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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四年,春。
春风拂绿,杨柳抽枝,长安城终于打破了冬日的寒冷寂静,变得生机勃勃。大司农辖下的一间官署中,官员正忙碌进出,大雪过去、万物初生,放种、促耕、修缮仓廪......够这些官员忙一个春天的了。
车马萧萧,有些拉着良种出去了,有一些则拉了粮食回来,属官们站在门外清点,这方刚清罢,那边又来了,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卫初宴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忙碌的景象,她走过去,和那几名小属官打了招呼,本欲帮忙,里头匆匆走出来一人,一见到她,便面露喜色地将她拉进了官署。
“小卫大人,您可来的巧。咱们正为供粮的事情发愁呢,您在这方面有经验,不若还是来帮帮忙吧。”
几步踏入官署,里边的人却也没有比门外少多少,人人行色匆匆,有些抱了很重的竹简,有些则聚在一起议事,喧闹的感觉扑面而来,卫初宴很熟悉这种忙碌,她一边走着,一边同那个官员说话,几句话之后,她大概明白了,这是春粮不足了,他们在研究如何给官员供粮呢。
这可真是件麻烦事。
大齐官员众多,上至九卿,下至佐吏,月俸自上而下看的话,从数百斛到数十斛不等,合计起来,即使不算封国,一年也有数百万斛之数。这些是按月拨送,由太仓令负责,因此每月月初,对于太仓令而言,都是最头疼的时候。若是钱粮充足也便罢了,左右不过是忙碌一些罢了,然而若是遇上钱粮不够,便要想方设法填补上去,实是不易。
卫初宴去年入仕,本来是要分到吴翩手下的,然而她的外祖横插一脚,虽未断了她的仕途,却将她往大司农手下放,本欲让她做个最差的属官,然而卫初宴也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最后在重重险阻之下,她做了个太仓令。
太仓令,管理国家粮仓,俸六百斛,其实也是个重要职位。卫初宴一入仕便是太仓令,若她不是平南王的嫡系后人,恐怕也不可能做上。只是这官职辛苦,即使是上品资质的乾阳君,也常有不堪受累之感,卫家那些人见她做了太仓令便没有过多阻止,大约也是打着磋磨她的心思的。
钱粮重要,那些人还等着卫初宴在这上面犯个什么错,直接断了她入仕的道路呢。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在这位置上任职一年,卫初宴虽然偶有小错,却未犯过大错。到了年底,又因漂亮地处理过几次钱粮不足的问题而被大司农夸赞了。眼见她仕途之路渐顺,躲在暗处的人按捺不住了,又想法将她调去做了籍田令,籍田令与太仓令平级,同为大司农手下的属官,可籍田令比之太仓令却差远了,看似是平调,实则是打压。
卫初宴却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也深知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籍田令便籍田令吧,她拿出先前去做太仓令的细心来,先是花一段时日熟悉了籍田令的工作,期间也闹过笑话,然而还是那句话“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待得她完全熟悉以后,时有惊艳之举,于是又渐渐在新的位置上坐稳了。
籍田也产粮,且一般收入帝王私库,若遇上天灾、或是祭祀,亦或者战争,籍田的产出便会被拿出来,填入这些事情中。这次她过来太仓司,便是为了将去冬未来得及登入册子的粮食做一个交接,由太仓令派人去将之运走妥善存放,没想到却恰好遇上了春粮不够的事情。
这头,小属官领着卫初宴往里走,行至一间房外,远远听见里边传来一道有些暴躁的女声,是现任太仓令张崇梅的。
“籍田?籍田的粮食是不能动的,天子私库之物,动了你有几个脑袋去砍的?你还差人将她请过来,是嫌我这脸还丢的不够吗?她卫初宴任太仓令时,可没遇上过这般棘手的问题!难道她还能因此来看我的笑话吗!”这话说的不对,今日只是春粮不够而已,听说少的也不多,而卫初宴在任时,比之更严重的问题也有过的。
“大人......”
前方引路的官员停下来,不知所措地看向卫初宴。他原本在小卫大人手下做事,后来卫大人走了,调来这位张大人,听说张大人背景比卫大人要深厚的多,否则也不会将卫大人挤走了,然而他这次奉命来请卫大人,却不是为了让两位大人打起来,而是单单想要解决春粮的问题而已。
卫初宴好脾气地笑笑,自眼神中透出一股高洁大度来:“无碍。”
她往远处退了一些,让里边的责骂声远离了她,倒不是她不堪受骂,只是听墙根是小人行径,卫初宴是瞧不上的。她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期间那属官感激地谢过她,匆匆进去了,里边立刻便消停了,紧接着走出来一个红唇削薄的女子来,那就是那位张大人了。
穿着太仓令官袍的女人见到她,仿佛很高兴,走过来与她抱了抱,丝毫看不出之前发怒的痕迹。卫初宴被她身上的脂粉味熏的皱了皱鼻子,面上也还是笑着与她打了招呼,没有再管春粮的事情,只是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张大人原先也得知过消息的,这时揶揄地笑了下,眼神深处暗含恶意:“这等小事也要劳烦卫大人亲自来一趟,籍田司那边,可真不容易。辛苦卫大人了,若是籍田司缺属官的话,我这里可以拨派几个去帮忙。”
这是在暗讽籍田司没有太仓司重要,连属官都养不起几个,然而卫初宴既然能在太仓令上做满一年,便不会被这区区几句话激了,她笑笑,眉头都不皱一下地道:“那便多谢张大人了,正巧明日要播种,可要劳您多派一些人过去才是。”
她这话使得张崇梅脸色一变,心中涌上一股后悔的感觉来,正欲讽刺她真是不客气,却听卫初宴道:“原本我也觉得这样是否太不客气了,然则你我同为大司农手下的官员,本就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况我也曾担任太仓令,与这里的属官,都还有些情谊,便是单单当做朋友,去帮帮我的忙,也算是全了那一年共事的情谊,张大人,真是谢谢您,为我们考虑的如此周到。”
张崇梅喉中哽了一口血,偏生又吐不出来,只得僵着脸应了,卫初宴自然又是挂着纯良的笑,一阵感谢,弄的张崇梅胸口更闷。
一旁属官看着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开春呢!正是忙碌的时候,又遇上了春粮不足的问题,他们从别司调派人手还来不及,偏偏这位愣头青张大人,张嘴便把人往外边送,偏偏又遇上个聪慧机敏的卫大人,叫他们阻止都来不及。
唉,罢了罢了。
因为先前曾在卫初宴手下做过事的关系,两名属官也不由自主地偏向卫初宴,他们一言不发,要让张大人吃了这个教训。
气到了人,卫初宴此行的目的却不是与张崇梅置气。她很快拿出册子交与张崇梅,又与她约了清点钱粮的日子,这才离开,她走后不久,张崇梅便将那册子丢在了桌上,其实看得出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否则就将那册子丢在地上、踩碎踢碎了。
卫初宴走了,原先来请她的那名属官也跟了上去,跟了一路,两人走出去时,卫初宴立在门口的石狮子旁,听着属官道歉的话语,眼中扫过忙碌的人影,她微微叹了口气。
有这样的新上司,想必这些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张崇梅家中的确是有些背景的,她母亲是个有战功的三品将军,娶了文臣家的公子,文武联合之下,张崇梅的前景是很光明的。如今她在太仓司乱来,之后春粮送不出去,受罚的还是这些可怜的属官而已。进入官场一年多,早已对这里的规矩有了个更深刻的认识的卫初宴对此十分清楚。
“你也看到了,我说的话,你家大人恐怕不会听的。”
春光明媚,路边的柳树抽了新芽,满树嫩绿,看在眼里,都觉清爽。卫初宴折了一枝柔软的柳条,拿在手里缠绕着,嫩绿的枝条和她白皙的手指贴在一起,反而是她的手指更美一些。
春天的树木,越是被折断了枝丫,便长的越快,初宴在太仓司任职时,见过其他司的人去给城中树木修枝,那时也派过人去帮忙,这时想起了曾经的场景,眼中笑意渐深。
“张大人年轻,唉......”
属官说了一句,看着卫初宴年轻的面容,本想让她海涵的,然而也说不出口了。
若论年轻,难道这位他们称一句“小卫大人”的卫初宴卫大人就不年轻吗?她比张崇梅还要年轻好几岁呢,听说还未满二十,这么早便在官场中沉浮,固然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却也带着一丝的伤怀。
卫初宴不计较,她将枝条递到属官手里,在对方发愣时,与他道:“只是少了一些粮食,我听说没有少多少,问题也不大。去岁的时候,我们不是给过一些官员恩惠吗?还记得帮人剪枝的事情吗?类似的事情有很多,这次你整理出来,带着诚意去拜访那些官员,同他们说明情况,将这月该发的粮放到下月、或是下下月再发。春粮吃紧,也是因为一些地方雪没有消吧?等到那些仓库的粮食运过来,你们还愁发不了粮吗?你们若是办得好,能与他们私下达成共识,这件事情都不需要惊动大司农,难道还会被问罪吗?”
听了卫初宴的话,那属官面露喜色:“是了!我们怎么没有想到呢!多谢大人了!”
他高兴的连声道谢,卫初宴含笑点了点头,很是温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