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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长安城入睡了。长街、小巷、高楼、低水......一切都在漆黑中安静地蛰伏着,犹如一只只熟睡的兽。
卫初宴也已睡下了,她今日觐见了陛下,确定了籍田礼的施行,因此并未在街头停留,只粗粗与袁姑娘说了几句话便去了官署,忙到晚饭也没吃,刚刚才回到家中,累到只是简单洗了洗便空腹睡了。
女人黑沉的梦里,什么也没有,梦的外边,却渐渐有了声音。
那是马蹄声,哒哒地自远方传来,渐渐地近了,而后马蹄停住,有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在卫初宴家门前停住,因为大门正紧紧闭着而站了一会儿,吹着春天夜里微凉的风。
“主子?”
随着随从的这声询问,为首的那人向前走了两步,灿若玫瑰的脸蛋在门口那对灯笼下一闪而过,又很快隐入斗篷里:“去叫门。”
“是。”
榆木大门被扣响,咚咚的声音在夜里一直传出了很远,约莫半刻钟,自屋内传来了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嘟囔不清的骂声:“谁呀,怎的这个时候来搅扰!”
大门接着被打开,一个高壮的人影探出半个身子,打着哈欠看向“客人”。一见是好几个人,他便警惕地后退了两步,只将一个脑袋露出来:“你们是什么人?半夜来敲门又是为何?”
这是卫初宴从官署带回来的杂役许匠,平时劈柴打扫等一类粗活都是他在做,也兼顾门房的职位。毕竟如今卫初宴的家业并不算大,仆人来回就那么几个,做的事情分摊下来也很多,但主家宽厚,仆人们倒是都安安分分、兢兢业业。
“我家主人有事要见你家大人,还望通传一声。”
高沐恩受伤了,赵寂虽然罚的狠,但到底是看重她的大总管的,便没有带他出来,这次就带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过来,这时上前搭话的,对于这个门房而言是个生面孔。
高沐恩早前倒是与许匠打过照面的,如果是高沐恩,他大约就放下戒备,去通报主子了。不像现在,他还守在门口盘问:“你家主子又是什么人?这么晚了,我家大人已睡下了,不见客。还请明儿赶早!”
这样下去进不进得去还不好说,但是耽误时间是肯定的。赵寂没那许多耐心,直接使了个眼神,随从立时会意,一个箭步上前将许匠打晕了,赵寂便抬脚进门,倒是不陌生,径直往卫初宴会客的屋子走去,走过去以后,才想到并不知道初宴闺房在哪里,又找了几下,才确定了地方,赵寂便让他们去四周值守,自己抬手才刚碰到门,门便开了,初宴穿一条靛蓝色的长裙,朝门外看过来,一眼便看到了赵寂。
长裙微微凌乱,有两条丝带并未系上,显见主人穿上时的匆忙。她应是刚刚起床,发丝纯黑地披散着,眉眼素净,不施粉黛,却仍然显得十分的清丽。赵寂看了她一眼,触及她干净的眼睛时,不知为何竟有些胆怯,她紧抿着唇,解下了斗篷,没了遮挡以后,她倨傲而冷漠的眉眼完全落在了卫初宴的眼里,原本还有些不确定的女人顿时睁大了眼睛,抓紧了门框,而后回过神来,利落地跪在了赵寂面前。
“陛下......”
没有那声“赵姑娘”了,赵寂皱眉,她紧走几步走到卫初宴面前,低着头看向她:“你先起来。”
卫初宴仍然跪着:“微臣不敢。”
赵寂微微动了气,硬着语气道:“孤命你起来。”
卫初宴这才站起来,只是还低着头,赵寂看她这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来气,抬脚便往房中走,卫初宴眼睁睁看她走进去,心中一瞬间,其实是想拦着的。
这是她的闺房,平时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海棠那丫头进来过。只是那是不同的,谁家没有个端茶倒水、整理房间的丫鬟呢?而对于除丫鬟和主人的其他人来说,女子闺房仍然是很私密的地方,不会拿来见外客的。
虽然卫初宴自己是个乾阳君,却未必就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不过她这次想拦着陛下,倒不是因为敢认为陛下唐突了她,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亵渎了陛下。
赵寂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只要不不关系国体、不关乎大局,她做事向来随心,也很少去考虑他人的看法,这次进去坐下了,还指使卫初宴去点灯。若是从前,初宴大约也会觉得赵姑娘有些刁蛮,然而等到她知道了赵寂的*屏蔽的关键字*,就没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了,陛下说什么,做臣子的难道还能违逆?
况且,若是她不去点灯,难道要等陛下去吗?
卫初宴将油灯点亮,又点了几只蜡烛,使得房中亮堂起来,虽然不及白昼,然而也算是很清楚了。
她却仍然不敢再去看坐在她惯用的位置上的人,只是低垂着头立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然而她也说不出在等待些什么,她感到不适应、感到拘谨,甚至还有些羞愧,她想她的脸大约红透了。
也是,哪个人在亵渎了帝王以后,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
她现在是没有那样的心思了,完全没有,从前求而不得的、与“赵姑娘”相处的时光落在现在却已经是一种折磨,不,这无异于大理寺的酷刑。
虽然也没有进过大理寺亲身体验过那些酷刑,然而卫初宴觉得,这与传言中剥皮拆骨、求生求死皆不能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在这里躲闪着、避讳着、默默受着“凌迟”,而赵寂却没有这许多的顾忌,她的目光光明正大地落在卫初宴身上,在她姣好的容颜和美好的身材上游离,心中虽然也觉得十分美丽,但却没有其他的旖旎心思,只是叹息着想到,若是她不是假做乾阳君养大的皇女、若是她并未继承这皇位,那么等到她过几年招驸马,她大约也会招个卫初宴这样的。
即便只是摆个花瓶在房中,也要选个最好看的不是吗?况且卫初宴还挺有才华,虽然不知道她在政事上究竟是不是有传言中那么好,但她讲故事的本事赵寂是体会过的。
赵寂觉得不错。
可是那也只是假设而已,赵寂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位置,当然也对情爱小事生不出什么心思,她是这样想的,然而她却没想过,既然生不出心思,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她这么晚了也要出宫、纡尊降贵地到一个芝麻小官的家中呢?
有些事情便是这样,明白的时候都已太晚,再如何想挽回都已无法挽回,况且赵寂并不是什么能折腰的人,莫说折腰,她连低头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真的去挽回呢?
“我......孤听说,你受伤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赵寂开口说道。卫初宴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听了以后又跪下去了:“回陛下,臣前些日子遇上了匪徒,被波及受了点伤,好在现在已无碍,劳陛下费心了。”
私心里卫初宴并不想将卫家的那些腌臜事说与陛下听,虽然这可能是她夺回位置的最好的机会,然而宠庶灭嫡、戕害长姐的罪名却是她外祖以及她的那些叔伯阿姨们不能承受的罪名,她想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然而又始终忘不掉母亲临终前对她的教诲,母亲不让她报仇,她当然不情愿,仇她要报,但她顾念母亲以及她的一些无辜的弟弟妹妹,是想让那些人余生痛苦过下去便好,却不想将事情捅到陛下这里。
也当了一年多的官了,之前便从吴翩世叔那里听闻过陛下的性子,过去这一年来也看了一些,虽然都是太后在处理政事,然而风传陛下是德威遐畅、刑民严法的性子,又听闻陛下亲征之初便处*屏蔽的关键字*两名在太后丧事期间大声喧哗的人,也见过陛下严肃冷漠的样子,因此并不敢赌陛下知道以后不顺势治了卫家的罪,趁机将大齐最后一个“异姓王”根除。
说到底,卫初宴并不认为自己和陛下的情谊深到能保卫家不灭。
也许赵姑娘有情,然而帝王无情。以陛下先前对她的态度来看,触及她的威严时,她会出言呵斥,那么触及她的权柄时呢?
她是否会顺势收回郁南,增大自身而震慑群臣呢?她会的。
卫初宴知道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