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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一生的承诺
在挑起红盖的时候,聂柔忽然想起宋清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大约是宋清最为狼狈的时候。
他正带着不足五千的兵士守城,抵挡着北戎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在两次进攻的短暂间隙里,暂代宋芝职务的大将军刘芳池把他拖进了聂柔的营帐:“宋清,快来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奉皇上命令来监军,以后你就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全。”
宋清眉头紧皱,只一抬眼,朝她拱了拱手,便要转身往外走。
她又是惊讶又是出乎意料,刘芳池则是气得涨红了脸,一拍桌子,差点把唯一一壶茶水震翻了:“简直目中无人!来人!把他给我拦住!”
宋清这才不得不回身,分明是不胜烦扰,却力持平静:“刘将军,若是嘉平关失守,您可担得起责任?”
他一开口,她便皱了眉,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嘶哑了,浓浓的疲惫几乎是扑面而来。
刘芳池还要训斥,她却亲手把他扶起来:“少将军辛苦了,我带来的两万人马,已经安排下去帮着守城了。你在这里歇会,喝口水再去吧。”
她偏帮的态度很明显,刘芳池脸色变了又变,不甘不愿地咬了咬牙退了出去。
宋清却只是朝她一点头:“谢殿下,嘉平关的防务是臣安排的,既然守城将士到了,臣去安排下。”
她冲宋清温和地笑了笑。
那时的宋清,似乎也就像现在这样,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只不过,这会儿,他的眼里更添了满满的爱慕。
聂柔示意丫头和嬷嬷都出去,又看向宋清,轻声笑了下:“怎么,看呆了?”
宋清显然喝了不少酒,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中多了几分迷醉,一伸手便将她抱住了:“殿下……以后,你便是我的了。”
从初识到现在,一晃竟也五年了,这几年的功夫,先是宋芝战死,后来又逢着先皇驾崩,孝期接连着守了四五年。
这期间宋清逐渐成了朝上最炙手可热的臣子,列朝议事,练兵巡防,甚至在两年前到南疆视察时,终于寻访到了何嘉的消息,把失了记忆的人带回了京城,与沈瑶喜结连理。
时光匆匆而过,却丝毫不叫人觉得漫长。宋清待她,几年如一日,总是爱重敬慕。
聂柔听着他难得带几分孩子气的话,又是好笑,又莫名地有些酸楚,轻轻“嗯”了一声。
“我会待你好的……”婚宴上,聂玄亲自带头朝宋清灌酒,旁人自然都要配合,饶是宋清酒量再好,也架不住君臣众人的车轮战,这会儿已是醉了六七分,晕乎乎地贴在聂柔颈边喃喃:“在我面前,你想如何……便如何……永远都不用勉强自己……殿下,你怎么样,我都喜欢……我爱您……”
聂柔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甚至有些恍惚,其实,她在嘉平关时对宋清虽好,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她当时,只是需要他的支持,千方百计地“礼贤下士”罢了。
她理智惯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嫁给一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男人。
只是后来,却不知为何,当真对他动了心。
聂柔见他已经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忍不住轻轻笑了声,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下。
宋清蓦然睁开眼,深深看进她眼中:“殿下……”
聂柔看着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样子:“宋将军?”
一听这声“宋将军”,男人便涨红了脸,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喊错了,然而动了动唇,无数个念头在心里转过,却怎么都喊不出一声“夫人”,索性一把把聂柔圈紧了,拉着她俯身下来,密密实实地吻住了。
聂柔好气又好笑,看着他酡红的俊逸面容,到底是启了唇,任由他长驱直入地吻进来。
宋清亲了个尽兴,几乎把人弄得喘不过气来,聂柔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他醉得七荤八素的,便想给他换了这一身新郎服,谁料刚想起身,又被他紧紧按下了,宋清迷迷糊糊地凑在她耳边哼:“殿下,别动……您是我的妻子了……”
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您,喊得倒是恭敬,动作却丝毫不带妥协不肯放松的。聂柔瞪了他一眼,却到底没有再动,就着这一身已经弄得皱皱巴巴的新婚朝服靠在他怀里,安安分分地陪他歇了。
聂柔的作息一贯规律,宋清常年在军中更是不在话下,虽然前一日被灌了快两斤酒,天一亮还是很快就清醒了,只是因为宿醉的头痛而恍惚了一下,一睁眼看到臂弯里睡着的人,却立刻醒了酒,登时一动也不敢动了。
于是聂柔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人僵硬着姿势,放轻了呼吸不敢吵醒她,终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还不起来?该进宫去了。”
第二天照例是要给父母敬茶,回宫谢恩的。宋清自是记得这件事,又是尴尬又是懊恼地应了一声,半晌才哼哧道:“殿下……往后我再不醉酒了……”
聂柔失笑:“别,回头叫人说起来,宋将军娶了个悍妇,我倒是不怕名声难听,你却要落个惧内的名头了。”
虽是玩笑话,宋清却微微皱了眉,不悦地紧了紧手臂:“殿下明白我的心意,再不许说这种话了。”
聂柔一愣,很快笑了起来:“玩笑罢了,你可真是……你娶了我,往后的闲言碎语不定还有多少,哪里在意得过来。”
宋清索性贴上去亲她,打断了她的话,一本正经道:“旁人说什么我何必在意,可殿下心里不许这么想。殿下只管凭心意做事,从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种种闲言碎语,自有我为殿下担当。”
聂柔没再反驳,只是迎上去亲在他耳畔:“听夫君的。”
宋清心里一颤,只觉得她说话间的热气透过耳朵直达心底,挠得心里一阵酥麻,忍不住抱紧了她不肯松开。
聂柔却是轻声细语地“叹息”了一声:“夫君……洞房花烛夜……可惜啊,过期不候。走了,我们要进宫谢恩了。”
她说话间还眨了眨眼,宋清哪里还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只得苦笑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下来,扬声喊人进来伺候更衣。
小夫妻两人收拾了一番,总算是赶着时间进宫谢恩了。
聂玄今日也免了早朝,一大早就和蒋明珠到了太后宫里,见他们来了,忙端正坐了,受了一礼,厚厚赏赐了一番,才笑着说了句“皇姐稍坐,把姐夫借我一会儿,等会一起到皇后那里用膳。”
他说着便把宋清带去御书房了,蒋明珠也笑说要回宫准备众人的午膳,只留了聂柔和太后独处。
母女二人一向亲近,太后也不说套话,只拉着聂柔坐下来,温声问道:“昨日可是一切都好?”
想起宋清早上被自己闹得那个样子,聂柔便忍不住笑起来:“是,都挺好的。”
太后见她笑意满满,那份愉悦藏都藏不住,也放心了,拍了拍她的手,却又生出一些担忧来:“嫁了人毕竟不如在自己府上,往后可得把你的脾气收一收啊。我看……你待这宋清,似是当真动了心思?”
“母后……”饶是老练如聂柔,这会儿也是微微红了脸,但也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温柔道:“爱不爱的,我不好说,只是……和他在一起,虽不见得每件事都顺利,可日子总是过得欢喜如意的。”
太后便明白了,微微点了点头:“也好,我看宋清……是个好的。你们好好地过日子,再别生什么波折才好。”
一生还很长,从前她总觉得一辈子的许诺太遥不可及,然而那个人是宋清,她就根本没有办法生出半点疑惑。
聂柔坐在窗口,正好看到聂玄和宋清离开的背景,忍不住勾起了唇:“放心吧,母后。”
番外二十年兴衰变
蒋明珠生下聂振后的第三年,蒋云因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被革了职,聂玄倒也没多为难他,大手一挥让他回家养老去了。
一众大员都是惊愕非常,那些看在皇后和宋清面上上折子保蒋云的,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风云突变,皇帝要跟他们算后账。
聂玄早就方方面面地盘算过这件事,怕别人望着风对蒋明珠不敬,不但大大重用了宋清,还特地又对宋薇嘉奖晋封了一番,对上折子保奏的大臣,也都明里暗里安慰了一番。
明眼人一看也就明白了。皇帝的确瞧不上蒋云,但皇后和大皇子的位置,却是固若泰山的。
因此蒋云虽被革了职,蒋家倒也没有太落魄,甚至蒋志飞原本定下了一门亲事,是宁湘侯的嫡出幼女,宁湘侯虽然有点不高兴,但到底还念着蒋志飞毕竟是皇后唯一的娘家兄弟,也没敢起悔婚的心思。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的,打发着自家夫人递了牌子进宫求见了皇后,想打探下皇后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这位侯夫人是个玲珑剔透人,多少年来都很得宁湘侯爱重,可巧她来的时间也很巧,宋薇正带着蒋志远在宫里和蒋明珠说话。蒋明珠对她没太大的印象,也就没怎么在意,和宋薇说话的时候依旧和平常一样。
侯夫人一看母女两人平和欢喜,说到蒋志远时十分亲昵,蒋志远也对皇后又亲近又敬爱的,心下就明白了大半。
她打听过蒋家的事,原本就是不怎么赞同把幼女嫁到蒋家的,只是熬不过婆婆拍板,才不得已同意了。
这一回进宫,看到蒋明珠、宋薇和蒋志远明显是自成一家,根本不把蒋家最近的变故放在心上,更是不愿把女儿嫁给蒋志飞了。
回家之后和宁湘侯分析权衡了利弊,夫妻俩合力说服了婆婆,体体面面地请人上了蒋家的门,只说女儿染了病症,要去庵里带发修行几年,不敢耽误贵府公子云云。
蒋云一听就知道这是看不上他家,退婚来了。顿时气得不行,自然没有好脸色给他们看。
但宁湘侯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隐晦地把蒋志飞这两年来在外头沾花惹草的行径都一一说了,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没把儿子管好,我不肯把女儿嫁进来是天经地义的。
蒋云原先还不知道蒋志飞竟做了这么多不着调的事,仔仔细细一查,才知道他不但在青楼一掷千金包养了一个清倌人,还因为狎妓的事和人争风吃醋,差点打出人命来,甚至还沾染了男风,把身边那个眉清目秀的那个小厮弄上了床。
这一来简直是捅了马蜂窝了,蒋云当场就被气得晕了过去,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抽了一顿,关了一个月禁闭。
柳氏平日里只管着帮儿子搂钱,帮儿子遮掩,虽然也恨儿子不争气,但这一下见儿子被打得趴在床上起不了身,却又心疼得厉害了,埋怨道:“老爷可也真是的,志飞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也舍得往死里打,不就是在宁湘侯那儿受了气么,何必拿儿子出气啊?有本事您倒是找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出气去啊,我听说宁湘侯夫人就是进宫见了一趟皇后,回来之后才执意要退婚的。”
她不提这个倒也罢了,说到蒋明珠,蒋云只冷笑了一声:“你倒还有脸说这个?要不是你当初撺掇着我对她们母女做出那些事来,今日我还是正儿八经的国丈!借宁湘侯那老匹夫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上门来退婚!”
这几年来宋清的地位一升再升,想必再过几年,就会是内阁首辅了;就连蒋志远,如今都已经考中了举人的身份,他师从萧岭,明年殿试,至少一榜进士是肯定有的。他侍宋薇如母,宋薇也真心把他当儿子一般疼爱,虽然名义上还是蒋夫人,却早已和蒋云府上断绝了往来。
皇帝明里暗里都表示过,皇后一贯侍奉母亲至孝,他也不希望蒋夫人有什么“困扰”,让皇后不高兴。蒋云哪里还敢去打宋薇和蒋志远的主意,这回被革职免官,倒也是想明白了,这大概就是皇帝给他最后的体面了。他要是不知足,指不定还有更没脸面的事在等着他。
因此看着柳氏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心里既是怨恨,也是无奈,到底还是叹了一声:“别哭丧了,收拾收拾,把你儿子好生管教管教,他到底才十六,等过两年,再给他说一门亲事。门户就别指望多高了,是正经清白人家就行了。”
柳氏依旧不满,跪在地上拉扯他:“志飞才是正经的国舅,那蒋志远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听说外头都喊他小国舅了。前年蒋蓉蓉那乡下丫头都嫁了卢将军的独子。现在倒好,蒋志远才十五呢,就连闵相爷都惦记着要把孙女儿嫁给他了,这都该是咱们志飞的啊!老爷!”
蒋云被她吵得心烦,一脚就把人踢开了:“别在这儿做白日梦了。他去年就中了举人,还是头名解元,连皇上都夸过他好几次,你儿子拿什么跟人家比?狎妓、亵玩娈童?别闹了,不然你还是滚回庄子里去过。”
柳氏不敢再吵,她在庄子上住了两年多,实在是怕了,现如今这样,虽然不是官太太了,但到底还是衣食无缺,出入有人伺候。见蒋云对她十分不耐,倒是当真安份了,平日里只用心管教儿子,打理家务。
但蒋云看她却是越发不顺眼,到了这会儿,他也惦记起宋薇的好来了。
宋薇出身名门,不管遇着什么事,都不会这样和他大喊大叫,更不会无理取闹,若是他和宋薇有个儿子,那想必比如今的蒋志远要更出色些……
他被免了官,平日里往来的那些文人墨客“好友”也都渐渐不往来了,整日里对着柳氏,就越来越懊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出去找地方喝酒。
酒色总是不分家的,一来二去的,就遇着了一个年轻漂亮的琴师,名叫清欢,待他温柔小意的,眉目间竟还颇有几分像宋薇年轻的时候。
这丫头很快就被他赎了身带回家里,两人白日里琴棋书画,晚上红烛鸾被的,倒也十分得趣。
柳氏也是和他吵得烦了,只管顾着手上的钱和铺子,对他的事大多不再去管,一家子竟还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年。
柳氏故技重施,把收益好的铺子和庄子都慢慢盘到了自己和儿子名下,到后来,看蒋云为清欢一掷千金的,连家用都渐渐减少了,只说收益不好,家里需要省着点花销。
只是那清欢却依旧今日新首饰明日新衣裳的,柳氏原还以为蒋云还有私房,仔细一查,才知道竟是自家儿子拿着钱在讨好她,两人早已有了苟且。
柳氏气得手脚都僵了,抖着嘴皮子过了许久才说出话来,把儿子叫到自己院中狠狠训了一番,勒令他不许再跟清欢有往来。
蒋志飞却不以为意:“我凭什么不能跟她见面?”
“你……你这讨债鬼!她是你爹的人!”柳氏气结:“被你爹知道了,看打不死你!”
“她喜欢的是我,”蒋志飞不屑道:“我还打算过些时候把她收房的。再说,她肚子里都有我的儿子了。我爹再狠,也不能杀了他亲儿子和亲孙子吧。”
柳氏还要再骂,房门却被一脚踹开了。蒋云铁青着脸站在门外,还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番外三儿女忽成行
明帝一生有两子两女,四个孩子皆是皇后蒋氏所出。
大皇子聂振出生时,足足将蒋明珠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没听到儿子的第一声啼哭就累晕了过去。
聂振满周岁时,聂玄就明里暗里透露出要立太子的意思了。聂振出生时的情形着实有些把他吓到了,膝下有一儿一女,他已是十分知足,并不想再让蒋明珠受这份苦楚。
这么些年过去,他早已经是乾纲独断说一不二,朝上众臣都是人精,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聂振在抓周礼上抓住了他放上去的九霄龙佩,第二天便有人上了折子,说大皇子福泽绵长,定能子承父志云云。
聂玄经营了一段时日,在聂振四岁开蒙时,就正式将他立为太子,乐呵呵地盘算着将来该如何教养儿子了。
蒋明珠把这些事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他待自己的好,私底下却是早早让太医那里停了她的药,在儿子被立为太子的当天,就趴在聂玄耳边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聂玄一听之下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拧着眉瞪着她。
蒋明珠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咬了咬唇,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前几年她身子不好,聂玄的脾气就磨练地越发地好,瞧着她刻意讨好的模样,又哪里生的起气来,到底是叹了一声,把人揽过来,一手覆在她腹上摸了摸:“就不能跟朕商量下?尽瞎胡闹。”
“我可说不过陛下,”蒋明珠嘟哝了一句。她那点弯弯曲曲的心思,多半都是聂玄教的,口舌之上,哪里说得过天天在朝上和一堆老狐狸打机锋的聂玄。
聂玄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说不过你就先斩后奏,嗯?”
“左右陛下又不会治我的罪,”蒋明珠抿了抿唇,拉了一下他的手:“陛下……”
聂玄自然不会当真和她生气,能与蒋明珠再添一个孩子,他也是欢喜的,先前不许,只是不愿让蒋明珠再受苦罢了。如今蒋明珠既已经怀上了,他疼惜还疼惜不过来,又如何能治她的罪。
幸好二皇子和二公主则是一对特别可人心,招人疼的龙凤胎,从初初怀上这两个孩子,到最后瓜熟蒂落,浑没要聂玄和蒋明珠担一点儿心思。只是后出生的这位小公主稍稍有些体弱,微蒙着眼睛,连哭声都显得细巧轻弱。
聂玄看着小女儿这个样子,简直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把一落地没两天就滴溜溜睁着眼睛张望的小儿子忘到了脑后。
聂玄后宫没几个人,但一向也有不少琐事,蒋明珠出了月子就迎上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宴,整个人都忙得够呛。
何太后如今已经完全放手不管事了,原本聂柔这个皇姐兼表嫂还能帮上一些忙,但偏巧聂柔如今也是挺着肚子在家待产,实在没法帮忙了。聂柔刚成亲时流过一个孩子,这一回宋清更是紧张得不行,恨不能十二时辰不离身地看着她。
待到节宴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聂玄瞧着她倒是比怀孕前还瘦了一圈,心里也是有些无奈,亲手替她整了整朝服:“管这么个大家子不容易,辛苦你了。”
蒋明珠被他这忽如其来的话说得一愣,好一会才笑着摇摇头:“陛下扛着这么大一个国家都没嫌累呢。”
聂玄挥手让下人都退了出去,揽住她的腰,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在她手心写字:“两个小家伙的名字,朕想好了,儿子取个昭字,女儿取个盛字,你觉得好么?”
“好啊,”蒋明珠有点疑惑他怎么在这个当口聊起了这件事,但也并没有多问,只点头答应了:“挺好听的。”
聂玄笑笑:“喜欢就好……一晃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朕总还觉得你是个小丫头呢,如今雅儿都有你当年一半大了。”
“哪有,雅儿还不到七岁,那时候我有十五了。”蒋明珠先是有点羞赧,但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疑惑地拧起了眉:“陛下……想说什么?怎么忽然说到这个?”
聂玄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下:“你父亲……病得重了,你想回去看看他么?”
蒋明珠皱了皱眉,没想到聂玄说的竟会是这样一件事。
聂玄对她笑笑:“不用顾忌太多,他毕竟是你生父,你若想回去看看,明天朕陪你去一趟。”
蒋明珠往他怀里缩了缩,似乎也有点犹豫,仰着脸看他:“我该去么?”
“傻姑娘,”聂玄揽着她拍了拍:“去吧,总归是生身之人,他那样待你,是他的过错,是他把你们之前该有的情分都挥霍完了,但你们血脉相连,情分可以没有,人伦不能不顾。去送最后一程吧,朕不希望将来哪一天,你因为这件事而觉得心里不安。”
蒋明珠轻轻“嗯”了一声:“听陛下的。”
其实蒋云虽然前几年被免了职,但聂玄并未太为难于他,蒋家家资虽不算巨万,但只要好好经营,要过得富裕舒坦,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然而聂玄和蒋明珠微服前来的时候,蒋家却是一副乱七八糟的破败情形。
院子里杂草丛生,显然许久无人打理,一个小丫头和一个小厮正扭打着抢一件瓷器,至于门房,更是早就没了踪影。
两人几乎是长驱直入,到了里面一进院子,才听到柳氏尖利的咒骂声:“你这小贱人,还敢拦着我,我跟你拼了!来人啊,把她给我打出去!”
另一人也是不甘示弱,讥诮道:“你先问问你儿子舍不舍不得,我肚子里还怀着他的种呢。”
蒋明珠皱了皱眉,无声地看向聂玄:“这都是什么事?”
自从前年蒋云被革职后,她就再没注意过蒋家的事,她不管,聂玄自然更不会去插手,对现下的情况也并不了解,只得叫过查探蒋家事宜的人过来问了。
那人还是第一次在帝后面前回话,显然有点紧张,但还算稳得住,详细道:“回皇上,争执的两人,一个是名叫柳慧如的妾室,另一个是蒋……呃,蒋大人一年前买的歌姬。不过这歌姬和柳氏的儿子蒋志飞有染,如今竟然珠胎暗结了。蒋大人气得一病不起,大约也有大半是因为这件事。”
蒋明珠“呵”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只转头看向聂玄:“殿下,让人清一下院子,咱们进去看看,然后就回宫吧。”
聂玄自然无不赞同,挥手让侍卫进去,把院中所有人都押到偏厅看管了,才携了蒋明珠的手,陪她一道进去。
蒋云早已经不复当年的翩翩风度,这会儿大约是被外头的声音吵醒了,迷迷茫茫地睁着眼,四下看着。
蒋明珠见他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眼珠还能动一动,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抿了抿唇,和聂玄一起走到榻前。
“你……皇、皇上,明珠!”蒋云像是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激动地瞪大了眼:“你、你们……”
“看来你还没有糊涂到认不清人,”蒋明珠微微叹了口气:“蒋家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你可觉得如愿了么?也不知你捧上天的儿子,有没有心力给你送终。”
她来时其实是平静的,但看到蒋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不甘,平平都是他的儿女,怎么竟然能够偏心成这样,当年若不是有聂玄,她和宋薇,还不知会变成何种模样。
聂玄一皱眉,伸手便把她的手握住了,不赞同地叹了口气:“明珠,好好说几句话,咱们一会儿便回去了。”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蒋明珠看到蒋云时心里涌起的不甘和酸涩一下就散了个干净,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身边,转眼再看蒋云,终于平复了口气,认真道:“等你走了,会有人出面给你收拾身后事的,这也是……我和陛下给你的最后一点体面。”
蒋云眼里涌出两行浊泪,蒋明珠却并没再看他,只紧紧握着聂玄的手。
聂玄叫了几个人进来,吩咐他们守在蒋家,等蒋云走了,为他处理身后事,至于蒋志飞和柳氏,则不必去管他们。
回宫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到底还是聂玄先开了口,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了?生我的气?”
蒋明珠摇头:“没有。”
“不是有意和你说重话的,只是不想看你被过去那些事,那些没必要的情绪困扰,”聂玄揽着她靠在自己肩上:“别恼。”
“我明白,”蒋明珠反手抱住他的腰:“只是觉得能遇到殿下真好。这一定是我这一辈子,最最最幸运的事。偏偏是那个时候,偏偏是我,真好……真的。”
聂玄点了点头:“缘分是上天给的,但情分,是咱们经营出来的。别瞎想了,闲着没事,就帮我去陪陪皇姐,皇姐毕竟二十七了,先前一个孩子又没能保住,我看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点怕的。”
“嗯,太医这几天都在宋家待命呢,”提到这件事,蒋明珠又欢喜起来:“等皇姐生了孩子,正好和昭儿、盛儿作伴,几个孩子一起长大,将来感情一定很好。”
聂玄笑笑,低头亲了她一下:“嗯,很好。”
这一生,不如意的事情总会有很多,但将来总是值得期待,这便很好。