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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很合理,当年先民是什么时代,什么境界,在现在当然就是这样简单了。
这妥妥的圣人黑历史啊……让女娲知道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据说圣人最要面皮了。
叶青有些头疼,决定把这纯粹的小姑娘处理妥当,于是忽悠的说着。
“好吧,一定要明白的话,你或听过一个故事……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周梦蝶?”帝女似乎明白了些。
“对,你可以理解为我梦到过曾是某朝的汉裔,那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生存世界不同了,那就终究只是个梦,此亦谓物化。”
叶青瞥了帝女一眼,感觉自己应该满足了对方的好奇心,就要转身离开。
帝女突一个激灵,不知为什么,总觉这一走,或自己就再见不到此人了,满心的疑虑和震动只化作一句冲口而出:“这立场,就是你的答案?”
“……您或有点误解,可知何为物化?”
叶青停下来,踱步至她身侧,随手沾了点祭祀的酒水,在几案上画图,姿态从容而不避忌。
“任何文字的价值都出自环境,庄子处于战国时期,物化的本意沉寂在他的时代,幸运的是在我梦成汉裔时,恰关注道业,认识一些出土的甲骨文……比如这两个文字,您想必也熟悉?”
随着话语,两幅简笔画呈现几案上,质朴简单的先民风格。
一个人牵着一头牛,此为物。
一个人下体生出倒立的小孩,这是化。
“这是……早期的商文?”帝女越发感觉到了叶青身上的秘密,此际只觉心气不顺:“你的梦,还真够详细。”
叶青不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只做听而不闻,继续引导她理解自己立场。
“物起于牵牛,因这是重要的生存资料……您看,先民就已明白这是个物质世界,人都是要活着。”
“化起于生育,就有很长的时代演变了。”
叶青绕着书案转一圈,目光扫了这帝女一眼:“春秋时书《楚辞·天问》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
帝女嚅动一下嘴,最后还是没有解释什么。
“当然此数字是上虚指,在人口匮乏的母系氏族时代,这是对您繁衍能力一种夸张的赞美……”
叶青“恭维”一句,也就正了颜色:“战国时书《山海经》说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至这里已是转生之意,再后来引作转化教化变化,无论如何,新生的意思都蕴藏其中。”
“而物化的真实意思,也于此彰显。”
“商代先民教新生的小孩怎么样牵牛,这是学会在物质世界生存……”
“至战国庄子叹息‘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在物和神之间是有区别,而必须有个标准来确定自己的定位,庄周曾做出了他的选择……”
“这也是我的选择,也是所有生灵必须经历的生存选择……神圣如娲皇,在这下土应化转生,不也接受了落差的现实?”
叶青苦笑一声:“有的说法说,君王宰相是造命之人,不以相取人,但实际上,岂止是君王宰相,又或上天?”
“人的命运相互影响,上可造命,也可毁命。”
“下也可造命,在乎集众。”
“我成大汉天子,千万之众凝于我身,自虎步龙骧,上应天象,或者就是此中真相?”
说到这里,叶青发出一声感慨,又思索着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样向你解释这世界的变化,或她没解释,以保护你的纯粹?”
帝女沉默。
“但是……世界已变了,一切生灵,都必须适应自己是在物质世界生存的这一现实。”
叶青点到为止,觉得这种解释还是交换给娲皇自己。
“仅我自己的状态,生活在地上时,我就是叶青,在下土时,我就是大汉的应武帝……这就是世界的现实,非这样觉悟和立场,我一个地上人怎么成为此世界的天命之子?”
“人可自欺,而行难瞒于天,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天命并不会久久钟爱于一人。”
“你是帝女,可曾闻刘演之事?”
刘演,字伯升,南阳蔡阳人,刘秀的哥哥,新莽末年,他率七千人起义,号“舂陵兵”,自称柱天都部。
后加入绿林军,更始政权建立后,任大司徒,封为汉信侯,昆阳之战后被更始帝猜忌,被杀。
刘秀建立东汉后,追谥他为齐武王。
叶青在地下慢慢踱着,一句句证了自己的立场,最后亮出了真实用意:“刘演天命在身,却不知还需人事,故不能顺天命,天命就要改,而其弟刘秀继其天命。”
叶青说到这里,声音多少带着点杀气:“你可以向你的本尊说——蝉儿是不足以拘束叶青,这不是她的错,只是英雄行事,自是宽宏,岂受制于私情,哪怕我的确爱她。”
“但应武帝在下土世界生存现状,还是拘束住我了。”叶青踱着步,思量片刻,笑了,这种笑容带着一丝天真,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峻。
“朕定了应武年号,有些恢复旧制(西汉),有些修正改变,两汉积弊如山,这借着天变而整治一下,但还是不够。”
“清理冤案,丈量土地,官员和百姓一体纳粮,宁可多给田宅,不可给予免税免赋,以免日后百姓投靠日众,尾大不掉。”
“朕行事向来温和,徐徐而图,但这样的变革,怕是再怎么安抚,总有人跳出来。”
“长安事小,我迟迟不取,就是因那里有个伪帝,大把心怀不满的人,大可投奔去,或者暗里勾结。”
“蜀州封闭,怕还有异想不肯死心。”
“你是女娲化身,我不怕告诉你,这二处,都有我的人,在默默警查记录。”
“当年取天下,或可效法光武皇帝烧信。”
“今日正当一网打尽。”
“此一时,彼一时,冀州未平,外夷未灭,朕岂会为了一个名声,就行着所谓仁道宽道?”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自不吝杀戮,或乎伏尸百万!”
“一扫旧朝腥风。”
上面说的就是曹操烧信的典故,官渡大战时,由袁绍势力远远大于曹操,因此曹操很多部下与袁绍暗中勾结,来为自己留条后路。
曹操打败袁绍之后,缴获了大量部下与袁绍来往的密函,付之一炬。
历史上做出同样举动的不止曹操一人,东汉开国皇帝做过同样的举动,或曹操这一手即使跟刘秀学习的也不一定。
只是这时帝女听着,再单纯,都感受着这话里字字句句隐含的杀气,不自禁打了个寒栗,想着,一叹:“您说的许多我不懂,但族运国运渐渐恢复,我还是很明白。”
“其实明白这个,就绰绰有余了。”叶青也不再多说,盯着帝女,说:“我这些话,直出心扉,这也是下土暗面天道给予的背书,您觉得这两个纽带诚意如何?”
帝女面无表情,闭目联系了本尊,而后睁开眸子,平静点首:“以皇帝之身,天地为证,诚意足够了……我们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说完,她取出了封存已久的山河社稷图,交予在叶青手中:“这是质物,合作维系的期间,就存放你那里了,以示信约。”
叶青点头,握紧这枚五彩卷轴离开,推开门时似又想起些,回首对帝女说着:“你们过去……做的很好了。”
“但世界总在变化,新的困难,就交予我们后辈来解决吧!”
殿门无声合上,一身古老冕服的少女在供奉祭品的几案后呆坐一会,片刻回醒过来转首四望。
还是满殿神光,作受祭祀的神灵,她能看见属于自己的份,这是金色的溪流,是在这个世界,受到国家级正祭才有的份额。
更远处,连她都不能随意出没之处,隐隐有着江河的浪涛声,这意味着族运宏大绵延不绝。
这在过去让她心安,充满喜悦,所有来祭祀的族裔,都在确证着这点——戎狄攘斥,中夏乂安……戎狄攘斥,中夏乂安……这里始终是天朝上国!
千年一转就过,此际却似梦中惊醒,帝女恍恍觉得,殿内变得空落落起来。
“一切生灵,都必须适应自己是在物质世界生存的这一现实……而这个世界变了。”
她喃喃低语着,目光闪过了悲伤和失落,良久又转化成坚定,踏前一步。
全身金光流转,消失了身影。
当庙正带侍女进来打扫,殿内依旧只有女娲玉像立在圣坛上,雕先秦的圣王冕服,蒙着面纱,目视前方。
“奇怪,不是垂视众生么……难道以前都是看花眼了?”这庙正喃喃着,十分不解,而且神像上的灵光大减,只余基本的祭祀灵光,这是神灵外出远行的迹象。
今天的洒扫十分轻松,回去时,几个侍女小声议论:“感觉娘娘出去有事了……”
“去哪里了么?”
“或是访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