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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秋是外院管人情往来的大总管的女儿,是几辈子的老人了。她母亲钱嫂子也在内宅走动,在各房都颇有脸面。
绾秋的性子也就很娇,手脚并不勤快,有时候还是其他人帮她做完了她的活。
院里的其他丫鬟大多有亲人在府里当差,不敢得罪狠了这副小姐,扬斛出府嫁人之后,沛柔房里也就再没有人敢说她。
大约是言传身教,涫秋的口舌很利,因为有个她在,其他院里的人都不大敢和沛柔院里的人起冲突。
若是沛柔有什么事情需要在府里打听,她也总是能很快的不动声色的把事情打听好,因此沛柔原本是很喜欢她的。
也因为这样,她在沛柔院里负责的是和各房各院的人情往来,以及陪伴沛柔出行。
她在家也是有小丫头伺候的,来沛柔房里当差不过是混几年日子,将来好放出去嫁人。
可等沛柔出嫁的时候,他们家的人却也没有给她说人家,而是随着沛柔一起去了定国公府。
这些丫鬟跟在她身边都十几年了,可她一点也不了解她们。沛柔后来才知道,他们家是见三皇子登基,诚毅侯府又要起来了,想搏一场富贵。
这一场富贵最终也没有搏到。绾秋最终是被发现死在了诚毅侯府偏院的一口枯井里。
沛柔无能到根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绾秋对齐延有意,还是齐延告诉她的。那时候因为这件事情,她并不太待见绾秋,可她也从没想过要她死。
织夏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太大的打击,绾秋也是陪着她一路过来的,她会给她一个好归宿。
她查不出来是谁对绾秋下的手,何霓云就先开口指责是她出于妒忌才把自己的丫鬟给害死的,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沛柔懒得和她多说一句话,府里四起的流言就全在指责她心狠手辣。
沛柔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绾秋,这时候的她不过才六岁,她还并没有那样的野心,甚至对自己不得不出来当丫鬟服侍别人这件事情也有轻微的不满。
这一世沛柔不会再嫁入齐家,大约也不会再像喜欢齐延似的喜欢她未来的丈夫。
若绾秋仍然想求这一场富贵,她可以成全她。
沛柔身边的丫鬟竟然有一半都是不省心的,或者其实是她这个做主子的的失败。
纫冬的来历就更复杂了。她来她身边当差的时候才只有五岁。
若说绾秋对服侍沛柔这件事情只有轻微的不满,并且这不满也随着时间逐渐淡去了,那后来的纫冬在她身边,就是怀着汹涌的、令她不明所以的恨意。
交给纫冬的活计,是浆洗、药物和吃食,所以前生沛柔出嫁之后身子才会越来越差。起先总以为是小产之故,却原来是早已经中了毒。
原本这个年纪的纫冬,是不可能入选沛柔的大丫鬟的,这是太夫人的好意。
他们家有着不同寻常的遭遇,她的亲姐姐,就是那个腊月里被常氏罚跪从而见红小产的丫鬟翠浓。
常氏还连她的父母一起责罚,在太夫人插手之后,一边说着请了大夫给他们治病,一边其实并没有上心。
她的父亲因为舍不得新年的赏钱,伤病未愈就仍然去上值,最后病情加重又没有良医好药,死在了元宵节的夜里。
而她的母亲靠着给人浆洗衣裳过活,也在一两年之后在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冬日的护城河里。
至于她的姐姐,前生虽然失去了孩子却也令常氏吃了个闷亏,又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些都是前生纫冬把何霓云引到香山小院里之后她告诉她的。沛柔是一直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知道后反而更不理解。
纫冬恨的人应该是常氏,而常氏恨她,她又何必帮着常氏一起来害沛柔。
或者这恨意也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像并不是人人都需要理智。
沛柔那时并不想搞清楚这是为什么,她脑海里回荡着纫冬临走之前跟她说的话。
纫冬说她会回去诚毅侯府找到齐延,然后做一场戏,告诉他沛柔已经死了,而后他们将永远也不会相见。
纫冬并不了解沛柔,正如沛柔不了解她一样。那时她听到这些,只觉得如释重负。
她也并不想再见到齐延了。新皇对于她们徐家而言是刽子手,而齐延正是他手里那把刀,身为徐家女儿的她却怀着和他的孩子,多可笑。
他们没有身份和立场再相见了。
纫冬是她四个丫鬟里生的最好的,她姐姐也是因为生的太好,才会被二叔父看上收了房,最后他们一家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前生纫冬大约会活的比她久的多,不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她的恨意能不能被消弭一点,有太多执念的人总是会活的比较辛苦。
这一世有些事情仍然会发生,沛柔无法改变,也不会去改变。
纫冬仍然在沛柔身边,可她不会再让她害了自己。
沛柔当然也可以把纫冬远远的支走,可知道自己被人这样恨着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或者她这一世也该试着去了解她对她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若她明知后来的事情却还无法避开,那她有如何能有信心去改变徐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的命运。
太夫人回到内室的时候,她的大儿子定国公已经站在一边候着了。
见太夫人进来,他低头给母亲行了礼。
太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见他猿背蜂腰,长身玉立,或者是开年事忙,明明才是而立之年,眉宇间却已经隐隐见了风霜。
定国公府一门的重担压在他肩上,他终究不是少年人了。
她在临窗的榻上坐下,示意儿子坐在自己身边一张铺着石青色绣蝙蝠纹漳绒坐垫的太师椅上。又挥手让身边人退下,只留下了陆嬷嬷一个。
和二郎不同,自己这个大儿子,从小内敛持重,善谋有决断,是再不要自己操一点心的。
只除了少年郎情关难过。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才开口道:“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大事。”
定国公道:“才开了年,各地皆有奏折上来,西山大营那边的军务也要重新整顿,不过也都是些小事,并没有什么值得特意说来给娘听的。”
太夫人就示意陆嬷嬷把放在一边盛了那六样东西的托盘捧给国公爷,又道:“这是诚毅侯府的何太夫人昨日亲自送来的,还和我说了好一番话,我听这意思,是想和咱们家结亲,是不是后宫里那两位又有什么动静了?”
定国公拿起托盘里放着的镶百宝手链,沉思片刻,“娘这么一说,儿子倒是想起来了。今年上元,因许贤妃属相之故,圣上令灯市两旁都扎了兔子形的灯笼,还下令要一直点到正月结束。”
“原本在宵禁之前灭了灯笼,也并不算太靡费,可圣上却下令要让着灯笼彻夜长明,这样一来,人力物力所费总计就颇为巨大了。”
“这几年西北虽无大战,可敕勒也时有骚扰;再加上去年黄河水患,数万民众流离失所,在这个时候还令人行此无用之举,朝中非议之声也甚多。就有一位吴姓御史直言上书,请圣上收回成命。”
太夫人道:“而后皇上并不理睬,一意孤行?”
定国公就低了头,像是怕母亲生气似的:“圣上大发雷霆,言御史只知计较无伤大雅的小事,蝇营狗苟,沽名钓誉,当场就摘了吴大人的官帽,革了功名,且永不录用。”
太夫人面上现出震惊之色,半晌才道:“其他人有想法却不敢说,只有他一人上书,想必是个耿介之人。那吴大人家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若是能帮,就私底下不帮他一把。”
“吴大人年近四十才金榜题名,在御史台也呆了好多年没有挪地方,家中有年老寡母,儿女倒是都已经成亲,儿子已经送了五百两银子和自己的名帖过去,若是有事,儿子自当尽力。”
太夫人点点头,“这样一来,想必许贤妃在前朝和后宫的声势就又壮大了。前朝要有圣上要立六皇子为太子的风声传来了吧?”
定国公便道:“娘说的不错。不过儿子这几日伴驾,留心观察,觉得圣上倒还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怕是淑妃这几日不见天颜,又听闻流言,行事便急躁了起来,想要先下手为三皇子结一门强援。”
“可无论是想说润姐儿或是海姐儿,都还有几年的时间,口头许诺并不显眼,恐怕还是想要咱们家暗中为三皇子效力了。”
太夫人就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圣上这样行事,也难怪下面的人心里要有想法。那依你之见,这门亲事当不当结?”
“若说人材,齐家的二郎倒的确不错,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假以时日未必就不能成一番事业。只是毕竟是庶出,又是武将,只怕二弟妹并不会中意。”
“况且齐家是有皇子的,儿子以为,咱们家如今是富贵已极,烈火烹油一般了,若是行事不稳,只怕这滚油只会浇灌在自己人身上。”
定国公抱拳向着皇城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参与储位之争殊为不智,徐家一门只要立身正,站在圣上一边,何必去搏那镜花水月一般的富贵。”
太夫人很是欣慰:“世人多想要去争那从龙之功,可咱们家却并不需要。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可圣上如今的行事却的确不如从前稳重了。”
太夫人犹豫了片刻,“只是母子私话罢了,若真有那一日,三皇子和六皇子,你更看好哪一个?”
定国公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低声道:“您也知道的。太妃娘娘在宫里看中的并不是这两位皇子。”
太夫人面上就现了沉思之色。可方才说的话已经是过分僭越了,只好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