善人眼中穷苦人家的孩子,摇了摇头从张津手中抓过铜板并将糖葫芦签子给了他。
“多谢善人了。”顾瑜想了想还是施礼说道,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津举着签子,心想这个东西还挺重的,这个小姑娘看来力气很大啊。
对于顾瑜的回答张津并不意外,他也只是方才突然心血来潮提出的,小姑娘看上去戒备心很重,拒绝也是理所当然。
看来好人好事也不是这么容易做的。张津叹了口气。
“三郎君!三郎君!”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进门。
张津伸手扶住了他,“你倒是慢点啊,元宝。”
小厮气喘吁吁地站直,看见张津另一只手里的草签:“咦?三郎君你怎么买了这个?”
这次出来陇右道是来查账的,一路上三郎君都没有买东西,今天来茶楼休憩片刻就要启程回海州了,这个时候怎么买了这么多糖葫芦?
张津笑道:“给你吃的。”
小厮撇撇嘴:“我可不吃这个,我都长大了。”
张津笑笑,不再牵扯糖葫芦的话题:“好了,说说陇右的账如何了。”
万盛钱庄陇右的分部没有开在曾被顾淮镇守的鄯州城而是附近的寿城,因为鄯州城实在离前线太近了。
只有一个张家远房分支的主事在这里管账。
陇右的账一直简单明了,和西凉打仗打成这个样子也不能互市;吐谷浑呢,在西凉之前已经被打得抱头鼠窜了,每年还要上贡岁币;至于西方诸国的商人,都要从西凉过,所以也截断了。
不过西凉已经被灭国,想来几年内应该会通商道。张津的思绪越来越远。
“三郎君?三郎君!”小厮摇了摇明显心不在焉的张津,“你有没有听啊?”
张津回过神轻轻拍了一下小厮的脑袋:“方才走神了,你再说一遍把。”
小厮气呼呼地说道:“张曜说账目已经整理好了,郎君可以去核对了。”
张津把草签子递给小厮抬脚迈步,小厮别扭地接过跟上,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草签子上的糖葫芦。
其实他才十三岁呢,还是可以吃糖葫芦的......吧?
张津被请进万盛钱庄内堂。这是他第一次出门查账,只带了一名小厮。
主事张曜也略略打量了一眼来人。
张竹清,张家二房的庶子,在家中行三,小时候资质平平性格又怯懦,本是不够格管事的。但是据说张三郎八岁那年和府里的少爷打闹,失足跌进了湖里,救上来之后性情大变,对经商之道也颇有见解,小小年纪就能给张老太爷出谋划策,因此留在身边。
能得老太爷提点,即使是庶子也没有人再敢小看他。
张曜堆出笑容,请张津上座,然后婢女捧来茶。
“三郎君先吃茶吧,虽然比不得海州,但是西北的茶别有一番滋味。”张曜亲手将茶盏从托盘上拿出奉上。
张津果真端起茶盏,杯子里是黄褐色的茶汤,加了核桃肉和地根。
他抿了一口,称赞道:“茶香很浓烈。”
张曜笑道:“正是呢,此茶‘腑脏墨’,是西北独有的,喝一口余香回味一日呢!”
张津放下茶盏,真诚地叹了一句:“好茶。”
吃过茶走过形式,便要开始查账了,张曜对手下使了个颜色,有账房捧着厚厚的账薄来。
“这是今年的账册,请三郎君查验核对。”张曜恭敬地说道,但是看张津此次并没有带自己的账房,莫不是要亲自核算?
“崇文十三年的账册请一并交上来吧。”张津说道。
张曜没有迟疑,吩咐了下去。
崇文十三年的账册不一会儿也取了过来,不仅如此,近十年的账册都被取了过来。
“请三郎君核查。”张曜面上依旧是恭敬地说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次来查账不仅是他查他们,也是见识一下彼此的手段。有没有本事不是靠听人说,而是靠实实在在的做事。既然他怀疑,那他就敢明明白白把东西摆出来。
内堂便成为张津的书房,这几日不得有人员走动,张津吃喝在此,有事会吩咐小厮。
“都做周密了吗?”退出来的张曜扯过一个老账房附耳问道。
“主事放心,账目都是再三核查过的。”老账房低声回答,“再说二老爷去年来查账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换了儿子来也是一样。”
那倒是,老子都查不出来的儿子还能查出来吗?
......
在街上买了些吃食打包回去的顾瑜灵巧地爬上章府后院墙,章家的护卫日常不巡查,偷跑这种事比在将军府简单不少。当然,在将军府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但那样就练不了身手。
好的身手还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是日常的“练习”,之前她就会死在刺客的匕首下。
顾瑜为自己偷跑出去找了个充足的借口。
她们被安置的花月院在章府稍微中心一点的位置,顾瑜游刃有余绕过府中护卫的视线,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花月院爬上墙头,然后在章夫人和一众下人面前愣住。
章夫人:“......”
一众下人:“......”
面面相觑片刻,顾瑜镇静自若地跳下了墙头,四语接过她手中的小包裹,小声提醒:“是章家的大夫人,来找茬的。”
顾瑜心中有了数,见章夫人要开口,先一步说道:“有什么话屋里说吧,我出去玩了一天有些累了。”
说罢抬脚就往屋子里走去了。
这什么孩子!一打照面就被气到的章夫人攥紧了手中的锦帕。冷哼一声跟着走进屋子。她倒要看看,这个不要脸的小姑娘还能做出什么事!
“顾三娘,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我们开门见山明人不说暗话,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和麟哥儿议亲的。”章夫人端坐在堂上的位置,面前的几案上是婢女奉上的茶。
章麟是章家族中小辈里第十三个孩子——章辽的弟弟们早就生了儿子,只有章辽,三十四岁才喜得男婴,所以取了个贵重的名字:麟哥儿。
虽然章麟是庶出,但是鉴于章家大房差点断了香火,章麟在章府的待遇堪称章家的小祖宗,府里的姐姐们和父母小娘们都很宠着他。
顾瑜似乎没听懂:“什么?”
这是什么新的套路吗?顾瑜愣愣。
章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冷笑:惯会装傻充愣,不知道使得什么手段说服老爷收留了她,居然还打起了麟哥儿的主意。老爷这个人就是性子直,容易被骗。不过蒋副将怎么也不拦着......
“你不用装傻,是你和大老爷说要和麟哥儿议亲的吧?我们好心收留你,你居然图谋我的儿!”章夫人一边说一边愤愤。
消息是她从下人嘴里听到的,麟哥儿议亲可是家里的大事,这种事居然不过她的面!她如今可还是章家的主母呢!当她死了不成!
“我不想和你们家十三郎议亲。”顾瑜真诚地说道。
“骗鬼呢!”章夫人不客气地呵断,“你既然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顾瑜无语。
“把她们关到柴房里去!”
“大夫人且慢。我家娘子确实不想与你家十三郎君议亲。”见屋子里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一直候在一旁的管家不得不开口。
大夫人打量了他一眼,满是不屑。此人据说是顾家的管家。顾淮在时他还勉强算个人物,顾淮如今已经死了,那他就连章家的下人都不如。
“顾三娘,素闻你聪慧过人,自是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是不体谅你如今孤寡无依。借住可以,但是你终究不是我章家人,也成为不了我章家人。你要是执意留在府里,就去写了奴契。我念你是顾淮的后人留你在府里做工。只是与麟哥儿议亲之事,想都不要想!”章夫人端着架子说道,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这是羞辱!管家怒目,作势要动手。
顾瑜扬手拦住了他。
“章夫人可以去问章都尉。我确实不想与你家十三郎议亲。是你家章都尉想把儿子嫁给我,我已经回绝了。”
章夫人看着面前的女童,她话里的讥讽明明白白,女童不会听不出来,但是女童神情平静真诚,并无半点羞恼......
难道她说的才是真的?
章夫人想着,身上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又被余氏哄骗了!章夫人夺门而出,跟着的下人面面相觑然后疾步跟上。
这叫什么事!管家看着冲冲而来又匆匆离去的章家人,心里念叨:章家的人这是干什么呢?唱戏呢?
不过既然章夫人不愿意,那这就好办了。三人想到。
原来议亲的事章辽并没有告诉家里吗?
看来章辽是急了。
看着顾瑜认真凝重的神情,古伯终于答应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其实我也没有比别人多知道多少,我说是你阿耶的管家,实际上就是你阿耶可怜我,给我找了个事情做而已。”古伯略带羞愧地说道。
这话不是作假,虽然和古伯亲近,但顾瑜也不得不承认古伯虽然忠心,但是无论身手还是智谋都只是普通人的水平。
“以前在北地的时候,我就听过你阿耶的名字。那时他还是个兵丁。”古伯的神情带着几分追忆。
“那时候大周刚建朝,还是先帝的时候,大周四境列强割据,于是先帝广征兵丁……那时候我听人说有一个举人老爷投笔从戎,还笑读书人真是一腔热血……后来才知道,那是你阿耶……”
“你阿耶很厉害,十几岁就中了举,虽然这对京城的大人物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神仙一般的人儿……”
“但是后来没人提起此事了……因为你阿耶打仗的本领,比他作文的本领还高……”
“当时啊,还是宁王的太子就跟先帝举荐了你阿耶……”
“兵营里的人们都说是你阿耶运气好。其实我知道,你阿耶比太多人聪明……他不是在打仗,他好像知道敌人的一举一动……怎么说呢,你阿耶有很多兵书,每一本都被翻来覆去地翻……他说那些打仗的技巧都是从书里得来的……所以说他打仗的时候只有捷报鲜少败绩……”
古伯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所以说,读书人真的了不得。”
有功夫的读书人更了不得吧。顾瑜心想。
“后来宁王当了太子,更是大力举荐你阿耶,当时都以为你阿耶投靠了宁王呢……”
“但是没多久文王殿下……就是如今的圣人,也举荐你阿耶,而且在先帝面前大肆赞扬,又宣扬了一番你阿耶曾中过举的事……”
“所以你阿耶最后能做到西北的大将军,有自己的本事,也是两位殿下的赏识。”
“圣人当时为何也举荐我阿耶呢?有太子的举荐,他说话只能算锦上添花呀?”顾瑜问道。
古伯挠挠头:“娘子说的我也不懂,只是圣人当时名声也不小。圣人在潜邸时就颇有善名,手下也有很多人追随,圣人手下的将官在西北和西凉也打了很久,虽然没有大胜,但是也没有败退过。”
“而且两位殿下是一母同胞,如果不是……”古伯突然顿住。
如果不是?顾瑜的心揪了起来。
“古伯,你放心说。”
古伯看了看四周,然后弯腰在顾瑜耳边低语:“当时圣人名声大噪,远胜先太子,也有人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先太子在宣武门设伏杀害圣人,岂料圣人有天佑……先太子被右骁卫统领一剑穿喉……圣人也因而成为如今的圣人……”
“……”
顾瑜无话可说,但是心里已经波涛汹涌:这其中要是没有古怪,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诶?不对啊……”顾瑜忽而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道:“既然宁王当时要杀了圣人,为何圣人还将东阳郡王养在身边?”
照理说不该也杀了才是?
古伯大骇:“我的娘子,这种不仁不义的事岂是人能做得出来的!当今圣人最是仁善!”
顾瑜吓得拍了拍胸口,那你也不要突然在我耳边大吼啊……
“宁王再有杀意,也是圣人的长兄,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已是心痛,何况当时东阳郡王年幼,圣人有言祸不及妻儿,因而不仅没有干劲杀绝,还将东阳郡王养在身边。”
当然这其中又收获了好名。
不过古伯的话里到底还是让顾瑜听出了些猫腻……这个东阳郡王,该不会以为宁王的死和她阿耶有关吧?
顾瑜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娘子,这件事是不是很难办?”古伯忧心问道。
毕竟再怎么说东阳郡王也是圣人的亲侄子,无论为了名声还是亲情,这件事都会被严惩。
“难办倒不难办。”顾瑜摇摇头,圣人在宫中没有拿下她,可见对她的处置也有所顾虑。
“他有阿耶,我也有啊。”说着说着,顾瑜居然笑了。
东阳郡王有血缘关系不能怠慢,但她也是功臣遗孤,何况孙长青在西北还掌握着军权。严惩倒不至于,但是处罚肯定是免不了了,至于轻重……
“端看他在宫里能不能醒过来了。”顾瑜说道。
古伯不解:难道还能醒不过来吗?
蓬莱阁被戒严了,其他各宫倒是一切如旧。
“按理说这么大的日子,各国使节都在,应当严惩才对,但是圣人立马就把人放回家了……”有宫女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因为圣人要查清此事。”她旁边的宫女也小声接道。
“圣人不信是平西郡主推的郡王?”第一个小宫女问道。
“当然了。别忘了,平西郡主才九岁。”
九岁的女童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吗?
这话放出去谁会相信呢?
殿外的宫女们小声议论纷纷,殿内却安静异常。
精雕玉琢的少年躺在卧榻上,十几个太医围在屋子里忙忙碌碌,除此之外皇帝和皇后也在殿内等消息,贤妃和丽妃已经被送回各自宫里。
“回禀陛下,东阳郡王胸腔中的水已经按压排出来了,但还是神魂不在……”一个太医小心翼翼地说道。
皇帝皱着眉看着昏迷的东阳郡王,过了年就十五岁了,容貌也越来越像他那个阿兄,愈发熟悉也愈发陌生……
或许让他就这样死了也挺好的……说不定可以借此事敲打孙长青……皇帝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但是也仅仅是一个念头,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
这件事必须压下去,今天的宴席上各国使节太多了,这件事此时不宜被闹大,闹大了之后于大周不利。
“尽心救治,一定要把东阳救醒!”皇帝严肃说道。
皇后也在一旁附和道:“无论用什么办法,东阳郡王不能出事。”
太医心领神会退下。
皇帝看了一眼皇后,没有说话,只是叹息一声,略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