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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柔还未接过那戒指,赵家五娘就直接扑进了她祖母怀里,不满地嚷道:“祖母。”
孟老夫人点着她的鼻子,“说你不如人家你还不满意,这么些长辈在呢,你还不给我站直了。”
把那戒指递给赵五娘:“去,把这戒指给你妹妹拿去。”
赵五娘就站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沛柔。她今日穿的是正红色织金缎绣芙蓉花的褙子,头发偏也和沛柔一样束在头顶,戴了一个红宝石的小花冠。
那花冠正中的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宝石反射的光辉正落在她白玉般柔嫩白皙的额上。
沛柔就在心里叹了口气,挑了半日的首饰,没想到还是和赵五娘重了样子。
赵五娘的眼睛很亮,即便是宝石在日光下反射的光华也不能与之相较,才不过七岁,就已经隐约有了后来艳色倾城的样子。
她把那戒指递给沛柔,漫不经心的道:“上元夜一别,徐家妹妹今日瞧着倒是和那日不同,低眉顺眼了许多。”
这是在讽刺她不如表面看起来柔顺了。
沛柔先是一笑,谢过孟老夫人赏赐,而后抬起头向赵五娘道:“赵家姐姐倒是风采不改,更胜往昔。”
前生她们俩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会向谁低头,今生自然也是如此。
沛柔这样一抬头又一笑,才让花厅里的众人看清了她的长相。
前生也是这样,在她突然出现在燕京贵族的圈子里之前,众人只知赵家有一位行五的小娘子,生的眉目如画,翩若惊鸿。假以时日,定然是国色。
而在这一场小辈里原本该由赵家五娘一人出风头的寿宴上,众人讨论的更多的反而是紧紧跟在柯氏身后,一直皱眉抿唇的小娘子。
见赵五娘又要使气,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恒国公世子夫人钱氏便道:“小五,帮大伯母去看看你娘在做什么,若是不忙呢就请她先去水榭那边看看,午膳就摆在那边,用完了正好听戏。”
赵五娘就乖巧的应了声“是”,却也狠狠的瞪了沛柔一眼才出了花厅。
沛柔想起她前世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差点出了神,就听世子夫人开口:“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五姑娘,这一点小玩意儿就拿去玩吧。”
是一对白玉的耳珰。
一时间花厅里的妇人们就像刚回过神来似的纷纷摘了身上的首饰要给沛柔见面礼。
方才那位姓石的老夫人更是把沛柔拉在身边,对太夫人笑道:“赵家的八娘确是年纪小了些,我看这个小娘子配我们家大郎正合适,不知道定国公太夫人肯不肯割爱啊?”
太夫人就笑道:“老姐姐这是和我玩笑呢。这孩子年纪还小,哪里就谈到这事上了。”
见李家的老夫人还要再说,世子夫人钱氏忙打断道:“石伯母方才还说要讨了我家八娘去当孙媳妇,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二弟妹要是知道了定然不依的,怕是要打发人把你们家大郎绑过来给她当女婿呢。”
沛柔并不知道这位老夫人到底是谁家的夫人,几番话下来却知道她是个糊涂的,也就不开口,只是腼腆的笑了笑,站回了太夫人身边去。
一时就见赵二太太又陪了客进来,却也是沛柔的熟人。
就听见赵二太太对右边的一个花信妇人笑道:“诚毅侯夫人今日可是迟了,武宁侯夫人这做嫂子都早早到了。武宁侯夫人,你可不能轻易放过了你小姑。”
诚毅侯夫人张氏出身武宁侯府,父亲和上一任武宁侯是亲兄弟。她正是齐延的母亲,也就是沛柔前生的婆婆。
即便前生齐延待她并不算好,她也忍不住要为齐延鸣不平。
同样都是自己的儿子,诚毅侯世子势弱也并不是齐延的错,可诚毅侯夫人后来看齐延便如看仇人一般,那样的冷冽的目光,连沛柔都觉得心冷。
她待沛柔自然也说不上好,和对待世子夫人也就是她的侄女小张氏不可同日而语。
前生诚毅侯府的中馈交到沛柔手里不知道出了多少差错,她却也从不指点她,只用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看着她,任由沛柔自己品尝犯了错误之后的苦果。
当今的皇后就是出身武宁侯府,是这一任武宁侯的亲姐姐。这一位武宁侯夫人则是续弦,年纪比张氏还要小一些。
她们姑嫂都不是口齿伶俐爱出风头的人,也就任由赵二太太打趣。
姑嫂二人正坐在一起,大约是武宁侯夫人告诉了她方才的事情,张氏也就摘了手上的一只玉镯托身边的小丫头递给了沛柔。
太夫人正和孟老夫人闲话,她不好走远,就只是遥遥的给张氏行了个礼算是道了谢。
海柔就站到了她身旁和她说悄悄话:“五妹妹,你今天得了那么多好东西,见者有份,你可得分我一半。”
沛柔是知道她的毛病的,原本她对这些东西也不像前世那样在意,就笑着对海柔道:“回府之后随你挑就是了。”
海柔就嘻嘻的笑,“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是妹妹,我怎么能真的拿了你的东西。”
沛柔也有心逗逗她,“真不要啊?姐姐不能拿妹妹的东西?那你先把上次我送你的镯子还我。”
“你这丫头。”海柔拧了她一把,还要再说时,就见一个小丫头上前来报:“鸿胪寺少卿何大人的夫人携女儿来给夫人拜寿。”
鸿胪寺少卿是从五品,若在京外,也算是个大官。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随便走出来一个夫人家里的老爷都是二、三品的大员或是勋贵,就很有些不够看了。
一般这样的小官家眷,都是由家里的庶子或是旁支媳妇出面陪客的,并不会带到国公夫人面前来。
一时间花厅内众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还是英国公府的王太夫人笑道:“可是兵部尚书何阁老的儿媳妇?”
众人这才有了恍然大悟之色。
就见一个穿着玫红色比甲的丫鬟引着一个年轻妇人和一个女童进了花厅。
那妇人一进来先给孟老夫人行礼,她果然也就不提自己的丈夫:“……公公和贵府的老国公爷是多年的同僚了,我婆婆多病,这些年家里没有别的女眷在京,难免就失了礼数。”
“今日老夫人大喜,公公特命我备了薄礼来给老夫人祝寿。”又拉过身边的女童,“这是小女霓云,在家行二。”
粉雕玉琢的女孩就在堂前跪了下去,给孟老夫人磕头拜寿。
这是只有亲近的后辈才会行的礼。
何家是旗帜鲜明的三皇子党,和赵家应当来往也不多。这时候她的父亲应该刚刚被调回京城,她和她的母亲也是第一次见孟老夫人,就是再亲近又能亲近到哪去。
何家人果然都是一样的不会看眼色,只会让别人下不来台。
孟老夫人倒是还可,闻声吩咐丫头把何霓云扶起来,沛柔却分明发现世子夫人钱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赵家因为云阳王的事情被圣上忌惮,这几年因为云阳王病逝才稍稍好了些。
今上春秋正盛,赵皇后又到底成了太后,只要赵家没有不臣之心,保一二十年的富贵总不是问题,何必这么早搅合到这些事情里。
内宅之事可以反映朝堂的风向,何家此举,值不值得让在座的各位贵妇人回家和自己的丈夫或是儿子说上一句“赵家和何家私交甚好”呢?
沛柔已经不记得前生的这场寿宴上她有没有见过何霓云。前世她对她最开始的印象,是她十三岁时,在自己府里举办的那一场春宴。
那时候沛声刚刚告诉她他对何霓云有意,让她多照顾她些,她就偏要和他作对,整一整他的心上人。
曲水流觞,荷叶形的茶杯停驻之地,面前的人就要以今日之景,以杯旁花笺上之韵作一首七言。
何霓云自诩是书香门第出身,识文断字有咏絮之才,她就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那茶杯停在她面前的时候,托盘上面盛着的花笺上,写着沛柔亲自写就的最生僻、最难的韵脚。
而后何霓云当然没有能够在一轮之中完成,顺着水流飞速前行的茶杯逼的她一张雪白的俏脸生生成了粉面,比三月的桃花还艳。
才女之名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再有人提起。
沛柔那时候太骄傲了,不知道对于何霓云这样出身不算太好的人来说,这名声就是她们得以晋身的全部筹码。
她只当是一个报复沛声的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却不知道对何霓云而言已经是毁天灭地般的打击。
那时候周边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神,刺伤了她的自尊,也戳破了她的幻想,成了她多少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当然也就自此恨上了沛柔,尽管这恨意对当时众星捧月的一般的沛柔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
沛柔仍然做她的天之骄女,对那些何霓云不敢肖想的燕京少年的示好不屑一顾。
她却刹那间又落到谷底,眼睁睁的看着苦心经营的名声就这样毁于一旦,不得不重新去和早已经落魄了多年的诚毅侯府议亲。
后来她们也曾经在很多宴会上碰见过。
那时候的何霓云,不过是赵五娘或是其他与她不睦的贵族小姐身后的一抹素淡的身影。
沛柔从来没有在意过她,就连她嫁进康平侯府做了世子夫人的姐姐她也同样的不放在眼里。
直到昭永十八年的上巳节,她和齐延两个人远离了人群在灞水边散步,她想把手里的兰草赠给他,而后他说:“我心中所爱之人是何家的云娘,此生也只愿以她为妻。”
后来他们三个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兜兜转转,因果循环。
沛柔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的确不应该随意地毁灭掉别人的希望。而何霓云后来所做的事情,也让沛柔同样的如坠深渊。
她的确有理由恨她,也的确值得跟她不死不休。
不过到最后赢了她的也不是何霓云。
她后来很明白,让她一败涂地的,是她对齐延的爱意,和齐延对何霓云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