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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兰觉得这位韩晓飞先生很有个性,他似乎把她当成了什么说客,目的就是要求他们一家饶恕那位娴荏小姐。
她本身只是作为中间人替他和木家牵了一下线,问问是否可以见个面。至于他家是否见面,如何选择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倒也没有必要觉得她是在偏帮谁。毕竟从道德层面上,没有女人会支持小三,哪怕木家的女人也都恨不得跟那位娴荏小姐老死不相往来。不过既然已经误会了,解释似乎也是徒劳的。
但人家毕竟费尽心思给她画过这么多人物画像,尽管是误会,可是惹恼了人家却对不起这些精心绘制的画卷,雪兰觉得,或许应该跟这位先生见个面,哪怕是亲自谢谢人家的画呢。
可是还没等她写信邀约,家里就遇到了一件大事,雪兰所有的心思都被这件事占据了。
三月的一个清晨,三姐和雪兰吃过早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去了。
可是雪兰中午回家后,却惊奇地发现三姐和许编辑都在。
李氏一见雪兰,就急急忙忙对她说:“五姐,刘家找来了。”
雪兰愣了一会儿,回答说:“找来就找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怎么发现咱们的?难道是娘去北方巡演的时候,被熟人认出来了?有这么巧吗?”
民国时期交通不便,通信设施简陋,哪怕李氏北方巡演这么高调,通阳那边也不可能知道家里有个逃妾当了女明星。照片虽然有,但印刷在报纸上的照片,几乎都是一团黑,根本看不出人样。而且这个时代有其封闭的特征,比如古代只有杀人越货的坏蛋,才会被政府画个画像,四处张贴捉拿告示呢。所以能经常把大头照在报纸上影印的只有几类人而已。一、坏人。二、死人。三、政客。
而民国时期,买卖人口虽然依旧司空见惯,可明面上却是被禁止的,刘家有李氏的卖身契不错,可惜是大清朝年间的,还能管民国的事吗?而且逃妾这种事实在没法子放在明面上说,已经是民主社会了,就算要买卖人口,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所以找来怕什么,就算他们告到法院也没用。至于雪兰和三姐,那就更不用怕了,先不说她们的户口都跟着李氏,连雪兰今年都满十六岁成年了,根据民国的法律,她们属于自由的成年人,又不靠家里吃饭,实在没有必要去怕他们。更何况她还是个有名的大作家,有人要收拾她,先看自己脖子够不够硬吧。
三姐摇摇头说:“今天我跟报社的人出去跑新闻了,结果在市政大厅门口遇到了咱们二哥。”
自从发生了张化龄那件事后,三姐一直心情不佳,后来她主动调去了新闻部门,开始跟记者前辈跑新闻了。她一个姑娘家,扛着很重的照相机到处跑,真的非常辛苦,不过她的心情却比之前快乐了不少,每天回家,还能说很多社会见闻。雪兰觉得三姐这样积极的生活方式很值得肯定,所以也鼓励她的选择。
而今天,三姐在市长大厅的记者堆里给新上任的部长们照相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是……你是三姐……”年轻男子西装笔挺,正是他们的二哥刘景潮。
他惊讶地看着她,然后皱眉斥责道:“你……你竟然在沪市……你姨娘呢?五姐呢?”
三姐当时吓了一跳,但也马上回笼了心神,甩开他的手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三姐!你!你知不知道你们惹出了多大的麻烦,家里人有多担心!赶紧跟我回家!”
他又要抓三姐胳膊的时候,三姐灵活的避开了,然后跟同行的记者说:“这里有个神经病,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放肆!”刘景潮皱着眉,一甩手道,“不可救药,随便你吧。”
听了事情的原委后,雪兰点点头道:“这位二哥是个明白人,知道咱们不可能回去了,他们也没有资格硬把咱们抓回去,他自己也是要脸面的,所以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不过近期还是小心点为妙,你不要再去报社了。”
果然没过几天,刘家就找去了报社,询问刘三姐的地址。
可是报社凭什么把人家单身女性的地址告诉一个陌生人呢?刘家又说刘三姐是家里的小姐,私自跑出来的,家人要把她接回家。报社说,你说她是你们家的小姐,有证据吗?就算真是你们家的小姐,她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如果她不想回家,你们就没有资格强迫她回家。刘家说你们藏匿我家小姐,我们去官府告你们,报社说,你不妨现在就去告,我帮你给警|察局和法院拨打电话,然后把这事当稀奇景观在报纸上说说。
跟报社的人耍嘴皮子纯粹是找死,没几句话就让人给吓唬住,灰溜溜地走了,之后也再没找过报社的麻烦。只不过有奇怪的人一天到晚在报社附近晃荡,还在报社内部打听刘三姐的消息。
三姐知道后,叹了口气说:“他们干嘛总不死心呢?都过去好几年了,就算找我们回去又怎样?难道他们不怕闹大了,脸上不好看吗?”
李氏说:“你们不懂这些人的心思,他们都自以为是咱们的主子,咱们只是他们的奴才,奴才违逆了主子,他们不把奴才教训整治一顿,怎么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所以他们不是担忧咱们在外面过不下去,而是不能忍受咱们反抗他们。就算花费了钱和力气也无所谓,人家不在意这点钱和力气,只想对不听话的人撒气而已。”
别看李氏是个大字不识的妇女,其实她看问题很尖锐,有时候能直指人心最阴暗的部分,说出很有道理的话来。
这世上有很多自以为是的人,比别人多赚两块钱,或者地位稍高一点,马上就会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好像高人一等似得。而在民国这个尚属封建的时代,甚至还不能脱离人有三六九等的划分。所以很多地主老财把穷人往死里作践,以至于想让人们问问他们,你为什么这么残忍,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呢?
因为有钱有势,所以任性吗?
这种人其实很可怜,他们不缺钱,但内心贫瘠狭隘,于是只能在弱势群体身上找存在感,当得到别人的恭维、奉承,乃至虐待别人,使别人痛苦时,他们才能在内心深处获得满足。
说白了,这种人可怜到让人不忍直视,刘老爷和刘太太就是个中翘楚,跟这种人牵扯太多会被他们传染同样可怜的情绪,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的好。
事已至此,只能责怪一切太巧合,出去采访都能遇到原以为在十万八千里外的人。
雪兰等人心烦意乱的同时,刘家也正被一个消息惊得不清。
原来东北易帜之后,很多灵活的人都想法办法调到了南京、沪市等靠近中央的地方,谋求今后有更好的发展,刘老爷也在这边谋取了一官半职,于是就举家迁来了沪市。
刘二爷刘景潮是刘家这一代最出息的子嗣,他大学毕业,为人又圆滑机灵,如今的职位比刘老爷还高,做到了一个机关的高级秘书。
他在一次部长的就职典礼上见到了几年前从家里逃出来的庶妹,本以为这姑娘和她姨娘早就死在了外面,没想到竟然打扮得人模人样站在记者堆里。刘二爷也是会看人的,记忆中顶多算大方开朗的闺阁少女,如今穿着精致的洋装,戴着金玉首饰,面色红润丰满,气质自信高昂,还做了记者这样的工作,可见日子过得不错。他想象不出印象里那个总是低扶做小,在母亲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姨娘怎么可能让女儿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回家一说,却见刘老爷瞪起了眼睛:“那个贱|人竟在这里,还真是能跑,莫不是又找了个男人嫁,真是婊|子!”
刘太太哼了一声说:“没想到还能遇到她们,老爷把她从妓院赎出来,给她吃,给她穿,还让她生了两个女儿,如此天大的恩情,这贱|人不但拐了两位小姐跑,还偷了府里的银钱,简直欺人太甚,万万不能饶了她,这就去报官,把几个小贱|人抓回来!”
刘二爷摇摇头说:“母亲,这可不是在通阳,说抓人就抓人啊。”
“她是逃奴,拐带小姐逃婚,还偷了家里的钱,怎么不能!这样的贱|人打死也不为过!”刘太太喝道。
刘二爷伤脑筋地叹了口气:“我且派人去问问吧。”
等派去的人回来后,一家人都愣住了。
“哈!她让我们去法院告?好啊!我倒要看看她们有什么本事!这就拿老爷的名帖去警|察局,让他们去抓人!”刘太太大声说,也许是气急了,连青筋都露出来了,这样狰狞的模样显得格外苍老。
“母亲,您先不要动怒,咱们才刚来沪市,人生地不熟的,哪儿能随便打官司。而且我在这个职位上,传出去说咱家状告一个逃走的姨娘,还惊动了警|察局,我这位子还能坐稳吗?下头多少人看着我呢。”刘二爷说。
“无耻混账!果然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样嚣张,都骑到老爷头上拉屎了!我不相信衙门不管这事,大不了送上些银钱,我就不信还惩治不了这几个小贱人。”
“住口!”刘老爷一声厉喝,打断了刘太太的叫嚷,他阴森森地说,“几年不见,她倒是出息了,哼!我倒要看看她能耐到了什么程度。”
刘老爷毕竟还是很理智的,他没有再去硬碰硬,而是雇佣了一些人去报社探查她们的消息,等查到了她们的地址,直接找上门去,看她们还有能什么花招。
可是刘三姐却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根本不再去报社,而报社里的人也压根不知道三姐住在哪里,哪怕跟她关系很好的同事,都不知道她的消息,简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一点线索。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李氏录制的唱片。本来就算听到唱片也不会立刻联想到李氏的,毕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内宅妇女会变成大明星,即便听声音觉得像,也会下意识地否认这点。而现在不管几个人听,都觉得像极了以前李氏的声音。
再想法设法找来一*海潮声的照片一看,里面不是李氏又是谁。
而这位林海潮声先生最大的名声不是她唱了两首有名的歌曲,而是坊间传闻,她是一位大作家的太太,大作家名叫雪后山岚,连刘老爷自己都看过他写的书呢,毕竟当年在东北的时候,大帅就很爱看,于是下面的人都看了。
刘家人没有很惊讶,而是吃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继续探寻下去,却发现雪后山岚曾为一个名叫刘五姐的人写过一首歌,这个刘五姐曾发表过一部长篇小说《冰冻千年》,此书不久前还获了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